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


    蘇芳的王宮?


    “嗯?”艾麗揉揉眼睛,“隊長你說什麽?什麽地道?”


    她不能確定杜漠剛才是出現了幻覺在說胡話,還是要告訴她什麽重要的信息,還是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訴她,直到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才無意識地說了出來?


    可是麻醉劑的效力已經完全生效,杜漠徹底陷入沉睡。


    要喚醒他可以給他注射針劑,但是他醒來時會感到斷臂的劇痛,艾麗並不想為了幾句囈語折磨他,更何況,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得趕快給杜漠接駁好新的機械臂。就算不能和原先的手臂一樣揮劍上鬥場,但至少可以正常日常生活。


    艾麗推開門,叫多克。


    多克早已準備好了各種器材在門口等著呢,他推了架不鏽鋼推車進來,也把小米叫進來。


    小米的力氣雖然隻有一個十歲的小孩那麽大,但是按照指令準確無誤地完成精細活兒的能力卻是所有第六天出品的智能人的種族天賦。她可以給多可擔任助手。


    三個人一起動手,很快接好了杜漠的新手臂,艾麗用外接的控製板再次確認神經的靈敏度後,把外接控製板取掉,交給多克,“多注意,多觀察,讓隊長記錄下來有哪些不舒服的感覺,我會想辦法回來探視……這次大亂鬥我站到了最後,應該有一大筆獎金,我把這筆錢都交給你支配,要多給隊長鹿飛買點營養品,需要其他什麽東西也趕快買。小米,把我的綁定消費的電腦拿來——”


    小米答應一聲快速跑去。


    艾麗又跟多克交待了幾句,從小米手中接過自己的電腦,掃描左手手背上的紋身,將屬於自己名下的賬戶打開,一看金額,大亂鬥的獎金已經轉到她賬戶了,“確實挺多。”


    她把全部金額平分成兩部分,轉到了多克和杜漠的賬號下。


    “照顧好隊長……”


    “你這是第五次重複同樣的話了。”多克收拾器械,逐一消毒,“我的信息接收能力正常。理解能力也沒出故障。不要再對我重複同樣的話了,去和鹿飛他們告別吧,他們等著你呢。”


    艾麗憋氣。


    她擁抱多克一下,這家夥也擁抱她,可是,他的雙手在她背後仍然握著一把止血鉗進行消毒,隻講下巴和脖子擱在她肩頭一下。


    不過,他低聲說,“你放心吧,我一定盡量不讓他們死或者斷胳膊斷腿兒,也不讓小米缺鈣,關節磨損。”


    “多克?”


    “嗯?”


    “你的智能芯片裏是不是沒有社交程序?”


    “我要那種浪費記憶儲存降低大腦運行速度的玩意幹什麽?”


    “……確實。”


    艾麗走出杜漠的房間,和其他隊友告別。


    哈德良和迪普擅自做主,給艾麗打了個包,把她的各種稀奇古怪零件,做到一半的小機器,還有艾麗特別強調過的杜漠被砍斷的那支機械臂,全都塞進一個用不知道用誰的白麻布上衣打成的一個大包袱裏。


    哈德良一邊又往大包袱裏塞了幾袋能量餅幹,一邊又拿起一個半透明矽膠做的漏鬥形的東西看,“艾麗,這玩意是什麽?漏鬥?杯子?”


    “量杯?”迪普也加入猜想。


    鹿飛扭過頭看都不想看這倆蠢貨。


    艾麗無力歎氣,“呃……要是你昏迷了,多克可以用這個給你喂水喂流食。”


    “那我們就留下來了。”


    “好。”


    三十分鍾早就所剩無幾,兩個管理員礙於鹿飛凶惡的眼神不敢催促,早就坐立不安,見到艾麗,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


    鹿飛從牆上的武器架上取下一把唐刀,“喂——”


    艾麗回頭,他把刀拋給她,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說。


    艾麗接住刀,握緊刀身,把包袱往地上一扔,跑回去緊緊抱住鹿飛,“你……”你這熊孩子啊……


    艾麗喉頭哽咽一下,慢吞吞地說,“你要記住,隻有活著的鬥王。活下去,讓我看到你當鬥王。”


    鹿飛沒出聲。他怕一出聲就會變成哭腔。那就太難看了。艾麗滾燙的淚水在她擁抱他的時候從她臉頰滴到他脖子上,流進他的衣襟,好像滲到了身體裏什麽地方。


    他上下牙關咬得緊緊的,不說話,隻拍拍她的後背。


    她鬆開鹿飛,轉向哈德良和迪普,這倆蠢貨不知怎麽了突然臉紅了,竟然齊齊向後退了一點,有點拘謹地伸出了右手。


    艾麗隻好和他們握了握手。


    小米有多克安撫,又已經見慣了離別的場麵,倒沒有粘著艾麗大哭,這反倒讓她更加為她們兩人飄零無定命運感到傷感。


    她用帶鞘的唐刀挑起地上的包袱,將刀身擱在肩上,扛起包袱,跟在兩個管理員身後離開。


    艾麗扛起包袱之後,再也沒有回頭。


    運送他們的鐵籠吱吱呀呀上升,滑行,再次上升。


    走出鐵籠,再次見到光明的時候,艾麗已經離開了蘇芳角鬥場。


    她回首,角鬥場在冬日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之下投下的巨大陰影仍然籠罩著她,它看起來仍然像一頭張著嘴的嗜血巨獸。無聲無息等待著人們用鮮血和生命向它獻祭。


    她上次看到這頭巨獸的時候,好像是四月份。


    不知不覺間,她在這頭巨獸腹內竟然待了八個多月。


    現在,竟然頭尾俱全地走出來了。


    恍然如夢。


    一位龍騎士在蘇芳角鬥場大門口邊上的辦公室跟兩位管理員完成了交割,在文件上簽名畫押,那個陌生的英俊青年右眉挑高看了艾麗一眼,轉身就走,“跟上。”


    艾麗用刀扛起包袱跟在他身後,看到他停在一輛豪華禮車旁邊,車門向上呈鷗翼型打開,他坐進去,招呼艾麗,“進來。”


    她抱著自己的包袱坐好,握緊刀柄。


    車子是擁有自駕係統的,早已設定了目的地,但負責接她的龍騎士不用駕駛也照樣目不斜視不跟她說話,她也沒什麽好跟他說的,隻抱緊自己的刀和全副家當,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此時,冬日最後一點光輝也已經消失,暮色四合,天際有幾粒星子閃爍。


    夜幕籠罩下的蘇芳終於出現在她眼前。


    她曾經很想到這裏看看。此刻她終於看了蘇芳,卻意興闌珊。


    這輛豪華禮車升空,懸浮,沿著蘇芳城中一條兩旁整齊立著白玉蘭花形狀燈柱的寬敞街道直向西行,幽幽暮色中,一座蓮花形的宮殿矗立在這條大道的中心。


    以宮殿為圓心,輻射二十公裏的地方是禁飛區,禮車下降後在小點的道路上行進了一會兒轉進巷子裏,艾麗在下降之前看得出,這附近的宅子全是帶有前後花園的豪宅,有的宅中遠比遊泳池大得多的水池和人造湖泊。


    她不由想起了第一次去自由市時,在排隊等候著陸時看到的那些豪宅。


    它們現在早已灰飛煙滅。


    蘇芳的街道以王宮為圓心成放射狀整齊分布,在華燈初上的夜幕下給人以莊嚴肅穆之感,隻有擁有上千年曆史的都市才會這種宏大並森嚴的氣勢。


    靠近王宮的那些豪宅們鱗次櫛比,即使此時已是隆冬,前不久還下過雪,可一層疊一層的院落中仍然鬱鬱蔥蔥,還有潺潺溪流隱藏在花木之間,溪流之上是小石橋和閃著橘色燈光的石燈。


    不過,此時天色,倒難以看清那些建築的外牆是不是用粉紅色的石材裝飾的。不過,她從未見過這樣整齊有序,充滿設計美感的城市,從空中俯瞰時,這個城市中的廣場,街道,建築全都符合她想象中的蘇芳應有的樣子。


    艾麗抱緊自己的包袱,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當從前隻在小說中見到過的類似的描寫終於呈現在眼前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禮車最後停在了宮殿以東五六公裏之外的一個宅子外麵。


    那位陌生而高傲的龍騎士把艾麗帶進宅子,領著她走進了中庭,隻說了一句“等著”,就離開了。然後再沒出現。


    艾麗在廊簷下站了一會兒,邁步走到庭院當中。不時有仆人來來回回經過中庭,但沒人向看她一眼或對她說一句話。


    這座宅子的中庭很大,在冬季依然花木扶疏,可艾麗不認識這些花木,不管是她自己的星球還是自由市,甚至海拉,都沒有這樣種類繁多的植物。


    庭院中間有個挺大的水池,水池裏有幾座長滿青苔的假山,池中種著睡蓮,有幾朵紫色的花苞,睡蓮倒是艾麗認識的花卉。


    許多紅白相間的肥大錦鯉在蓮葉之間遊動,水池裏的水冒著淡淡白氣,艾麗猜,池裏的水可能是溫水。不然,這種天氣,不管是魚還是睡蓮早該凍死了吧?


    她哪裏知道,這些靠近蘇蘭托舊王宮的宅子昔日住的全是王公貴族,這些豪宅中的溪流池塘全都引了溫泉水,即使在冬季也溫暖如春。


    艾麗激鬥之後隻換了身衣服,給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連澡也沒洗,更別提吃什麽東西,宅子裏華燈初上,空氣裏除了不知名的香氣還浮動著食物的香味,讓她饑腸轆轆。


    她等了一會兒見沒人理她,幹脆取出包袱裏迪普給她裝的一塊能量餅幹站在池邊大嚼起來。吃了一口之後,艾麗才發覺自己早就餓了,她吃的有點急,稍微噎住了點,敲了敲胸口,又在包袱裏翻了翻,失望發現那幾個蠢貨都沒想起給她帶水。


    她勉強吞咽,又把手裏剩下的餅捏碎了一點點扔給水池裏的魚。


    這些肥大的錦鯉紛紛簇擁過來,輕輕搖晃尾巴,嘴巴一張一翕吞著餅幹渣。


    艾麗正在想,這麽大條的魚到底好不好吃,怎麽做才好吃,忽然猛地一凜,她轉過身,廊簷下站了個人,正看著她,也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


    艾麗挺直脊背。


    那個人看到她轉身即從廊下的陰影中走出來,他穿著黑色的軍禮服,左腰間掛著一柄佩劍,他沒有戴軍帽,鉑金色的頭發在星光下有銀絲一樣的柔順的光芒,麵容俊秀氣質清雅,猶如臨水的百合。


    是龐倍。


    他走到距離艾麗差不多一米的地方,停下。


    他凝視她幾秒鍾,忽然開口,“原來你……名字是艾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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