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的馬蹄聲自青石磨成的山徑上傳來,望著漸進的馬隊,張天意含笑望著方洲。


    一旁的崔巒略顯焦急的問道:“咋辦?”


    方洲盯著那領頭的年輕和尚,一言不發。


    人已到山崖下,崔巒急道:“你倒是說話啊!到底咋辦,拿個主意啊!”


    方洲轉頭,衝一名少年說道:“快!用信鴿把消息傳回去,讓二哥做好準備!”


    少年匍匐著退下之後,崔巒問道:“那我們呢?”


    “我們撤!立刻抄近路趕回去,大麻煩還是來了!”


    說著,方洲便也慢慢退下。


    崔巒一愣,疑惑道:“那這些人呢?不殺掉?就這麽放進去?”


    方洲反問道:“殺?怎麽殺?那和尚可是徐番的心腹!”


    二人此前沒見過明玄,就連名字也是頭一次聽說,但是在這件事上,他們相信張天意沒有說謊的必要。


    “心腹怎麽了?”崔巒不在乎的說道:“山高林密,又是戰區,死幾個人再正常不過了!之前徐番派來的幾波人不都是這麽幹的嗎?”


    “你懂什麽!”方洲瞪了他一眼,斥道:“徐番竟然連這麽號人都給派出來了,那便說明他已經沒了等待的耐心!”


    “要是這個人回不去了,你覺得他能不知道是誰幹的?”


    “知道又如何?他又抓不到證據!”崔巒反駁道。


    “你豬腦子啊!”方洲沒好氣的罵了一句,說道:“這種事還需要證據?大哥早已言明,長安城是必須要走一趟的!我們現在的力量還遠遠不夠應變,必須去長安城混一趟官場,掌握更大的權力,獲取更多的人力資源。要是與徐番徹底交惡,那大哥的目的就徹底無法實現了!”


    見方洲將許辰抬了出來,崔巒也就無話可說了。然而一旁的張天意卻驚的目瞪口呆。


    方洲此人的果敢本就讓張天意為之驚訝,而像方洲這樣的少年,許辰手下還有許多,假以時日,其勢力必將不凡!


    可如今聽方洲的說話,許辰竟然還在嫌棄自己實力不足!


    他到底想做什麽?


    張天意想不下去,也不敢想下去了!


    回過神來的張天意迎著方洲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隻好尷尬的笑笑。


    方洲的預料沒有錯,沒了耐心的徐番這一回確實給他們帶來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對自己的大徒弟有了不好猜測的徐番心中已存了不安,兩月來的音信全無更是加重了這種不安。


    如今的徐番迫切想知道許辰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了防止心中那恐怖猜想的出現,徐番便將周希宇派了過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份兵部的文書。


    讓周希宇接掌武威軍的命令!


    武威軍不過是一支地方團練,雖然兵部不受徐番轄製,但區區一支團練的歸屬,身為宰相的徐番還是能夠左右的。


    終於跳出禁軍那個牢籠的周希宇,心中莫名的興奮,雖然隻是接管一支地方團練,然而在周希宇的認知中,南方的叛軍本就隻是一群烏合之眾,即便是團練,他也有自信將其打造成一支強軍,在這場平叛中立下潑天的功勞!


    戰場才是軍人的歸屬,無論是為戰而生的純粹軍人,或是一心功名的投機者,對於戰場,總會有一份渴望。


    然而讓周希宇想不明白的是,身前這位年輕的和尚為何看起來竟比自己還要興奮。


    明玄心中的喜悅無法言明,對於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對手,明玄早已臆想了許久,如今終於能見到了!


    更為美妙的是,這一回自己占據了優勢,幾乎是一次必勝的交鋒!


    遐想一番後,明玄回頭看著周希宇問道:“若是有變,你有把握拿下軍權嗎?”


    周希宇傲然一笑:“不過是些民壯罷了!憑著手上這十幾位禁軍精銳,哪有拿不下的道理?”


    明玄微微點頭,複又叮囑道:“還是小心些好!他們在升州可成功抵禦了叛軍的攻城!”


    周希宇輕蔑一笑,說道:“兵部的請功軍報還有能信的?嚇跑了一兩個蟊賊就敢說成大破敵軍數千!升州本就是重鎮,一群烏合之眾的叛軍想要攻破哪有那麽容易?”


    “烏合之眾?”明玄皺了皺眉頭,不喜的說道:“叛軍的水師前不久可是殺到孟津渡了!”


    周希宇滿不在乎的說道:“那也不過是仗著船快跑到孟津渡炫耀一番罷了!你看他們可敢攻城?水師?除了能在水裏遊遊水外能頂個逑用?爬上岸來,那就是待宰的王八!”


    “哈哈哈哈……”


    身後那十幾名禁軍軍士聽見校尉此話,紛紛大笑出聲。


    一旁的明玄雖看不慣周希宇的作態,但不通軍事的他也無法質疑這長安禁軍們關於叛軍水師的普遍看法。


    百裏的山路並不難行,畢竟還隻是武夷山的外圍,大半天後,一行人也就走完了這段不算崎嶇的山路。


    許辰的軍中,戰兵雖隻有三千餘人,然而輔兵卻兩倍不止,上萬人馬聚居的營帳將一座原本空曠的山穀塞的滿滿的。


    等到明玄二人拐過一處岔路時,連綿的營帳讓二人一驚。


    “這……這難道是武威軍的營帳?”周希宇的臉上帶著滿臉的不可思議。


    明玄仔細瞧了瞧,指著營中那杆“許”字大旗說道:“不錯,應該是武威軍了!”


    “可是,不是隻有三千人嗎?”周希宇再問道。


    “或許隻是些添兵減灶之類的計策……”


    明玄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了,因為滿營的輔兵正從各自的營帳中走出,開始準備今晚的飯食。


    “這……這何止三千人?”周希宇是個行家,隻匆匆一瞥便已大致算出了輔兵的人數。


    然而周希宇的驚訝卻遠不止這些!


    雖為輔兵,然而許辰卻依舊用軍法操練著他們,即便不用親自上陣殺敵,但平常修建一些工事也都被許辰強令要求遵守一定的秩序,聽從一定的號令。


    日積月累下來這些淳樸的漢子行止間早已有了一絲軍人的氣質。加上許辰給的待遇極好,輔兵們從不愁吃穿,本就寬闊的身子骨如今更是長滿了堅實的肌肉。


    遠遠看去,這哪像地方團練?禁軍精銳也不過如此嘛!


    “哈哈!”周希宇忍不住大笑起來!


    原以為隻是一支烏合之眾,如今卻發現竟是一支精銳之師,如此撞大運的事都能叫他遇上,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相比大喜中的周希宇,一旁的明玄卻皺緊了眉頭,心中更隱隱有著不安。


    “他竟然敢隱瞞兵員!他想幹什麽?”


    腳步遲緩的明玄尚未回過神來,一旁的周希宇便已打馬上前,一路小跑朝軍營衝去,等待明玄驚覺時,人卻已到了營前。


    “站住!軍營重地,何人膽敢擅闖!”


    毫無意外,興奮中周希宇被守營的士兵攔了下來。然而此刻心頭火熱的他卻沒工夫與這些小兵計較,連忙說道:“快帶我去見你們的將軍,我這有兵部的行文要給他!”


    拍馬趕來的明玄正想攔下周希宇從長計議,可卻沒想到,那守門的小兵竟沒有阻攔絲毫,驗過周希宇的令牌後便放行了。


    如此鬆懈的守衛讓明玄愣了一下,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難道這些人都隻是銀槍蠟頭?軍紀如此鬆弛?”


    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細想,周希宇便已打馬衝進了軍營,明玄隻好跟上。


    如今正是傍晚時分,營中的軍士們正在操持著飯食,剛剛經過一天“戰鬥”的戰兵們隨手將武器、鎧甲卸下,等待著輔兵們將飯食送來。


    突然闖入的一支陌生馬隊讓他們微微有些詫異,但也隻是轉頭看了幾眼,便也不怎麽在意。


    迎麵而來的周希宇看著這些倒在地上的戰兵們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軍營中怎會有如此疲懶之徒?年紀還這麽小!這個許辰怎麽帶的兵?怎麽能讓這些毛孩子進來?簡直混賬東西!看來,不好好整頓一下軍紀是不行的了……”


    不知不覺中,周希宇已代入了主人的角色,開始操心起今後的事來。


    然而眼前晃現的一幕卻打斷了他的遐想。


    “你……你這是在做什麽?”暴怒中的周希宇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那名輔兵的衣領,喝問道:“你身為堂堂軍人,為何要給這小屁孩端茶遞水?”


    那老實巴交的輔兵努力抓穩手裏的湯碗,一臉疑惑的望著這凶煞的陌生人。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戰兵抬起頭來,眼中帶著不解。


    “這位將軍,放開他吧!他原本就是做這些事的。”


    周希宇身後傳來一聲略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


    聞言,周希宇猛地回頭,怒道:“你說什麽?你居然讓軍士們伺候這些小屁孩?他是誰家的子弟?這裏可是戰區!就是聖上的皇子們也不敢在戰場上如此羞辱一名戰士!”


    “他就是做……”


    “就是什麽?他就真是聖上的皇子,敢這麽做,也是要吃軍法的!”


    “我……”


    “你什麽你?你是誰?這裏輪到你說話嗎?許辰呢?讓他出來!”


    陸浩陰沉著臉,冷冷的望著周希宇,問道:“你又是何人?這裏可是武威軍的大營!你有何資格在此大放厥詞?”


    周希宇這才將視線轉到了陸浩身上,陸浩的年輕讓其微微一愣,然而片刻間便冷聲道:“嗬!我便是新任的武威軍統領,你說我有沒這個資格?”


    “你說什麽?”陸浩尚未出聲,一旁的周康卻驚叫道:“你說你是武威軍的統領?”


    周希宇視線微轉,看向一身甲衣的周康,輕笑道:“你就是許辰?”


    周康並未答話,心頭卻在沉吟。


    接到方洲他們的傳令後,陸浩、周康二人便在苦思冥想著對策,如今大哥不在,無論來人意圖如何,大哥不在營中這件事是絕對必須隱瞞下去的!


    如今一聽周希宇的話,一個大膽的念頭瞬間湧上周康心頭。


    下定決心的周康正準備應下,哪知周希宇身後的明玄卻突然大聲喊道:“你絕對不是許辰!”


    不隻是陸浩、周康二人的目光,就連周希宇也同樣回頭,帶著一絲疑惑的看著明玄。


    明玄上前兩步,盯著周康說道:“你不是許辰!他在哪?讓他出來吧!”


    周康深深的望著眼前的和尚,問道:“你見過我大哥?”


    明玄笑了,笑的很開心:“沒有!從來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計謀得逞的明玄非常爽快的回道:“我也是剛知道!”


    周康的滿是血絲的雙目中泛著森然寒意,但卻一句話也沒說出,隻是死死的盯著明玄。


    “許辰人呢?讓他出來接令吧!”


    明玄越發的篤定,武威軍中一定出了什麽大事!而且這件事很有可能就與許辰本人有關!


    許辰,很有可能不在營中!


    這個結論就連明玄也感到驚訝,然而剛剛自己試探性的一詐,卻讓他堅定了這個看似不可思議的結論。


    怪不得相爺派了好幾批人,卻沒有絲毫的消息!現在看來,那些人隻怕早已糟了毒手!


    難怪武威軍在葫蘆關前停滯不前,原來竟是不見了主將!


    這……這……


    這簡直是天助我也!


    同樣看出異狀來的周希宇大喜過望,原本在見到武威軍“軍容”後,周希宇還在苦思該如何依靠自己身邊十餘人順利拿下武威軍軍權。


    卻沒想到武威軍的主將許辰,竟然不在大營中!


    甭管他去了哪裏,光是一個擅離職守的罪名就能讓他徹底玩完!


    “人呢?許辰他人呢?快讓他來接令吧!”心中大定的周希宇開心的叫道。


    哪知陸浩身後的百餘名少年們卻緩緩將周希宇等人圍了起來。


    雖然沒有得到命令,然而此刻,他們卻已有了自己的覺悟。


    望著這些虎視眈眈的少年們,周希宇一驚,怒道:“你們想做什麽?我可是朝廷新任的武威軍統領!你們膽敢以下犯上嗎?”


    少年們卻依舊不為所動,隻是將手中的兵器對準了眾人。


    迎著這些冷漠的目光,明玄的心頭湧起陣陣寒意。轉頭四顧,遂衝著那些營中的輔兵們喊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過來拜見新的將軍?”


    老實巴交的輔兵們茫然的看著這邊,完全不知所措。倒是那些坐在地上的戰兵們紛紛爬了起來,然而,卻也隻是駐足觀望著。


    周康冷冷的掃視這些年輕戰兵們一眼,戰兵們紛紛轉過頭去,不肯與之對視。


    注意到周康動作的明玄心頭微詫,心中豁然開朗,遂衝著那些戰兵們叫道:“你們才是武威軍的士兵對吧?怎麽?想要見死不救嗎?別忘了,你們的告身可都在兵部備了底的,今日如此作為,來日逃得掉朝廷的罪責嗎?”


    年輕的戰兵們聞言,目露慌色,人群中,更有那幾名戰兵們將視線移到了地上的兵刃上。


    周康大驚,正要揮手讓身旁的兄弟們發動攻擊,然而卻被大營門口傳來的一聲長笑打斷。


    “哈哈,可真熱鬧啊!是都知道我打了頭老虎,所以來迎接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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