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皎潔月色透過古樸的窗楞,樹影婆娑。冷風拂過間,空壓壓的枝條唰唰作響,聽得人心裏煩悶。


    鶴足青燈孤獨站在宮室的一個角落,散發著微弱的光,從沒有像這一刻,我這樣討厭這個孤寂的宮室。


    距離我離開耀兒已經是三天之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句話非常形象地形容了我現在的心裏。


    現在的我充分感受到了那種來自母親的擔憂,思念像枯草瘋狂的纏繞著我的周身,緊緊裹緊,不留一絲縫隙。我已經快要窒息,卻不知和誰訴說。


    “娘!”熟悉的嗓音突兀地響起,我的心髒倏然緊縮。


    我回身,看見耀兒玄色深衣,正奔過來。


    “耀兒!”我緊緊抱著他幼小的身軀,絕對想不到這樣的情況裏我還能見到他。


    幾日不見,我仿佛覺得他瘦了,是不是吃的不好?是不是那些人沒有好好的照顧他?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真誠地對蘇堤道了聲謝。


    蘇堤擺了擺手,唇邊泛起一絲苦笑道:“不用,隻是沒想到這小家夥還真是厲害啊。”


    我轉眼看見蘇堤的素色深衣下擺似乎褶皺起來,上麵似乎還有黑腳印。心裏瞬間明白過來,那怕是蘇耀這小家夥下的黑手。


    蘇耀狠狠地瞪了蘇堤一眼,然後擋在我麵前,冷聲道:“有什麽事衝我來,若是你們敢動我母親一下,我便是上碧落下黃泉也要你們付出代價。”


    微弱的鶴足燈火打在蘇堤素白的深衣上,光影斑駁而寂寥。


    他的臉色隱於陰影處,語氣莫名道:“你可知我們誰都不願傷害她。”


    說完,蘇堤輕聲笑了笑,道:“夜深,你們就早些睡吧。”


    鬼使神差的我開口回話:“明天見。”


    他撲一愣,繼而溫潤的笑意又重回眼角:“好,明天見。”


    從平南王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昭陽殿將我帶走時,我便知道這事情的棘手程度。仔細想想也對,平南王這個老狐狸對於沒把握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幹的。


    就這樣,我和耀兒在這鐵桶似的宮裏耽了一個月之久,這期間隻有蘇堤時不時的出現,也不說話,隻是坐在一邊煮煮茶寫寫字,有時候我教習耀兒練字時,他還會過來指點一二。


    耀兒由最初的對他的敵視,到現在開始變得別別扭扭起來。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蘇堤拿著古樸的書簡,竟然給耀兒講起了兵法。


    最初以為耀兒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能聽懂什麽,可這一個月下來,我發現我小看了眼前這個孩子,他的聰慧是我意料不到的事情。


    我拄著下巴,看著不遠處幾案邊坐著的瘦小身子,思緒一下子飛回了四年之前,那時候的我竟然會想要放棄他,該是多傻的想法。


    玄色的衣衫穿在蘇耀身上,竟然開始能看見蘇珩的影子,忽然之間的想念讓我措手不及,一行清淚順著臉滑下,無聲無息跌落米黃氈席。


    即便蘇堤如今是蘇珩的大敵,可是仍舊讓人恨不起來,甚至連討厭都說不上。


    “若是我不幸死了,請將我帶回高麗的故土。”我這樣交代蘇堤,耀兒安靜地跪在我的身邊,臉色平靜卻蒼白。


    “你不會死的。”蘇堤冷冷地看我一眼,吐出這樣一句話,說完便離開了,衣袖間帶著冷風夾雜著莫名的怒意。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被軟禁時還是寒梅初綻的十一月,再次被帶出昭陽殿的時候已經是臘月時節。


    猶記得往年這個時候雒陽城內的百姓大約正在準備過年的事情,如今平南王謀反的事情大概攪和了這份喜慶吧。


    這個混亂的時代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夠結束…


    彼時我站在高聳快如天的城牆之下,身邊的兵士皆是黑甲,臉上是冷峻的嚴肅神色。


    一襲緋色的宮衣,繁複的裙裾掖地,寒風瑟瑟中,我一步一步登上城樓之上,城下的人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莫名的有些想笑,這個我所摯愛的人終於來到了這裏,為了救我,為了救整個天下。


    這個偉大的年輕君主,是我的夫君,是我愛到了骨子裏的人。


    這一次真的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蘇珩了,我想給他留下我最好看的樣子。


    “你今天很漂亮。”蘇堤看我一眼,眸光裏一如初見般帶著江南雨鄉的溫和,隻是不知那哀傷從何而來。


    “謝謝。”如今除了這一聲蒼白無力的感謝,似乎也說不出來什麽別的了。


    長久的安靜,蘇堤跟在我身後,什麽也沒說。


    長長的台階,近百級,我一級一級地登上去,心境開始慢慢平靜下來。


    天青色的天空,隱約有細雪紛飛而落,輾轉飄落在我的裙裾上。


    雪花漸漸變大,這一場冬雪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還想說什麽麽?”蘇堤站在我的身側,靜靜地問我。


    我側頭,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忽地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些記憶的碎片就好像膠片電影般在腦海中拚湊重演。


    “這輩子我從沒有後悔過什麽,包括我遇見你,撇去國仇家恨這些事情,我們其實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什麽,因為我們已經到了城樓頂端,這裏可以俯視整個雒陽古城,巍峨而壯觀。


    秦宏一襲藏紫深衣,麵色已經是頹唐模樣,我知道他現在已經是窮途末路了,不然也不會使出我這個籌碼。


    我緩緩走到城樓邊緣,額間花鈿豔麗的一如當年我嫁給蘇珩時的模樣。作為一個人質,我很有覺悟。


    城下黑壓壓的一片,這裏是雒陽城玄武門,此時天色還沒有大亮,空中白雪落在人的臉上,瞬間便清醒了許多。


    “蘇珩!文昌夫人在此,若是不退兵,可就別怪老夫不憐香惜玉了!”秦宏衝著城下大聲道,手中的寒劍泛著冰冷森然的光芒,刺進我的眼睛裏,莫名的心涼。


    “秦宏,以女子性命相脅,簡直枉為男子。”蘇珩的嗓音帶著些微的沙啞,一如往昔那像細雪的溫潤。


    我側頭看著城下的兵馬,銀甲散發著齊心合力的士氣,整齊劃一的隊伍,是軍紀嚴明的體現。


    蘇珩騎著白馬,領頭站在隊伍的前麵,英姿颯颯的模樣,眉目間帶著的神情是令我心動的情愫。


    這樣的隊伍,本就是該所向披靡的,這樣的人,本也就應是人中之龍。


    “秦宏你這個混蛋!用女子來威脅人算什麽本事!有本事下來,老子和你單挑!”


    忽然響起的聲音竟是這樣的粗狂,耳聽這聲音是莫名的相熟,側頭看著城下的兵馬,終於在前麵看見了那個銀甲的將士。


    微胖的身形,黝黑的皮膚,濃黑的大眼睛,臉上永遠是剛正不阿的憨厚樣子。


    眼前的形象和記憶中的故人合二為一,那個人竟是多年不曾再見的祭修。


    猶記得並州的那次出逃,還是他故意給我們行了方便,給我們詳細的地圖,不然我們不可能那麽順利的逃出來,可以說,我們都欠了他一個人情。


    老子,老子,祭修還和以前一樣啊,莫名的真是懷念那時候的時光。


    秦宏用劍比著我的脖頸,些微一用力,脖頸處便劃出一道血口,溫熱的鮮血順著脖子暈染上緋色的宮衣。


    寒風拂過,風卷起我腰間的絲帶,帶著我對蘇珩滿滿的思念。


    “蘇珩!退兵!不然文昌夫人便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身側的秦宏越來越瘋狂,手中的長劍比比劃劃的,脖頸上的疼痛之感,使我的神智越加清晰。


    今日我本就準備好了,一切都準備好了。


    或許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我的笑意就那樣柔和地漫上了眼角,直抵眸光深處。


    “君王之愛,澤被蒼生。”我笑著笑著,眼角的淚便順著臉龐滑下,滴落在緋色的宮衣,滲入金線的刺繡間:“陛下!下令攻城罷!”


    秦宏惱羞成怒,揚手便甩了我一個耳光,我反抗推搡間被裙裾帶倒,借著慣性就地一滾,待我轉身過來準備反擊的時候,卻不想竟是看到這樣的一幕。


    “主…子,快跑…”


    滴答――滴答――


    我驚恐地看著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城樓的灰色石磚地上,鮮紅的顏色刺目的緊,腦海裏翻滾著那場刺殺的情景。


    這個總是一襲青衣的姑娘,帶著如風一般安靜笑意的她,竟然…


    我再也顧不得什麽危險不危險,將緩緩倒下的她抱在懷裏,雙手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心裏麵充斥的悲憤和悔恨。


    “澤蘭!你為何這樣…”眼中的淚洶湧而出,我抱緊了懷裏越發冰冷的身子:“你不是都背叛我了麽,為何還要為我擋下這一劍。”


    澤蘭隻是瞪大了眼眸看著我,似乎是不相信般,可是口裏的話卻是半句也講不出了。


    “我以為你隻是幫著秦梓對付我,卻沒想到你是幫著平南王來謀反,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放任你的。”我歎息一聲,看著陰沉沉的天際:“可是我欠你們佟佳氏的,如今就連報答的機會似乎都沒有了。”


    “平南王,現在你該收手了罷。”


    蘇堤的長劍悄無聲息地放在了秦宏的脖頸處,唇邊的笑意帶著我從沒見過的鋒利。


    “你背叛我!”秦宏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竟然背叛你的父親!”


    蘇堤手中使力,陰沉著臉色道:“我沒有背叛我的父親,因為你不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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