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仲夏的悶熱時節,前幾日剛過了端午,這日天空突降雨水,涼涼地有沁人心脾的夏風。


    我坐在馬車上,距離被蘇珩抓回來已經過了半個月,從涼州回來的一路,我裝了半個月的木偶人。


    至於那天的事情,是尹詞給我下了藥,導致我渾身無力,輕而易舉的被蘇珩得逞。


    那句對不起原是指的這件事情,可君命難為不是麽,我又有什麽立場怪罪他呢。


    “主子,您感覺如何?”身旁執簫擔憂地問我。


    我悶咳兩聲,喘勻了氣,道:“無礙。”


    “咱們,還走麽?”半刻,執簫輕聲問我。


    我伸手撩開車簾,看著遠山連綿,緩緩搖搖頭道:“不走了,省得給別人添麻煩。最近有什麽大事麽,說來我聽聽吧。”


    “各地征戰不斷,說得上的大事,大約是北平王遇刺身亡,韓將軍去招降了幽州兵將,北平王世子…揮劍於逐鹿野殺身成仁。”


    我有些回不過神來:“你說,誰?北平王世子……你說的可是秦雍?”


    執簫斂下眉眼神色,點點頭,道:“是,北平王世子,秦雍秦季昭。”


    對於秦雍,我說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他擄走我,因為他父王的命令,救了我大概是為了能更好的威脅蘇珩,至於他說要娶我的話,或許也隻是玩笑而已。但是,心底的酸澀之感無法平息,那個軟弱的像個孩子似的他就這麽死了…?


    殺身成仁……這像他能幹出來的事情,執拗又倔強。


    “主子,這或許是假的也說不定,或許秦世子真的沒死呢。”


    我看著執簫因擔憂我而略顯發白的臉色,淡笑道:“我知道這是真的,律迦的事情是蘇珩騙了我,但是這個消息是冷家得來的不是麽?二哥可從不讓屬下帶假消息。”冷景黎的嚴謹我知道,這一回的消息怕是真的了。


    罷了,能脫離這個亂世的掌控,又何嚐不是他的福氣呢。


    我擺擺手,道:“下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到地方時你便再來喚我。”


    執簫本還要說什麽,但看我這副疲憊的臉色,也就不好再說下去了。


    “諾,主子好生休息,有事便喚執簫。”她依禮退出。


    我仰躺在軟被之上,繡金線的被花咯上我的背,涼的竟有些刺骨。閉上雙眼,比起聽見律迦死訊的心痛,現在的感受還是能承受。


    幾天前我才從執簫口裏得知,律迦受了傷回了西涼,卻並沒有死,蘇珩的話是騙我的。


    虛驚一場,我真是害怕因我的緣故而害死誰,肩上背著的人命已經夠多了,雙手滿是鮮血的我已經不想再添上什麽罪孽了。


    古來名與利,俱在雒陽城。


    古人的一句詩便足以體現雒陽作為政治中樞的重要性。


    到達雒陽城的那日剛剛下過雨,地麵還濕著,天氣陰冷陰冷的。


    我下馬車時,著實被眼前的排場震驚住,烏壓壓地幾排人,還是執簫在我身後提醒我,在那裏麵看見了章鈺,想來這陣仗該是迎接蘇珩的緣故。


    我帶著灰色鬥笠,看不清人臉,蘇珩並肩和我走在一起,我聽見有人抽氣的聲音。


    忽地一道黃鶯般好聽的女聲響起:“陛下,這幾日可勞累?妾身為您準備了晚膳。”


    “嗯。”蘇珩淡淡地應了一聲。


    隔著薄紗,隱約可見一張秀麗的麵孔,周圍淡淡環繞著典雅梅香,真是個精致的美人呢。


    她是秦梓,這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一個事實。


    我僵在原地,生平從來沒這麽尷尬過,行禮不是,不行禮也不是。


    “這位是…?”


    還沒等秦梓問完,蘇珩冷冷開口道:“你身體不好,就先進去罷,外麵風大。”轉身又繼續吩咐道:“薛凡你領著阿凝進去。”


    “諾。”蘇瓔身後的薛凡行禮稱諾,然後走到我們身邊,恭謹道:“夫人這邊請。”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薛凡的身後,周圍靜得仿佛連銀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進了宮門,偶有幾隊宮女路過,見到薛凡也是恭恭敬敬地見禮道句,薛姑娘好。


    “夫人,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再介懷什麽了。”薛凡側頭看著我,認真道:“薛凡說句實話,望夫人莫生氣,其實隻要您想,您和陛下隨時能回到原來那麽好的狀態。”


    “回不去了,就如同我們的稱呼再也改不掉了一般。”我搖搖頭歎息一句:“時過境遷。”


    我被安置在未央宮裏的昭陽殿,離秦梓所居的長秋宮還有一段路程。


    《漢史》雲:“秋者,明之始;長者,欲其久也。”長秋宮本就是一國皇後該住的地方,寓意自然也是非同一般的。


    長秋宮,椒房殿,那個傳聞中溫暖馨香的宮室我並沒見識過,也不知道什麽樣子,好在這個昭陽殿很合我的心意。


    昭陽殿有東西兩個樓閣,東閣有含光殿,西閣有涼風殿。廊閣之間,流水潺潺,香草萋萋,像是另一方天地,景色極是雅致。


    許是這幾日氣溫不穩定,我自己也總是半夜睡不著吹冷風的緣故,突然就病了。


    高燒不退,我自己倒不害怕,隻是嚇壞了執簫她們。就連蘇瓔也過來守了我一晚上,後來好說歹說終於把她勸回去了。


    執簫端來一碗湯藥,我接過一飲而盡,眉頭都不皺一下,這藥哪裏苦的過我心裏的苦呢。


    我伸手將藥碗遞還給她,淡淡道:“她,又來了?”


    執簫手一頓,低聲道:“是,又來了,但陛下有令,閑雜人不準入內,所以那位留下些補身子的藥材便走了。”


    “嗯。”我淡淡地應一聲,心裏百轉千回。


    晚上蘇珩照舊過來看我,這幾日我一直不和他說話,他也不在意,在一旁的案幾上看奏章,時不時抬頭將眸光在我身上轉一圈,然後又回去繼續看,特別和諧。


    “今日十五。”我開口,見他抬頭看我,竟有些不自在起來。


    “那又如何?”他側頭問我。


    我抿抿嘴,道:“十五,你該去皇後那裏……”


    他的眸光倏然冷了下來,吐出一句話:“你想趕我走?”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你畢竟是皇帝……”


    “江勤!”他突然喊一聲,嚇我一跳。


    我不明所以間,江勤已經推門進來了,恭謹地立在一邊,行禮道:“陛下,奴才在。”


    “孤問你,若是孤病了,那還用去長秋宮麽?”蘇珩問他,語氣竟纏上一絲孩子氣。


    江勤目不斜視,恭聲道:“自然不用。”


    “那好,你知道該如何做了吧?”


    江勤拱手,一揖到底,沉聲道:“陛下偶染風寒,歇在昭陽殿養病,免朝兩日。”


    蘇珩臉上帶著笑意,擺手道:“去吧,下去領賞。”


    “多謝陛下恩典。”話畢,退出屋子。


    蘇珩挑眉看著我,眉宇間盡是挑釁之意,真是讓我有點哭笑不得,不由得啐罵他一句:“狡猾的狐狸。”


    我這邊斷斷續續地病了半個月,嗓子又沙啞起來,一說話一定會嚇到人,於是公共場合我便不講話了。


    想著當年還挨過刀子,如今就這麽個小小的風寒就將我弄成這副樣子,心裏著實是不得勁。


    蘇珩幾乎每天下朝就來陪著我,連看奏折時都會搬張幾案到我這裏來看,簡直把我這裏當成了書房。我沒事就隻能看看書寫寫字,日子雖然無聊卻也安寧。


    我想忽略秦梓的存在,可偏生老天不願意。真不知道是說冤家路窄好還是說緣分使然好,終究不論我怎麽躲避,我們還是打了個照麵。


    那日在雒陽宮門口隔著麵紗我看得隱隱約約,今日我方才看清,這個傳聞中近乎完美的平南王郡主到底生了副怎麽樣的眉眼。


    她的麵孔比不上花晚的清麗,比不上執簫的濃麗,是很乖巧溫和的秀麗。


    憑良心說,是個少有的美人。


    彼時我站在原地正賞著花,院子裏的夏娟開得極好,散發著陣陣清香。


    “你是誰?好沒禮貌,我姐姐站在這裏許久,你怎的不行禮?”跋扈的聲音響起,我看見的是一張驕縱的臉頰,年歲大概十六七。


    我看著秦梓,執簫溫和笑著回答:“我家主子身子不便,還請見諒。”


    “你這人說話真是個笑話,你家主子身子不便,我姐姐身子就方便了?”那個女子眉眼一瞪,厲聲道:“你又算哪根蔥,在這裏瞎叫!”


    眼見著,劍拔弩張的態勢越來越不好,火藥味攀升,而秦梓卻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她作為皇後不阻止身邊這個女子的粗魯行徑,必然對於起衝突是喜聞樂見的。


    她怕是恨不得打起來,好趁機治我的罪,到時候蘇珩能不能護住我還另當別論,畢竟藐視皇後等於藐視皇族,株連九族的罪證。


    我剛要抬手阻止執簫的行動,雖然我們不怕她,但是也沒必要和這樣的人硬碰硬。


    “堂姐。”忽然柔柔的一聲從我身後傳來。


    我愣了愣,然後回身,又看見一個貌似天人的女子,周身的貴氣卻是秦梓所不能比的。


    這女子,絕不一般,那麽……她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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