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星期一。


    在一天之前的周六,角鬥場進行了十五場單人賽,但來到蘇芳角鬥場的觀眾們卻沒有饜足,他們今天的叫喊和平時一樣狂熱。


    淺墓隊的隊員們再次在觀戰室等待上場。他們今天的對手在上一輪的比賽中十一戰五負,三和,三勝,不算強隊,可也不是前兩次那種隻能被他們一麵倒地壓著打的隊伍。


    杜漠說完了今天的戰略,沒多久,角鬥場的三名管理員走進了觀戰室。


    “大家把今天要用的武器拿出來吧!”一個中年胖大叔管理員抓抓頭上稀疏的頭發,對杜漠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打了個哈欠,靠在門口,懶洋洋看著另外兩名年輕點兒的管理員檢查翻看隊員們的武器。


    那兩個人中一個一言不發,仔細看了武器之後就放下,另一個卻一直跟鹿飛搭話。


    “鹿爺,今天早上怎麽沒到天台曬太陽啊?我還打算偷拍點你的照片拿去賣呢!”


    “滾蛋。”


    “別唬我們鹿爺啊,誰不知道你們也不能有攝像設備啊!”


    角鬥場底層的管理員也是些重刑犯,但比鬥士們多點特權。


    鹿飛一直對這個瘦高個管理員不理不睬,一反常態。


    艾麗很快看出了為什麽。


    這人有一雙油膩膩的眼睛。


    他的眼睛因為缺乏睡眠和糟糕的個人衛生而紅腫發炎,眼角黏著黃色的膿狀分泌物,看鹿飛的眼神就像恨不得眼睛裏能伸出舌頭舔他一遍。


    緊接著,艾麗也享受到了這種讓人覺得被不潔物碰觸到皮膚的眼神。


    那個瘦高個管理員翻著艾麗的彈弓,看了好一會兒,笑了笑,“這東西挺有趣的啊,小姑娘。”他說著把彈弓遞給她。


    艾麗伸手去接,手背被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縮回手,向後退了一步。


    “哎喲,你退什麽?我又不跟你打。哈!”瘦高個把捏艾麗的那隻手放在鼻子尖上揉了揉,又吸溜兩下鼻子,他咧著嘴,露出一嘴東倒西歪的黃牙,“老貝,你來看看這個小姑娘,你見過她麽?嘿嘿……你們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姑娘麽?”


    他身邊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管理員碰了他一下,“走吧,洛夫。”他走到門口,向靠在門邊的胖大叔報告,“貝爺,鬥士們的武器全部檢查過了,沒問題。”


    胖大叔伸個懶腰,哈欠打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走吧洛夫,管好你的□□眼睛。”他對杜漠又點點頭,撓著油膩發亮的頭皮打開門。


    洛夫嘿嘿笑了幾聲,向門口走去,還回頭看了艾麗一眼,這才跟著胖大叔他們走了。


    直到代表今天的血祭正式開始的號角響起,艾麗還能感覺到自己右手手背上被一隻沾著潮熱粘膩汗水的手摸過的感覺。


    今天的開幕節目比往常還要“精彩”,是留一死鬥。


    所謂留一死鬥,就是放在戰台上的所有鬥士中隻能有一個幸存者。如果想活下去,就要殺死所有其他的人。


    哈德良和鹿飛看著戰台,憂心忡忡討論。


    “這些人都在挑新人的時候都沒被挑中?他們都很能打啊,看起來不是海盜就是職業兵。”


    “你沒看我轉發給你的電子報麽?新來的執政官又死了!這次還沒到蘇芳就死了!在來蘇芳的路上被暗殺了。帝國派來的龍騎機兵隊發飆了,他們要肅清蘇蘭托的‘非政·府武裝勢力’,這幾天在附近星域連打了幾場勝仗,不過沒聽說抓住了策劃暗殺的人,背鍋的是海盜們,他們算是倒了大黴了。這些恐怕全是被俘的海盜。”


    他們一邊看一邊搖頭。


    “哎喲真不愧是海盜出身啊,損招陰招還真多!”


    “老油子了嘛。”


    “唉。”


    “我靠。”


    艾麗清楚地知道他們在憂心什麽。淺墓隊的人數不變,就輪不著他們挑新人,如果其他隊伍陸續加入的新人都是這種水平,那就意味著,上一輪的冠軍隊,淺墓隊的戰力已經不在水平最高的那幾支隊中了。


    終於,戰台上,最後一人搖搖晃晃地站著,舉起沾滿鮮血的劍,劍鋒上的血順著劍柄流下來,和他手臂傷口流出的鮮血混在一起。


    看台上觀眾的高呼嘶吼引起的聲浪讓勝利者搖搖欲墜,但他一直堅持著,站到了裁判倒數完畢!


    然後,他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倒下,被抬走了。


    觀眾們對這場開幕賽非常滿意,這場高水平的死鬥也提高了他們對今天的團隊賽的要求。


    在艾麗他們上場之前的另外兩支戰隊的比賽時,觀戰室外不斷傳來可怕的噓聲,最終戰敗的隊伍,獻上了一名隊員的生命作為祭品,平息了觀眾們的怒火。


    艾麗上場之前抱了抱小米,用手指梳理她鬢角的碎發,“小米,祝我幸運吧。”


    小米在她額角親吻一下。


    她最後檢查了一次彈弓,摸摸掛在皮裙甲腰帶上的布袋,那裏麵裝了十顆用金屬碎屑和黏膠壓製的彈丸。


    她又摸摸腰兩側的短劍,跟在迪普身後走出觀戰室。


    這場比賽艾麗照舊隻在亂戰時下場,但是和上場比賽時隻是跟在杜漠身後補刀撿漏不同,這次的亂戰,淺墓隊的第一次攻擊是由她發起的。


    艾麗的彈弓幾乎在裁判宣布戰鬥開始的那一秒鍾就射出了一顆彈丸。


    這顆彈丸打在了焚風隊隊長頭盔正中的護鼻上,震得他眼眶酸麻流淚,護鼻金屬片上被打出了一個凹坑,他無法控製地向後退了一步,彈丸碎成了一片棕紅色的齏粉,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做的!


    在他吃驚的時候,第二顆彈丸從他左胯邊上飛過,打在了隊中唯一能和杜漠做力量抗衡的隊員左膝上。大塊頭嚎叫一聲歪向一邊,第三發彈丸這時射了過來,被他們隊中速度最快的隊員用盾牌擋住,彈丸在青銅盾牌上打了個坑,彈跳出去,打在了另一名隊員的頭盔上,炸成一片棕紅色的粉末。


    他們的隊形被這三發在十幾秒內發射的彈丸給打亂了。


    鬥士們太久沒有和槍彈作戰了,他們懵了,不是不可以用□□麽?怎麽淺墓隊的新武器能通過審查呢?那個新來的究竟用的是什麽武器?


    觀眾們也一樣發懵了一會兒,不過,他們作為觀戰方,很快反應過來,淺墓隊的新鬥士用的是從未在角鬥場出現過的武器!是一把彈弓!


    這種小孩玩具般的新武器居然能打出這樣的效果!?觀眾們愣了愣嗷嗷叫好!這才有新意!他們早就盼著來點新鮮玩意兒了!


    焚風隊本想在亂戰的時候以隊長做前鋒,大塊頭作為碾壓力量居中,其餘三個隊員用盾保護自己的同時用劍撿漏,可現在前鋒和中鋒都中彈了,他們陣型亂了,人也懵了。


    在十人亂戰時,一瞬間的慌亂往往會造成慘烈後果。鹿飛和哈德良抓住這機會衝上去揪住他們的隊長亂毆。


    可憐的焚風隊長,也是有花名的成名鬥士,奈何鼻子眼眶被自己的金屬頭盔震得酸痛要命,眼淚刷刷往外噴著,根本控製不住自己淚流滿麵,在眼淚和鼻涕齊流的時候被淺墓隊率先擊倒。


    艾麗抽出短劍,和迪普配合,幾乎和鹿飛哈德良同一時間出動,跟在杜漠身後去欺負那三個一手持盾一手持劍的鬥士去了。


    杜漠調轉劍柄,“砰”一聲撞在中間那名鬥士的盾上,那人連人帶盾被撞得向右歪倒,把同伴給撞倒了,杜漠回身收拾還沒倒地的那個鬥士時,迪普和艾麗已經繳了那兩個鬥士的械。


    不繳不行啊,人家的武器架在自己脖子上呢!


    裁判立刻判定這兩人已經算是“擊倒”了。


    那邊,焚風隊的中堅力量大塊頭也沒有還手之力了,艾麗的彈丸雖然打在他膝蓋上,但他膝蓋上綁了一塊厚皮護膝,膝蓋是很疼痛,行動比平時緩慢了不少,但是從震驚中醒過神之後還是有一戰之力的。他的武器是兩把戰斧,隻有杜漠這種重量級的鬥士和他對上時才有可能正麵取勝。


    杜漠打倒了最後一名持盾的鬥士後,艾麗和迪普拾起一麵盾牌跑過去,迎著鹿飛奔跑的方向把盾牌舉起來,鹿飛大喝一聲跳起,左腳踩在盾牌一點,在空中一翻身,從大塊頭頭頂落下,雙腳踢在他頭頂。


    大塊頭撲麵摔在地上,手中的雙斧脫手而出。


    在一陣高過一陣的喝彩和毫無意義的呐喊聲裏,裁判宣布淺墓隊勝利。哈德良和迪普在擂台賽上被焚風取得了兩分,但是最後淺墓隊仍是大比分優勢獲勝。


    焚風隊的隊長直到主裁判宣判比賽結果後還在流淚。他中彈的地方是眉心和鼻梁之間,那裏本來就是麵部神經交會之處,他還是典型的帝都人長相,有高聳如山脊的鼻子,直到這時他的高鼻梁還是酸麻的。


    他和膝蓋中彈的大塊頭大聲喊著“不服”,圍著主裁判不讓他離開。


    觀眾席上的觀眾在這場比賽結束之後出現了兩極化的反應,有人很喜歡艾麗的新武器和淺墓隊的新打法,有人質疑這樣的武器是否合理。有不少觀眾入場之前都放了賭金,牽涉到金錢時就不再是看熱鬧的心態了。


    一時間叫好聲和噓聲此起彼伏,不相上下。


    主裁判隻好在通訊器裏和最高觀戰室裏的裁判團交流。


    有的時候亂戰場麵實在過於混亂,就連巡場裁判也有誤判錯判的時候,這時就要借助於戰台周圍的高速攝像機,一邊向觀眾播放回放鏡頭,一邊由資深裁判組成的裁判團討論,最後做出判決。


    畢竟,有的時候一場團隊賽涉及的總賭金上億,蘇芳角鬥場要給觀眾們“盡可能公平”的裁決。


    此時,戰台上方的大屏幕上反反複複播放的都是淺墓隊那個不起眼的隊員單膝跪地拉動彈弓的鏡頭,還有彈丸射中目標後的慢鏡頭。


    裁判團裏還有人在重播彈丸射出的慢鏡頭時編輯了畫麵,把彈丸在空中轉動的軌跡用紅線標出,並附上小字說明那個時候彈丸的射速是每秒鍾多少米,很快,三發彈丸發射的時機也給切出了慢鏡頭。


    如果屏幕上的說明小字沒錯的話,那位淺墓隊的隊員在十四秒鍾的時間裏準確擊中了三個目標,所發射的彈丸射速擊中目標時射速媲美大口徑狙擊鎗的子彈射速。


    那把新的自製武器的樣子也被放大,定格,讓所有的觀眾和仍在淚流滿麵的焚風隊隊長看個清楚。


    那是一把粗銅絲和橡膠帶做成的彈弓。和古早時小男孩的玩具彈弓很像。現在在某些落後的鄉下地方還有小孩子用這種小武器打麻雀。


    最後,裁判向杜漠和艾麗傳達了裁判團的命令,他們讓艾麗當眾演示一次她的武器。


    於是,焚風隊的隊長和他的隊員們商量了一下,讓他們的大塊頭舉起一麵盾牌,站在戰台另一端。


    杜漠拍拍艾麗的後背,“去吧,想保護自己,就得讓大家看到你的實力。”


    艾麗又想起了那隻捏她手背的手。帶著腥臊粘膩的熱汗。


    她提著她的新式武器走到和大塊頭相距約五十米的地方,雙腳分開穩穩站住,將三發彈丸握在右手裏,左手舉起y型的小彈弓,瞄準大塊頭舉著的青銅盾牌,嗖嗖嗖連發。


    當——


    當——


    當——


    盾牌接連不斷發出鍾鳴般的聲音,被青銅盾牌擋住的彈丸在擊中目標後碎裂成一蓬棕紅色的煙霧,到第四次響起當聲時,全場已鴉雀無聲。


    “四!”


    觀眾們像突然從夢中驚醒一樣一起大聲唱數,盾牌每發出一聲鍾鳴,他們就數數的聲音就更大一點。


    “五!”


    “六——”


    “七——”


    第七發彈丸打完,盾牌卻沒發出鍾鳴聲,而是噗一聲輕響。


    艾麗把彈弓別在腰後,彎腰向觀眾致意,向裁判表示自己已經打完了。


    看台之上的大屏幕上,是對大塊頭舉著的盾牌的特寫。


    盾牌正中的獅口,現在赫然是一個指頭大小的洞孔,以洞孔為中心散開蛛網裂紋。


    觀眾席上再次爆發出尖叫高呼,這次,再沒有噓聲了。


    七顆彈丸全部打中了同一個位置,最終將盾牌擊穿了。難怪最後一發大塊頭向後退了退!


    他把盾牌擲在地上,走到艾麗麵前,把左手攤開。他的手心流著血,一粒指頭尖大小的彈丸躺在手心,他握緊手心,再鬆開,手心裏隻剩下一團棕紅色的砂礫。


    “這是什麽做的?”大塊頭對艾麗笑了。


    艾麗愣一下也對他微笑,“是合成材料磨成的矽膠粒,加了膠水壓的。”彈丸的靈感,來自於b612冬季的“雪”。


    大塊頭拍拍她的肩,對她舉起左手拇指。


    觀眾們又是一陣哄鬧,許多人激動得又跳又喊,大喊著讓淺墓隊這位還沒露出過臉的新人把頭盔摘下。


    但這位鬥士並沒有摘下頭盔,他像是太過激動了,在呐喊歡呼的聲潮中晃晃悠悠地跑回隊員旁邊,然後立刻被淺墓隊的鬥士們簇擁起來,粗魯而友好地拍打推搡著。


    焚風隊雖然慘敗,可不知是因為觀眾們的注意力已經被那個小孩玩具似的武器給轉移了,還是因為觀眾們被他們不服輸的硬漢作風給傾倒了,沒人噓他們。他們和勝利者一樣在歡呼和掌聲中退場了。


    艾麗卻沒有她的隊員們那麽歡樂。她摸著彈弓上已經出現裂紋的橡膠帶,想的是該用什麽樣的膠水讓橡膠帶更有彈性和韌性。


    要贏得觀眾們的歡心,隻靠這個小道具就行了麽?不,還不夠。


    她用皮甲下的衣襟擦著手背,想起那個叫洛夫的管理員離開他們的觀戰室時對她那怪模怪樣的一笑,那個笑容是在說,等著吧,我有的是機會跟你玩。


    我必須趕快成名。隻有這樣才能使這些管理員稍有忌憚。艾麗這麽想著,看向鹿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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