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我很早就守在議政殿外。


    朝堂之上,我一身勁裝步入大殿,迎接部分臣子驚訝的目光,向上首眉頭微皺的大哥緩緩跪下,莊重而嚴肅。


    “王上,圖嘉也是高麗的一份子。如今高麗大敵當前,圖嘉自當應該為國分憂,臣妹自薦加入蒙頓騎隊。望王上成全。”


    蒙頓騎隊,就是先鋒敢死隊。


    這一次,蘇珩,即便我不能親手將刀子揳進你的心口,我也要你付出代價,你身上總會有一刀是我冷青凝劃得。


    他冷然瞧了我片刻,就在我以為他不會答應我時,正欲開口再說上幾句,他卻似歎息般開了口,道:“準。”


    我綻出一絲笑容,這是自我看到蘇珩出兵高麗以來,我露出的第一絲笑。我抱拳行軍禮,朗聲道:“謝王上成全,圖嘉定不負恩典。”


    我轉身告退,卻被人虛攔一下,我側過頭,瞧清是位正當壯年的將軍,一身銀甲卻是坐著木椅。莫非這位…


    他衝我笑笑,笑容裏卻透著幾分蒼涼,隻聽他道:“公主大義,末將佩服。今次末將身陷疾病,不能為高麗衝鋒陷陣已經是不忠不孝之舉。”他側身解下腰間佩刀,遞與我,說:“這刀好歹跟了我二十年,每次出征都帶著它,這回怕是不能了,所以想著求公主帶上它,不想讓它跟著末將再受委屈了。公主,可好?”


    原來這位就是年前出征,結果被蒙古賊兵設伏擊敗的扈爾特將軍。雙腿中羽箭,不知是什麽力量支撐他,跑了二十天,終於在奔到高麗宮門口時才失了知覺。大哥去探望他,問起,他隻道是因為吃了敗仗,心心念念想著得回來受罰,然後再為死去的兄弟報仇。大哥聞言沒言其他,當下隻囑咐他好生休養,命宮醫全力治療,但宮醫回來稟告卻說將軍的腿因為沒有及時治療,怕是好不了了。


    我當時聽聞這話,隻感覺這人雖忠卻愚,可今天看到他,才覺得自己竟打心眼裏崇敬起他來,敬佩他甘為國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勇氣。


    現在看著他的樣子,想來已經平白遭了很多白眼了,即便是高麗,也總會有那些小人的。


    我衝他笑了笑,接過他的佩刀,入手倒真不輕,我不禁蹙了下眉。


    他見狀,憨厚笑道:“粗鄙之人的刀確實有些重,公主別介意。”


    “不,將軍的刀氣魄使然。”我看著他,側頭解下自己所佩的劍,遞給他,道:“希望將軍別嫌棄。”


    高麗有換刀之禮,換了刀便意味著將性命交予換刀之人手中,也意味著將所有的信任交付出去。


    “好…”他厚實手掌略微顫抖接過我極輕的短劍。


    我抱拳行標準的軍禮,鄭重道:“衝鋒陷陣,謂之軍;運籌帷幄,謂之將。將軍保重,圖嘉定不負所托。”


    扈爾特將軍,我言盡於此,你該明白的。


    在我將要踏出殿門那刻,身後終於響起沉如綠水的聲音。


    “公主放心,末將…定萬死不辭!”


    ……


    高麗的軍隊向來是紀律嚴明,在營地中絕對找不到無所事事的人。


    當我進入奉天郊野的軍營準備提兵的時候,翻身下馬之際,身後有人出聲喚我。


    “長公主!”


    我回身,看見一個銀甲的將領奔過來,腰間長劍依稀是熟悉模樣。待他奔近的時候,我方才看清他到底是誰。


    “塔褚,竟是你。”我驚訝一笑。


    德歆夫人的小兒子,當年書院門口罰站的青衣少年,眉目悠遠,淡漠而疏離的樣子。而現在是高麗的鎮國將軍,他還有一個於我來說特別的身份,盈風的夫君。


    每次看見他都有一種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什麽奇怪的是心理。


    塔褚走過來,對我抱拳行禮,道:“請長公主安,臣下已經聽說了朝堂上的事情,內人特地囑托我給公主行個方便。”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道:“行什麽方便?盈風說什麽了?”


    他擺擺手,我這才注意到他身後的人,起初以為是侍從,現在上下打量一番,覺得此人不似尋常人。


    “來,克旗科,見過長公主。”他拍了一下眼前這個麵堂黝黑,笑得憨厚的兵士的肩膀。


    克旗科抱拳行禮,笑道:“早年便聽過公主的名聲,今日一見,果真是不一樣。”


    塔褚見我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便笑著解釋道:“蒙頓騎隊是做什麽的公主是知道的,末將另有要職擔任,實在是走不開,克旗科在軍中曆練多年,末將信得過,便領他過來了。”


    聽了半天,我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無非是擔心我的安危,所以派這個心腹來保護我。他一番好意,我自然是不好拒絕。


    “那便多謝你的好意了。”因為相熟緣故,我便調笑道:“我回去的時候一定和盈風給你美言幾句哈。”


    本是玩笑話,卻沒料到他一本正經的回答我:“那就這麽說定了,公主你回去的時候,一定不準食言。”


    “好,我一定記得。”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這將是我一生中唯一一回食言的承諾。


    與奉遠城遙遙相對的是遠孤城,我到達那裏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陽光給這座說不上雄偉的城池鍍上了一層金黃的光。


    城內蕭索,百姓大約是提前被遷往了別處。這一次,果真是來真的了。


    “克旗科。”


    “末將在,公主有事隻管吩咐便是。”


    我看著他,認真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今晚之前我要知道前沿敵軍的情況,包括隨軍將領。”


    “諾。”


    晚間,吃過晚飯,克旗科終於披星戴月的回來了,臉上帶著笑意。


    “幸不負公主所托。”他將一卷書簡遞上來,恭謹道。


    我將書簡攤開,大致掃一眼,將領果真是韓子翎,這還真是棘手了。


    克旗科忽地拱手道:“公主,有一情報,但不知是不是真的。”


    “但說無妨。”


    “蘇國那位韓將軍此時並不在軍營中,末將覺得可以連夜突襲,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克旗科眸光炯炯的看著我,眼神深處含著的是戰爭的興奮因子。


    沒由來的覺得刺眼,那種始於戰爭的興奮神色,我向來是討厭。


    “再看看吧,反正明日便是第一場作戰了,亦不差一個晚上,回去叫兵士們好生歇息罷。”


    或許也是覺察出我的冷淡,他抱拳道:“那公主好生歇著,末將去安排一下。”


    其實如果可以,我是非常不想和他們這些曾並肩作戰的夥伴兵戎相見的,在涼州的那段記憶是我一生的珍藏,不敢忘亦不能忘。


    無論韓子翎他們站在誰的一方,我始終是不願意他們受傷,隻是如今卻不可避免了罷。


    這一夜,我睡的極不安穩,輾轉反側,睡了醒醒了睡。


    午夜夢回,夢見自己一劍刺穿韓子翎的胸口,黑白的畫麵裏隻有血的鮮紅顏色。


    刺目而突兀。


    “如今一切都結束了罷,當年我放你走是不悔的,能死在你手裏亦了無遺憾了。”韓子翎笑得淒然,我手中的長劍落地。


    驚醒的時候,我的額間盡是冷汗。


    晚風寒涼,將暖暖的櫻花香送著我的營帳,我長長的舒了口氣,幸好是個夢。


    從沒想過那些曾經的夥伴有一天會死在我的手裏,我實在不敢想象。


    第二日清晨,克旗科給我報告軍營的事情的時候,見我臉色不好。


    “公主,營地的生活環境難免苛刻,您睡得不好亦沒什麽法子。”


    早年在涼州的事情,高麗隻有家裏人知道,所以在其他人眼裏,我大約隻是個勇氣可嘉的公主吧。


    這場自薦在一些人眼裏大概隻是一場胡鬧之舉。


    “我沒事。”我吩咐他:“我要你辦一件事,今日晌午之前,不論敵軍怎麽叫陣,都不準迎敵,出城者後果自負。”


    克旗科雖然不曉得我的用意,但是還是按照我的要求領命而去了。


    第一場對決,蘇國虎賁將軍陳肖為前陣指揮,原也沒什麽特別的,隻是這人是秦家人,讓我心裏非常的不爽快。


    “報告將軍,前沿情報,陳肖那廝領兵在陣前罵陣,罵得極是難聽,咱們是不是…”克旗科臉上閃過一絲憤恨,想來是真的罵聲不可入耳罷。


    大哥連夜將將軍印綬差人送過來,如今我已是高麗第一女將軍了,封號是安寧。


    安寧,這大約是一種囑托罷,護著高麗安寧。在其位謀其職,受高麗俸祿庇佑這麽多年,亦沒什麽好抱怨的,這本就是我的這一次就算一次性補齊夥食費罷。


    “現在什麽時候了。”


    “辰時三刻。”


    “唔,還早呢,吩咐士兵好生歇著。”看著他皺眉的不讚同之意,我起身走到他麵前:“兵法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們遲遲不出去迎戰,敵軍陣前站了那麽久必然疲憊,就算他們罵的再歡,一會兒必然也是力氣快盡,哪裏還有精力作戰。至於我一定要求午後迎敵,等到陣地上你就知道了。”


    “末將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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