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史上的革命或起義,幾乎無法脫離農民的參與,或者說沒有發動農民階級的革命難以產生改朝換代的效果。


    然而光有農民參與的革命又幾乎不可能成功,雖然偶爾會有李自成、洪秀全一樣的人物出現,可是想要真正的問鼎天下,不把腿上的泥巴洗幹淨,那些優雅的士大夫們又如何能容忍昔日的一介佃戶爬到自己的頭上?


    每一次的革命或起義,打到最後,不過都是一小群幸運的農民獲得了問鼎天下的資格,然而到了這個時候,若還將自己當成一個被統治者,處處敵視那些曾經的土豪們,終究難逃敗亡的命運。


    聰明的革命家們會在這個時候盡可能的團結更多的夥伴,組成一個誌在天下的最廣泛的統一戰線。


    你曾經剝削、壓迫過我們?沒關係!隻要你肯改換門庭,那你就是我們最忠實的同誌,是一道走向革命勝利的堅定盟友!


    曾經的殘忍和罪惡?


    誰還能沒有犯錯的時候?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是中國的傳統,也是治理一個幅員廣闊的國度所能選擇的唯一方法。


    雖然在高山的西麵,分權製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然而自始皇帝廢分封後,這片大地上的皇者便再也不想將自己的家產分出去給外人了。


    然而家產可以不分,但工資卻不得不發!


    沒有一個人有時間處理所有的事,皇帝擁有主權,大臣分享治權,這是集權製度下的唯一選擇。


    所以,作為一個泥腿子出身的革命者,你若光著腳丫濺著泥巴踏上那把座椅,你讓身旁的同誌們怎麽看你?


    向你的臭腳丫子跪拜行禮嗎?


    這樣的泥腿子,又哪裏能團結到那些優雅的士大夫們?


    後世的史學家們給了這種現象一個非常體麵的總結,農民階級的局限性!


    楊家人自認為自己的身體裏流淌著高貴的血液,他們不屑於與泥腿子們為伍,更加無法容忍曾經背叛過他們,做了李家百年奴仆的世家、豪門。


    他們覺得隻靠他們自己就能夠治理這個偌大的國家,因為一百來年前,他們已經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然而他們忘了,一百年的時光能夠改變很多的事情,變化最大的不是這個世界,而恰恰是他們自己。


    如今的他們,其實和那些他們瞧不起的泥腿子們真的沒有太大的差別。


    人世間最悲哀的事不是蠢,而是明明自己蠢卻覺得別人比自己蠢。


    在起事之前,楊廷和算得上一個梟雄,尤其是其利用當初長安一行埋下的伏筆成功挑動七宗五姓的欲望,進而加劇長安權貴們對自家水師的畏懼,從而主動將朝廷的水師撤離一線的計劃,做的更是潤物細無聲,一點兒痕跡也沒露出。


    自此之後,對長安朝廷裏的那些個官員們,楊廷和便越發得不放在心上了!


    李家朝廷不過爾爾的想法更是深入其心!


    人一自大,便很容易懶惰,天下英雄不過爾爾,世間之事,隻要自己想做,便沒有辦不成的。


    那我還努力幹嘛?


    思想上的鬆弛隻是一念之間的事,腐化這種事發生起來就更快了!


    不過月許的時間,酒色財氣就在楊廷和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最直觀的表現,便在那越發渾圓的肚皮上,原本正襟危坐的姿勢再也保持不了了,隻好修了個軟軟的靠背,整個人蜷縮在裏麵,滿眼是山珍海味,抬頭便是絕色佳麗,耳邊有靡靡之音,深深吸一口氣,脂粉的味道,甜的讓心尖兒都在顫抖。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歌舞升平、與民同樂……


    哦,後麵一句收回,應該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才對!


    深宅大院外的事,院子裏麵的人其實不怎麽在乎,至少如今的楊廷和不再在乎了。


    他覺得一麵高牆、一扇大門便能隔絕那些煩心的事,所以當李易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頭。


    “若還是那些話,就不必……”


    楊廷和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易便自顧自地走了進來。


    李易今天的表現有些怪異,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低著頭穿過大廳內的舞姬,來到楊廷和下首的一個席位前,冷冷地衝矮桌後麵的那人吐了一個字:“滾!”


    那人麵露慍怒,然而終究攝於李易的權勢,悻悻地走開了。


    李易占了那人的位置後,伸手便抓起麵前的酒壺,猛地一口灌了下去,酒液撒了一身。


    楊廷和見狀,雖然疑惑李易今日的怪異,然而終究對其如今的“順從”有些欣喜,於是便也舉起酒杯來,招呼眾人道:“諸位兄弟,今日軍師難得有雅興一道赴宴,來來來,大夥兒與我一起敬軍師一杯,以酬軍師這些日子來為大家苦戰的辛勞。”


    “哈哈,大王說得對!軍師確實辛苦了!”


    “不錯!該好好歇歇才是!”


    “大王今日該好好慰勞軍師才是,我看不如就在這滿堂的美人中挑選幾位好生服侍軍師一回如何?”


    “哈哈!”楊廷和笑了起來,應道:“說得在理!”


    “軍師你好好看看,隨意挑!”


    李易抬起頭來,隻是望著楊廷和,苦澀的笑道:“大王?”


    一聽這話,對麵一人帶著八分醉意笑道:“軍師還不知道吧?大王今日已經正式稱王了!號為隋王!今日這宴會,便是慶賀大王稱王的慶功宴!”


    “嗬……嗬嗬……”李易雙肩開始顫動,繼而胸腔內的笑意便再也壓製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大王?好一個大王!幾州幾郡的地盤就敢稱大王?”


    “哈哈哈哈,楊廷和!我怎麽從沒看出來,你竟是這麽蠢的一個蠢貨!”


    “放肆!”


    “大膽!”


    “竟敢對大王不敬!”


    ……


    李易冷笑著環視眾人,雙目中的冷,寒得滲人,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而事實上,這群人,真的很快就成了死人。


    李易大笑之後,便重新低著頭喝酒,不停地喝酒,任憑那些意圖表現忠心的人在那喋喋不休的罵著。


    而上首位的楊廷和則麵沉似鐵,惡狠狠的盯著李易,看著他的放肆、看著他的沉默。


    此刻李易的沉默便是對他最大的放肆!


    就在楊廷和覺得再也壓製不住火氣的時候,他喊出聲來:“來人!”


    “來啦!”


    大廳的門口忽然傳來一聲俏皮的應答。


    楊紫菀穿著一身淡藍色長裙施施然走了進來。


    坐在楊廷和身旁的青年一把推開懷中的美人,站起身來,帶著滿身酒氣一步一搖的走了過來。


    “菀……菀兒妹妹,我……我爹今日稱王了,如今……如今我就是世子了!我們……我們……”


    楊紫菀斂了笑容,俏目斜視著這人,罵了一聲“白癡”,隨即便揮了揮衣袖,像趕蒼蠅似的一揮。


    那人便像一隻真的蒼蠅一般倒飛了出去,撞在廳內的大柱子上,然後墜地,嘴裏吐了些血,身子抽搐兩下,然後便一點動靜也沒了。


    音樂停了下來,歌舞也停了,那些個體態婀娜、麵容姣好的美人呆呆地張開了櫻桃般的小嘴,讓人看上去恨不得咬上一口。


    酒令也停了,手裏還舉著酒杯的眾人同樣張開了嘴巴,酒液卻沒能落進嘴裏,而是傾瀉在胸口的衣衫上,濕了一片,卻渾然未覺。


    沉寂了好一陣子,大廳內才重新發出了聲響來。


    “你……你……你……”


    楊廷和張大了雙眼,一會兒看看倒地不動的兒子,一會兒又怒氣衝天的指著楊紫菀,一句話說了好半天。


    “來人!給我拿下這個賤人!”


    楊紫菀本來正微笑著等待楊廷和的蠢話,哪知竟是一句髒話,於是少女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


    於是,少女的纖纖細手便舉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揮了下去。


    不過這回,少女控製了力道。


    楊廷和的腦袋猛地一偏,嘴裏不由自主地噴出一口血來,血液裏還混著一連串的牙齒,一粒一粒的。


    眾人再度呆滯,哪怕是剛從後麵跑到前麵來的幾位老者,同樣止住了撲過去的衝動。


    隻因為,少女此刻站立的位子距離楊廷和還有著至少一丈的長度。


    於是楊紫菀笑吟吟的轉頭看他們,說道:“你們的眼力勁倒真是不錯嘛!”


    隨即,楊紫菀伸出皓腕指了指大廳內的眾人,對那幾位老者說道:“給你們個機會,殺了這幫人,我就饒你們不死!”


    “大膽!”


    “楊紫菀,你想幹什麽?”


    “楊家閨女,跪下來給大王道個歉,伯伯我會求大王饒你一命的!”


    ……


    楊紫菀笑著搖搖頭,再度看向那幾位老者,一臉遺憾地說道:“你們看,這幫蠢貨就沒你們這麽好的見識了!”


    “菀兒,怎麽搞的?對待長輩怎麽一點禮數也不講?你這樣別人會罵你沒家教的!”


    大門外傳來一聲責怪,伴著鐵甲摩擦聲和密集的腳步聲。


    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沒有披黑袍,所以廳內的眾人一眼便認出他來。


    “楊……楊……楊……”


    “羊羊羊?我可不叫羊羊羊!”


    “楊雄!”


    “誒,這就對了嘛!”中年人笑嘻嘻的環視周圍,熱情地招呼道:“各位,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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