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陽光溫暖,刺史府中的院子裏種了不少的梨樹,此時有清風暗送梨花香。


    我眯著雙眼,看到陽光斜照進屋子內的氈席上,側身回頭,發現蘇珩已經不在了,心裏莫名的失落起來。


    想了想還是換上了女裝,至於那個冷子麗的身份我現在用不到了。我記得尹詞曾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喜歡上的姑娘再要強也是個女子,若太自立了未免不好。


    蘇珩,從這一刻起我隻是你的妻子,冷青凝,我不再是那個於千軍萬馬中衝鋒陷陣的冷子麗。


    換了身幹淨的湖青曲裾,洗漱過後,用了第一頓安穩的早餐。侍鳳站在一邊,一板一眼的侍候,卻不見執簫的身影。


    我側頭問侍鳳:“怎麽一大清早沒見到執簫,她去哪兒了?”


    說話的時候,執簫已經從外麵回來了,她輕輕抖下紫色裙擺上的花瓣,一抬眼看見我時愣了愣。


    “主子,您起了啊。”


    我應了一聲,問她:“這麽早出去做什麽了?高麗出事了?”


    執簫搖搖頭,從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我定睛一看,竟是那枚紫玉。


    “二殿下說,終歸主子是高麗的女兒。”她頓了頓,偷偷覷著我:“若是主子不想帶著,那便留著罷,用不上是最好的,若出了意外也好有個救命的主意。”


    “那就留著罷。”在執簫轉身離開時,我歎息道:“執簫,蘇家的探子不比咱們的差…以後高麗還是不要插手太多方好。”


    執簫身形一頓,半晌吐出清清冷冷的兩個字:“遵命。”


    其實有時候我能清醒感覺到自己的轉變,對於高麗最初的維護,到如今為了蘇珩的讓步,拉高麗趟渾水,除了影衛的力量我似乎想把所擁有的全都給蘇珩,恨不得傾自己的所有去幫助他。


    當自己一個人安靜下來,也會在想,我這樣究竟對不對,我這麽做是不是會害了高麗。


    愁眉不展好幾日,執簫看不過去,寬慰我:“主子,正像您當初所說的那般,亂世之中容不得我們獨善其身,咱們盡心盡力幫助姑爺,未必不是替咱們高麗的將來考慮。”


    執簫靜靜地看著我,半晌,皺眉問我:“主子,若有朝一日,高麗和……您會選擇哪邊?”


    我微微一愣,心裏的酸澀慢慢蔓延開來,抬手打開妝匣,清漣的紫色流轉在我的眸光裏。


    “執簫,現在連你也不確定了麽。”我苦澀一笑道:“我會盡最大努力避免這樣的情況,若是無法避免…我就和高麗共存亡。”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冷景黎在給我講兵書時,對我說過的第一句話。亂世之中,唯自己可信!


    在涼州又耽了半年時間,寧皇因打涼州元氣大傷,這半年苟延殘喘勉強存活。而蘇珩和居於長安的起義兵達成協議,同意他們遷到涼州過安逸的生活。


    雖然看似簡單又和平的解決了事情,但是我清楚的知道這件事不會這麽簡單的結束。


    這將近十萬的起義兵,其中有多少壯丁多少老人暫且不論,單就這麽幾年他們燒殺搶掠的作為,我實在不能想象他們還能不能回到從前那種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裏,若是不能,難免還要心生叛亂。


    我把想法說給蘇珩聽時,他長長的歎息了一聲:“阿凝,我又何嚐不知道這些事情,隻是不這麽做,我不知道何時才能從涼州出來。”


    “阿珩,欲速則不達。”


    “我明白。”他伸手揉揉我的頭,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可是我想你早點過上好日子…涼州的氣候不好,你在這裏住的不習慣啊。”


    高麗的氣候雖不是四季如春,但是季節分明,沒有涼州這麽多的風和沙塵,在這邊耽了兩年多,我患上了經常咳嗽的毛病。


    可是這些我都不在乎,我從沒有為此感到不舒服,因為蘇珩在這裏陪著我。


    我搖搖頭,笑道:“阿珩,我不在乎。”


    “傻丫頭。”他歎息一笑:“有時候真奇怪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姑娘,想不出究竟是什麽樣的水土養育出你。”


    “高麗是個好地方,即是好奇,有機會你去瞧瞧,我一定好好盡地主之誼。”


    “好,我記住了,到時候你可不能反悔。”他笑得溫和。


    時間過得飛快,我和蘇珩之間的關係似乎總是差那麽一點,晚上的時候他總是親昵的抱著我,從不逾越一分。


    除了安心接受他給的溫暖,我卻不能回報些什麽,隻能一遍遍的在內心對自己借口,是還沒準備好的緣故。


    這日我在收拾東西,侍鳳剛從蘇瓔那邊回來。


    “如何?收拾好了?”我一邊把衣服疊起來一邊問她。


    侍鳳過來幫我:“蘇姑娘那邊都收拾好了。”


    坐上馬車的那一刻,心裏一陣恍惚,如今就要到長安去了,這個幾千年前的繁華城池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副優雅樣子呢。


    因為有女眷的緣故,趕路也是慢吞吞的,第二日天空中零星落下小雨來。


    籲--


    車夫猛地勒住馬匹,我重心不穩撞上執簫的後背。


    執簫穩住我的身形,然後回身打了簾子,皺眉輕斥道:“怎麽回事?”


    車外車夫恭聲回道:“是個難民。”


    我揉著發疼的額頭,暗暗瞄了一眼,發現是個蓬頭垢麵的婦人,還領著個孩子,可憐巴巴的緊。


    我擺擺手,吩咐執簫:“別為難她們,給些吃食和銀兩罷,銀兩莫給太多,恐遭禍患。”


    執簫點頭:“主子放心,執簫省得其中利害。”


    伸手撩開車簾,眼見細雨已經漸漸停止,空氣裏滿是山茶花的清香,感覺舒適宜人。


    在這個車裏悶得久了,連腿都不得勁起來,我轉頭對侍鳳說:“侍鳳,我記得我有件青藍色的騎裝,你去幫我找來。”


    執簫掀簾進來時,我剛剛換好騎裝,她愣了愣:“主子是要騎馬?”


    “嗯,你把入夜…”剛想起來,入夜是冷子麗的馬,不是我冷青凝的,頓了頓道:“隨便牽一匹罷。”


    執簫稱諾離開,我下了馬車。郊野之地,因著剛剛下過雨的緣故,空氣清新的沁人心脾。


    我看著遠處遠山連綿,隻不一會兒的時間,執簫牽過來一匹白色的高麗馬,馬蹄處有處黑毛,還挺好看的。


    “可有名字?”我看著這馬,心裏喜歡的很。


    執簫笑笑:“請主子賜名。”


    我轉念想想,便道:“便叫踏墨如何?”


    “好名字。”執簫將馬鞭交給我,道:“主子,這馬是二殿下特地給主子準備的。”


    我拉過馬韁,剛要上馬,旁邊一個小兵,臉色發白遲疑問道:“主母,您真要騎這高麗馬?屬下侍候它時,發現它性子烈的緊,您要不要換一匹溫和的?”


    我忍住笑意剛要說話,章鈺就從後麵騎馬上來,居高臨下對那個小兵戲謔道:“咱們的主母可是高麗的姑娘,騎術比你我可是勝了不止一倍兩倍呢。”


    “多謝你的提醒。”我對那個小兵道謝,然後轉頭對章鈺挑釁道:“久聞軍中章校尉騎術高超,不知今日可有機會討教一二呢?”


    章鈺幽怨地看我一眼,不得不應下來:“末將不敢,即是主母請求,末將遵命就是。”


    我在高麗生活長大,少說在馬背上也打滾了好幾年,再加上冷景黎的鞭策,怎麽講也比這個自小在江南長大的臭章魚要好。可今天我就是想捉弄一下他,在外人看來,我是當家主母,他是蘇珩手下的校尉,我是女子他是男子,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他都沒理由來拒絕我。


    我翻身上馬,身形利落,唬得身側小兵一愣一愣的。


    郊外路上,秋風漸起,涼涼的拂過我的雙頰,有紅葉飄轉落於我的衣擺上,轉瞬便被馬蹄踏於地上。


    “章魚,你的騎術還是這麽爛。”我毫不留情的笑話他。


    他聞言挑眉不在意道:“我是個文臣,要那麽好的騎術沒什麽用,倒是你,這麽多年字還是寫得那麽爛。”


    “喂!你再戳我痛處我就不客氣了。”我瞪他,若非我等他,此時他早被我甩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這家夥倒好非得拆穿我的不足,不知道字跡是我的痛腳麽!


    我開始沮喪起來,忽然想起蘇珩也這麽說過,說若是有人冒充我給他寫信騙人,他一定不會上當,因為沒有人會寫出我這樣的字。


    在路上走著的第四日,執簫忽地帶回來個說不上好還是不好的消息。


    中原寧皇病故雒陽未央殿……


    彼時我拿著寫著消息的竹簡,坐在馬車的氈席上,心裏咯噔一下,直覺告訴我這件事,不太像個好消息。


    “這消息…是好是壞?”我拿不準注意,問起執簫來。


    執簫皺緊秀眉,唇角緊抿沒有說話。


    侍鳳看我兩眼,道:“屬下覺得這件事還是好的麵大。”


    “此話怎說。”我問她。


    “在侍鳳看來這寧皇早晚要死,隻有他死了,中原的死水才能變為活水,因為沒有人願意做第一個人。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侍鳳都明白,更何況中原那些老狐狸呢。”


    侍鳳的話不無道理,可現在就算是雒陽被屠城了我們都沒法子,因為鞭長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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