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玉分(四)


    七月二十六,午後,豫章城北,長史段璋的府上。


    “老爺,不好了!”一個身材修長,體型偏瘦的中年人闖進了段璋的臥室,驚醒了午睡中的段璋。


    段璋聽見聲音,臉上沒有什麽怪罪的的神色,從榻上爬起,掀開被子,取下床頭的一件披風披上,便和來人走了出去,兩人誰也沒去關注被子掀開後,底下顯出的那一抹風情。


    “什麽事?”段璋依舊平淡的問道。


    來的這個人叫做韋超,曾經靠著一雙鐵砂掌打遍河北無敵手,威震武林,隻是十年前突然間便從江湖上消失,無人知曉他的去處,沒想到竟然成了段璋的供奉。


    對於這個曾經的河北武林第一人,段璋也保留著足夠的信任和尊重。韋超重諾,段璋曾經幫過他一次,救了他的性命,他也就將自己的這條命賣給了段璋,並發誓從此跟隨段璋左右,十年來他幫段璋處理了許多次他不方便做的事。


    這一次,他剛剛又得到了一則驚人的消息。


    “管家死了!”


    “死在那裏?”段璋問道,並沒有因為管家的死而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豫章城外百裏,靠近鄱陽湖的地方。”韋超平靜地說道。


    “……原來如此!”聽見韋超的話,段璋皺眉想了想,最後說道。


    侯澤身後的人終於還是出手了!


    “韋超,立刻去浮梁縣一趟,找到那個唐遠的一家。”段璋片刻間便做出了決斷。


    “殺了?”韋超問道。


    “不!找到之後,將他們帶回豫章城,就放在府裏,決不能讓他們有半點閃失!”段璋囑咐道。


    韋超負責段璋的情報收集工作,昨天侯澤前來獻寶的事,韋超自然一清二楚。昨日段璋對自己下的命令明明是事後將唐遠一家除掉,怎麽才過一天竟然做出完全相反的命令來?


    “東西到手了,自然要將他們除去!可是現在才過沒一天管家便死了,還是死在豫章城外,這說明東西沒到手。不!應該是那東西壓根沒有造出來!”看著韋超疑惑的眼色,段璋隻好耐心的解釋,這也是他對韋超的一貫作風,韋超這樣的高手光靠威嚴是籠絡不了的。


    “那麽對方的目的就很明顯了,他們要的不是那東西,而是我寫的那封信還有畫的那份圖紙!”段璋說到這也搖了搖頭,有些後悔,也有些無奈,雖然自己萬分小心,可最終還是著了對方的道了!


    “現在管家死了,東西肯定也落到了對方手中,那麽對方拿這兩樣東西的目的是什麽呢?或者說對方忙活大半天所圖為何呢?”段璋用的是問句,但也沒指望韋超能回答的上來,韋超隻是個江湖漢子,對這些官場的事了解的不多。


    “要想這兩樣東西發揮它的作用,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了唐遠一家!隻要這樣做了,對方就可以把這兩樣東西捅出來,到時候豫章長史為了一件瓷器滅人滿門的傳言便會傳遍整個豫章郡,最後傳到長安。”段璋十分肯定的說到,因為要是他的話,他也會這麽幹!


    “到時候朝廷隻要一查,這幾乎是一定的!對方再把這兩樣東西取出來,我這個滅人滿門的罪名鐵定是跑不掉了!”說到這裏段璋無奈地笑笑。


    “所以,老爺才要保唐遠一家平安,為的就是讓對方的後招使不出來?”韋超聽完段璋的話也明白了過來。


    “沒錯!昨天要殺他們和今天要救他們其實都是一個道理!”段璋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但是他相信韋超一定能明白,因為他們是一樣的人。


    “明白了!韋超這就去浮梁!”韋超說完便點頭答道。


    “也不需要保護太久,等再過一個月,我進京之後再讓唐遠一家安全的在世人麵前露一麵,對方手上的那兩樣東西就沒什麽用處了。”段璋說道。


    此番一時大意,不僅需要的珍寶沒有到手,還讓自己陷入了如此危險的境地,看來以後自己的心境還需要修煉啊!


    韋超接令之後立馬便出了府門,從豫章城北門出去,直奔浮梁而去。


    ……


    這裏是豫章城的一間小院,小院不大卻十分別致,假山水池,亭台樓閣應有盡有。此時在後院的涼亭裏,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懶散的靠在涼亭的扶手上,手裏拿著一個胡餅,不時的摳下一點來,撒向水池。水麵上到處都是爭食的魚群。


    “公子,老蛇出洞了!”一個老者從遠處走來對著少年人說道。


    “吳伯,你看!連這些魚都知道要去為了一口吃食而爭鬥,爹……他為什麽就是不懂呢?”少年沒去理會老者的話語,而是盯著水麵雀躍的魚群,癡癡地說道。


    被稱作“吳伯”的老者什麽也沒說,能說什麽?難道說老爺連這些牲畜都不如嗎?這個念頭老者連想都不會想!因為老爺在他眼中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無論他做什麽,老者都會毫無保留的執行。


    就像老爺吩咐過自己要聽命於公子,那麽公子吩咐下來的事,老者連對老爺也不會提起。


    少年也沒指望老者會回答自己,自己的老爹在家中的聲望已經高到讓這群家夥興不起半點懷疑的地步。


    “倒是沒想到,這個唐遠竟會如此果決!”少年人自言自語道。


    “吳伯,鐵掌韋超,威震河北之地,有信心嗎?”少年人略帶玩味的說道。


    “回公子的話,十幾年前打過一次,老奴隻用了十招!”吳伯答道。


    “十多年前……韋超還是青年吧?”少年淡淡的說道。


    “公子放心,這十幾年老奴也不是空耗時光。”吳伯自信的說道。


    “那就恭候吳伯佳音了!”


    說完後,少年人又將目光移回水池,接著開始喂魚……


    七月二十六,戌時,夕陽已經開始漸漸墜下。


    “小玢,小玢,快來!我帶你去看個東西!”肖焱興高采烈的衝進唐府,大聲叫道。


    唐遠昨天回家後和妻女好好的慶祝了一番,今日,唐家的生活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一家三口在一起吃完晚飯後,便聽見肖焱的大喊,沒一會兒便見肖焱衝了進來。


    “小玢,走!帶你去看個好東西!”肖焱興衝衝的說道。


    “不去!有什麽好看的!”自從爹爹跑去肖家鬧了一出提親的事後,唐雪玢便十分害怕見到肖焱,她的心中依舊茫然,所以幹脆做起了縮頭烏龜。


    這些天來,她一次都沒見過肖焱,倒讓肖焱有些摸不著頭腦,以為自己又哪裏惹少女不高興了,這些天來變著法子想讓少女高興一些,倒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反而讓雪玢有些生厭。


    這一次,果然,唐雪玢又不願和自己出去,肖焱立刻便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耷拉著一個腦袋,正準備離開。


    唐氏實在看不下去了!


    “焱兒,等等!”唐氏對著少年喊道,同時又瞪著眼對著自己的女兒說道:“今天你必須給我跟著焱兒出去!”


    “娘!”唐雪玢一聽不幹了,撒起嬌來,“有你這麽當娘的嗎?把自己的女兒推出去給一個男人!你就不怕他對女兒做出什麽事來嗎?”


    “真做了什麽,我也認,方正你那份嫁妝我早就備好了!”唐氏拿起案幾上的茶盞,輕吹一口氣,不帶一絲煙火氣的說道。


    “娘!”唐雪玢對著母親跺了跺腳,眼看母親態度堅決,沒辦法,隻好出門去了,出門時還回頭惡狠狠的說了一句:“你別後悔啊!”


    說完便用手指著肖焱,讓他帶路,一副大姐頭的做派。


    說實話,唐氏這輩子做了很多決定,以後回顧自己的一生時,她自己也分不清此時做出的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不過她真的沒有為這個決定後悔過……


    吳伯十幾年後的功夫到底有沒有韋超強,這個還不得而知,但是這趕路的功夫比著韋超強了不是半點。


    唐雪玢離家之前,他便來到了昌南鎮的唐府,一直藏在附近觀察唐府的動靜,看見唐遠一家三口都在,還在想要用什麽法子把唐雪玢引開,這也是公子計劃的一部分,必須給唐家留下一個遺孤,不然誰去告狀呢?


    沒想到肖焱竟然幫了他一個大忙,至於唐府邊上的這個肖逸,吳伯以前也觀察過很久,知道這也是個高手,為了省掉麻煩,他特意使了個法子把他引開。


    現在是時候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韋超正在趕來,肖逸也隨時可能回來,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吳伯縱身一躍,落在唐府院內的陰影中,無聲無息的前進,前麵那個老者便是唐家的老仆了。


    巧了!他也叫“吳伯”,隻是這個“吳伯”不會半點的武功。


    悄無聲息的靠近,右手一個手刀向著頸動脈切了下去,“吳伯”便渾身發軟的倒下了……


    吳伯用手扶住他,還好心的將他靠在牆角,在外人看來便隻像是累了,坐下休息一會兒而已。


    搞定一個!接下來便是這個“吳伯”的老妻了,也算自己做一件好事了,不能讓老人家在路上等太久。


    “吳伯”的確沒有等太久,片刻後,吳伯從唐府的廚房走了出來,廚房裏麵,吳媽同樣累的倒下了……


    好了,雜魚已經清除完畢,該輪到正主了!


    吳伯是從唐府的後院進入唐府的,在後院搞定兩個下人之後,便來到前院,此時唐遠夫婦二人正在大堂裏閑聊著。


    話題自然是他們的寶貝女兒了!唐雪玢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母親唐氏這些天也一直在為女兒的婚事操心,此時好不容易得空拉住丈夫,便絮絮叨叨的和丈夫聊了起來。


    閑聊的二人絲毫沒有發覺危險的靠近,大堂通往後院的門處一塊巨大的屏風後麵,吳伯正安靜的站立。


    他在計算自己該從何處出手,才能用最快的時間解決二人,雖然目標隻是兩個不通武功的普通人,但是常年積攢下的習慣依舊頑強的影響著吳伯。


    也沒多久,吳伯便計算清楚了!他抬起了右手,屏風對於他來說,很薄!繞過去隻會花費更多的時間,所以他選擇了出手。


    一道勁風破空而來,劃破空氣的聲響在吳伯這等高手耳中簡直如雷霆般。


    這不是自己發出的聲音!吳伯隻在片刻間便做出了決定,舉起的手微微上揚,正好擋在了聲音射來的方向。


    “呯”的一聲,屏風炸裂,這一下的聲響終於驚動了閑聊的夫妻二人。


    破碎的屏風後麵,吳伯的身影出現在二人眼中!


    吳伯揮了揮手,卸掉剛才暗器帶來的力道,吳伯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再出手。因為一個身材修長的中年人已經走了過來,手中還不時拋著一顆石子。


    韋超終於還是趕到了!


    “沒想到,竟是一位前輩!倒是失敬了!”韋超淡淡的開口。


    “嗬嗬,什麽前輩,不過是個黃土埋腰的糟老頭罷了!”吳伯同樣淡淡的說道。


    唐遠抱住了驚慌的妻子,不停地撫摸著她的後背,看著眼前的二人,唐遠知道,麻煩終於還是來了!隻是沒想到隻過了一天!


    大堂內的二人沒有再說什麽,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目的,多餘的言語隻會讓人厭煩。


    “前輩先請吧!”韋超笑了笑,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不錯!比十幾年前懂禮貌了!既如此,老夫也就不客氣了!”


    “正該如此!”


    ……


    “糟了!調虎離山!”肖逸今晚剛吃完飯,便見一個身影飛快地在自家屋頂掠過,肖逸沒說什麽,拿起佩劍便跟了上去,肖逸也有著自己的故事,這種事自然也在他的預料之中。隻是追了半天依舊沒發現對方的身影,他才反應過來,對方不是衝著自己來的,那就必定是衝著自己的唐兄來的,唐遠昨天的事,自己也知道了,沒想到對方來得這麽快,讓自己一時判斷失誤。


    “該死!”肖逸調動全身的內力,瘋狂的注入雙腳,向著唐府飛奔而去。


    終於,他趕到了唐府,找遍前後院所有的屋子,卻隻發現了吳伯夫妻倆已經冰涼的屍體……


    “小焱子!你那什麽東西啊!不就是幾隻螢火蟲嗎?有什麽好看的!”


    唐府外麵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小玢,那可是我花了好幾天才抓到的,誰知道它們那麽不經養,一眨眼就死了!”


    隨後,肖焱懊惱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咦!肖叔叔,你來找我爹啊!”唐雪玢一進家門便看見肖逸站在自家院子內。


    “爹,你怎麽來了?”肖焱也走了進來。


    “肖叔叔,我爹呢?”少女看著麵色鐵青的肖逸,在回顧了一下自己的家,敏感的少女一下子便發現了家中的異常,太安靜了!


    “唉……”肖逸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事實上他也不擅長說這些話,隨後,他讓開了擋在唐雪玢前麵的身子。


    頓時,映入雪玢眼前的便是淩亂的大堂,屏風已經碎的滿地都是,案幾也破爛不堪,窗戶上到處是破洞,大堂的地麵上還殘留著幾灘鮮血……


    唐雪玢癡癡呆呆的走了進去,聰明的少女看見這一切自然已經明白了發生的事,爹爹的麻煩還是來了……隻是真的好快啊!


    唐雪玢麻木的走著,突然她發現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圓環,應該說曾經是一個圓環,現在的它早已碎成兩半。


    是“玢瓷”!這大概就是父親要給我準備的禮物吧,父親真傻!還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呢?


    終於,少女的眼角留下了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手上的“玢瓷”上,如玉的外壁上,少女的淚水緩緩地流動著,柔和的光澤映射出支離破碎的大堂。


    其實,“玢”這個字除了玉器名以外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玉分”。碎裂開的“玢”便是“玉分”。這層意思,少女讀書的時候便已經知曉了,隻是她從來不在人前提起,她也不願意會有這麽一天。


    隻是,命運真的很喜歡捉弄善良的人,越是不想發生的事,越是會發生。


    “玉分”的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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