“竟然是你。”略顯沙啞的嗓音突兀地響在營帳裏。


    彼時,我正坐在榻邊看著羊皮卷地圖,是蘇珩這幾日畫的,地標精細。耳聽榻上的人淡淡話語,我側過頭,打量一番她:“唔,醒了啊,看來恢複的還不錯。”


    蘇瓔本是女子,即便蘇珩是她的親哥哥也要避嫌,所以這幾日都是執簫來照顧她,今日因執簫去城內采買些姑娘用的東西,所以由我來照看她一會兒。


    “即使恢複的不錯,也要喝藥。”我取過案幾上的藥碗,試了下溫度,方遞與她:“喏,趕快喝了罷,已經不燙了。”


    她接過,乖巧的喝著藥。我看著她蹙緊的眉頭,道:“我的侍從去了城內,想著這藥頂苦的,我便叫她帶了蜜餞,隻是這會子還沒回來。”


    她拿著藥碗的手頓了頓,將碗遞還給我時,冷道:“我用不著那東西,別把我當小姑娘看待。”


    我笑笑,沒說什麽,回身放下藥碗時,聽見蘇瓔漣漣嗓音響起:“謝謝你,還有那日,對不住。”


    “我昏迷幾天了。”


    “三天。”我看著她,如實道:“你這姑娘真是胡來,肩上有傷,怎麽還奔波策馬。”


    她聞言淡淡一笑,沒接我的話,卻問我:“你叫什麽名字?”她頓了頓,補充一句:“我從沒想過哥哥手下也有如你這般膽小之人。”


    我知道她再說那日我毫不猶豫棄馬的事情,對付這種伶牙俐齒的家夥,就要用更加一針見血的話才能製住。


    我淡淡一笑,並不反駁她的話,隻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確實很是惜命,隻因我認為沒有必要的犧牲是不可取的,我的命是用來造福天下的,還要幹一番大事的人怎麽能輕易死在這裏呢。”


    我看著她略微呆愣的樣子,心裏一陣得意,淡然笑道:“我名喚冷子麗,蘇姑娘搶了我的馬,可就欠我個人情了哦。”


    正在這說話的當口,蘇珩掀了帳簾進來。


    “如何,身子可好些了?”蘇珩走過來詢問道。


    我接過話頭,挑眉戲謔一笑:“我瞧著恢複的不錯了,沒想到你的妹妹如此伶牙俐齒呢。”


    這會兒執簫也從外麵回來了,看見蘇珩時愣了一愣,然後輕步走過來對我低聲道:“主子,我回來了。”


    我含笑點點頭:“去吧,看看蘇姑娘還有沒有什麽大礙。”


    執簫稱諾俯身到蘇瓔榻邊,伸手搭脈,半晌轉頭對我道:“已經無礙,最近幾日多注意些休息便好。”


    “既然無礙,我們就先回去了。”蘇珩和他妹妹自然有很多話要講,所以我也不杵在那裏當電燈泡了。


    夜深,繁星在頭頂閃爍,晴朗的夜空下,我按捺不住還是走到了蘇珩營帳門口,踱步半刻,躊躇著到底是不是該進去。


    緊了緊拳頭,抬手欲叩,帳簾卻唰得一聲被一隻修長手臂撩起,我意外的跌進一個不明神色的淺棕眸子裏。


    “蘇珩…我…”我幹笑兩聲,全然忘記自己早已排練好的說辭。


    “進來罷。”蘇珩歎息一聲。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偉岸身影,猶豫地開口試探:“我見你沒去吃飯,你餓不餓?”


    “不餓。”


    蘇珩轉身走到幾案邊,優雅跪坐下低眉看著什麽,我湊過去看見畫著陽曲城周邊地形的地圖。


    這麽個時候,看這個地圖,若說是未雨綢繆也太早了些吧。


    我抿緊唇角,終於下定決心:“蘇子瑜,你不開心對不對,蘇瓔她…怎麽樣了?”


    話音剛落,我注意到蘇珩的手緊緊攥緊,骨節泛白,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麽。


    我心裏忽然有些害怕起來,挪過去,用手覆蓋上他的冰涼手骨,顫聲喚他:“蘇珩,你…你別這樣,我怕…”


    倏然,一股大力將我拉進蘇珩懷裏,我驚訝之下掙紮一下,卻被更緊的摟住。


    他力氣大得仿佛要把我融進他的骨血裏,細腰險些被勒斷。我實在有些難受,遂低聲喚他:“蘇珩,你怎麽了。”他聽了我的話,力氣漸漸鬆了些,隻是還是維持這個曖昧的姿勢。


    “蘇瓔告訴我,那日母親拚盡所有將她藏進菜窖裏,她才免於一難。”蘇珩沙啞嗓音幽幽響在我的耳邊:“她說,她哭喊著放她出去,可聽見的隻有刀劍相擊的刺耳聲。”


    “等了一天一夜,她說她寧可被殺也不願如此苟且,而後趕到的忠心侍從救她出來,一路拚殺,侍從為護著她也死了。”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一幅畫麵,她被強行關在菜窖裏,帶著母親的期盼和希望,耳邊是朝夕相處之人的慘烈呼喊,什麽都不能做隻有等待。等待殺戮結束,踏著滿是親人們的鮮血的那條路,甚至連屍首都不能收斂好。


    那該是如何的絕望?在等待中,心腸慢慢的冷下來,蝕骨的仇恨將她拖向地獄,容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次日清晨,蘇珩營帳裏,例行的晨會,蘇瓔也來了,坐在我的旁邊。


    她今天著了素玄的衣衫,臉色蒼白,眸光裏藏著冷冽刺骨的神色。分明是張俊俏的臉頰,卻染上令人心悸的冷酷。


    她忽然站起,冷然瞧著手中利劍,然後揮劍劃破纖細手掌。我驚在原地,忘記了阻止她。


    耳聽她漣漣嗓音緩緩鄭重道:“以血之名,蘇瓔在此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必報滅族之仇,在此之前絕不嫁人。”


    我心裏震驚,隻幾個夜晚,她便逃脫那日那個哭得有些懦弱的女子的枷鎖了麽。


    驀地,想起前夜巡邏時,章瀟的那句歎息。


    “親眼見過父母雙死的姑娘,就不算是姑娘了。”


    至此,我方才意識到,這個傳聞中容貌姣好燦若夏櫻的姑娘終究是死了,在忘川河畔化成了一朵妖冶的彼岸花。


    那個我腦海中的模糊影像,曾經在蘇珩的敘說下美好的近乎完美的姑娘,已經死在了兩個月前的滅門慘案中。從此世上再無雒陽將軍府的二小姐,有的隻是一個身背亡族之恨的冷漠女子。


    因為有些東西我們不想叫你背負。


    看著蘇瓔,冷景黎當年的話的意思我倒是有幾分明白了。因為任誰也無法狠下心叫一個花一樣年紀的姑娘浸在滅門的濃重血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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