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的月底,天氣已經炎熱的很,在屋子裏耽上一會兒額間便會出一層薄汗。


    在這萬物枝繁葉茂的時節,侍鳳隻能躺在床榻之上,背上的傷已經不能允許她正常的躺著了。而她手上的傷更是慘不忍睹,手指紅腫,纏著厚厚的紗布,每次癢的時候,我陪在她身邊都止不住掉眼淚。


    昭陽殿我已經吩咐楠婭全麵戒嚴,不聽勸告執意進來的就給我直接打出去,不必客氣,包括蘇珩。


    我永遠忘不了他那天那句,不得無禮。


    “小姐,侍鳳沒事。”


    這幾天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句,侍鳳沒事。


    如何能沒事呢?昨天給她擦身子時,隱隱在她的心口發現褥瘡的跡象,我焦急地命楠婭尋來藥膏,希望可以緩解症狀。


    “安心養傷,這筆賬我會替你討回來。”我看著她蒼白的唇色,心裏酸澀的直想哭,隻怪我太沒用,連自己的人都保護不了。


    我已經明白,一味的退讓是不會讓對手放過你的。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冷景黎當年教我的話,我竟是忘記在了腦後。


    唰啦――


    竹簾輕輕掀起,一截湖青色衣袖露出來,衝我擺擺手。


    我起身出去,看見楠婭,不明所以地輕問:“何事?”


    楠婭從袖中取出一片竹簡,我狐疑地接過來,倨傲的字跡,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字。


    小心……?


    我皺了眉頭,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楠婭搖搖頭,道:“不清楚,應門的侍童說此前並不曾見過,送信的人也沒說身份。”她頓了頓,又道:“婢子以為主子認得呢,主子沒見過這字跡?”


    我搖搖頭,道:“不認得。”伸手將書簡遞給她,吩咐道:“這片竹簡先留著罷,仔細放好。最近把殿內看緊點,我可不想再生什麽變故。”


    “諾。主子隻管放心便是。”楠婭行禮退下。


    我看著窗外飄著槐花香的院子,心裏一陣擔憂,我覺得這並不是個好兆頭。


    小心……我想這並不單單隻是一種警告,那個遞消息來的人究竟想告訴我什麽呢?


    可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事情就發生的這樣棘手。


    嘭――


    我丟開手裏的藥碗,在地上滾上一遭,勉強躲過眼前這個黑衣男子的襲擊。


    在宮裏就這麽放肆!好,真是好!


    濃鬱的中藥味混著槐花香,傾灑在整個院子裏,我靜靜地站著,看著黑衣人,並不出口喊叫。


    僵持半晌,黑衣人開口,沙啞嗓音染上疑惑:“你不喊?”


    “沒必要。”我冷冷開口,屋子裏侍鳳大概在睡覺,若是出聲驚動她出來便完了。


    按照她的性子,我實在不敢想象會怎麽樣。


    黑衣人使用雙匕首,剛才我歪打正著踢飛他一個匕首,落在離我不遠的位置,還真是天助我也。


    我就地一滾拾起匕首,將曲裾劃開一道口子,方便我施展身手。


    這兩年耽的安逸,身手已經遠不如從前了,腰力腿力似乎都已經下降,但就招式還在,勉強還能唬住他一陣子。


    此地不宜久留,我得引著他到外麵去才好,這會兒時間不知道楠婭如何了?


    腦子裏亂糟糟的,緊了緊手裏的匕首,那人旋身過來的時候,我的內心還是害怕的要死。


    這不是一般的人,這人是個正八經的殺手!


    我一直躲避,那人似乎也覺察到了,他蒙著麵,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到他的劍眉緊皺著。


    “你這女人真是奇怪。”


    我冷冷一笑,道:“你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說話的。”


    撲哧――


    匕首楔進我的肩膀,瞬時鮮血染紅了我的淺碧宮裝。


    我單膝跪地,身形不穩,眼前開始出現眩暈感覺,這是迅速失血的緣故。


    剛才那奮力一躲,已經是我的極限了,若非如此,我現在就是一個死人了。


    “我值多少錢?”


    他一愣,如實道:“三萬金銖。”


    我淡笑了一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道:“我死之後,你去城東廣益齋找掌櫃的,領兩萬金銖,買這筆買賣幕後之人的性命。”


    “你為何不求我放了你?”


    “你還真是個好奇心重的刺客。”我暗自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腳踝,冷聲笑笑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求你也沒用,不是麽?”


    他冷冷地看著我,忽然收起手裏的匕首,閃身離開。


    一陣風吹過,背後的汗早已經浸濕衣衫,我這才恍惚間明白,我似乎又逃過了一劫。


    緊接著眼前一黑,後腦一疼,便是什麽也不知道了……


    幽幽轉醒過來時,床榻邊守著的是楠婭,正閉眼寐著,我一動想起身喝口水,她便醒過來。


    “主子,您醒了?感覺如何?”焦急的神色掛在她秀氣的臉上,臉色差的很,想來是很久沒有睡好的罷。


    “沒事。”我搖搖頭,開口竟是這麽沙啞的嗓音。


    楠婭給我倒杯水,憂心道:“您這傷,婢子沒知會宮裏的人,不知道主子是什麽意思。”


    我把空杯子還給她,頭靠在床榻的廊柱上,疲憊道:“你做的對,此事不必知會別人,沒什麽用不說,反倒是圖添煩惱。”


    楠婭單膝跪於氈席之上,口裏帶著羞憤的語氣,道:“這件事是楠婭的失職,請主子責罰!”


    “此事是你失職所致。”我喉嚨裏癢,悶咳兩聲道:“但是最近人手緊張,待安逸下來再罰你。”


    “謝主子。”楠婭恭恭敬敬地給我扣了個頭,抬頭時眼眶紅紅的,道:“此事主子放心,不會就這麽算了的,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給主子個交代。”


    交代麽……即使沒有也並沒什麽差別。


    我不是傻子,如今宮裏什麽事情能瞞得住蘇珩,他將天下都看的像自己手掌的刻文,這點小事他怕是早就一清二楚了。


    秦梓背地裏的小動作,蘇珩都知道,也懶得管,可如今我被秦梓這般欺負,也不見他過來。


    我們想要交代,人家卻不想給呢。


    我冷冷一笑,擺擺手,道:“罷了,不要什麽交代,以後咱們和她算總賬。”疲憊地閉上雙眼,心裏的酸澀將我淹沒,眼角的淚不自覺的滲出,劃過臉頰,流進鬢發之中。


    如果我知道我的不追究會變成她的得寸進尺,那麽我一定會早她一步和她魚死網破。


    但是這個假設不成立,我的天真終於將我拖向了罪惡的深淵,我想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侍鳳!”我愣愣看著侍鳳擋在我身前,眼見當胸而過的匕首,瞪大眼睛吼道。


    我抱住侍鳳跌倒的身子,她嘴角流出鮮紅的血跡,我驚恐地抹下血,可根本抹不完。一股股地鮮血從心口流出,我雙手顫抖,嘴裏嗚咽地說不出話來。


    “主子,侍鳳不成了,快走。”侍鳳每咳嗽一下,血就更加洶湧地冒出。


    我著急地喊楠婭:“楠婭!快過來救侍鳳!你快救救她!”


    這幫刺客行事極是利落,我不知道殿外的人怎麽樣了,今日若不是楠婭留在這裏,我和侍鳳恐怕早就都死了。


    “主子,侍鳳第一回叫你主子,卻不想竟是最後一回了。”她秀致的臉上帶著欣慰的笑,道:“侍鳳怕是不能繼續保護主子了。”


    “別說了,你會好起來的。”我緊緊抱著她,溫熱的血已經浸上我的手臂,滾燙的仿佛灼傷了我的皮膚。


    “為什麽……主子那般器重執簫……明明我的身手也不差啊,主子……”


    “下輩子,我還要當主子的屬下……”


    “主子……多保重,侍鳳恐怕得先走一步了……”


    淡淡的笑意染上她的麵容,竟透著幾分恬靜:“真的再見了,主子……”


    “不!”


    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床榻邊坐著的人,我閉上雙眼,轉過身麵朝裏,不再去看。


    這半個月我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渾渾噩噩的,有時候蘇珩會過來看我,每一次我都想和他同歸於盡,帶著內心的悲愴。


    是的,侍鳳死了。


    為了救我,替我擋了一刀。若不是她,現在躺在棺材板裏的就是我。


    我欠她一條命,可今生已經還不上了,注定是要欠到下輩子了。


    我現在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侍鳳臨死前,恬靜的笑,那麽美好的一個姑娘說死就死了。


    “你且寬心……”


    “你給我出去!”我打斷他的話,厲聲道。


    麵對我的趕人,蘇珩沒說什麽,起身出了屋子,半點生氣也沒有,無限度包容我的壞脾氣。


    但是,這件事要是就這麽算了,那我還不如和侍鳳一起去死!


    “楠婭!”


    楠婭閃身進來,恭謹立著,道:“主子有何吩咐?”


    “咱們在雒陽有多少人?”我冷冷看著她,道:“能讓我用的暗衛。”


    “主子三思!”她撲通一聲跪下,眉宇間盡是擔憂。


    “召集人手。”我沉聲道。“主子……”


    “我說給我召集人手!”我心裏憋屈的緊,語氣狠厲道:“我不想說第三遍!若是不聽我的,現在就給我滾回高麗去!”


    楠婭咚地一聲給我叩了頭,說道:“屬下聽從主子安排,現在就去召集人手。”


    秦梓,這一回,即便是魚死網破,我亦不會讓你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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