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露把臉埋在雙手裏用力揉臉。片刻之後她抬起頭,額前的碎發被揉的蓬亂,“也就是說,他們互相吸引,好吧,我開始頭疼了希禮,還有什麽是我應該知道的?”


    希禮一臉同情地看著她,“你說殿下征召的這位護衛不符合家世清白的條件,這點可被你說中了,你絕對猜不到她是為了什麽被送到蘇芳角鬥場的。”


    薇露睜大眼睛,“殺人?連環殺手?強盜?”她對蘇芳角鬥場還是稍有了解的。


    希禮點點頭,“殺了七個正規軍。一次。另外,你猜猜,簽署她判決書的人是誰?”


    薇露一下緊張起來,她低頭思索一秒鍾,聲音和希禮一樣低,“龐倍?”


    “哈哈,就是他。”希禮露出狡猾的笑容,“那女孩殺人是在海拉,她原來是自由市的人,她殺人是因為那七個士兵強|奸她的智能人,一個小女孩樣子的訂製型有機智能人——重點不在龐倍為什麽沒有判處她死刑而是把她送到了蘇芳角鬥場,重點在於,他好像也在查這女孩的身世背景,不過——讓我真正大跌眼鏡的是,他也沒查到什麽!這女孩就像憑空從自由市冒出來的一樣,她不是帝國公民,不是聯邦人,還有,不知為什麽,龐倍派人去查了那幾個早些年從帝都流放到荒涼星球的那幾個家族。還有!還有一件他做得很隱秘不過還是被我查出來的事——”


    “別賣關子了!快說!”


    “自從她去了角鬥場之後,他一直在匿名讚助她所在的戰隊,成了淺墓隊最大的讚助者。這些,說明什麽?”


    薇露眉頭緊鎖,“說明他也對她很感興趣。”


    她站起來,繞過希禮,走到窗前,“可我們怎麽知道,她並不是他故意埋下的一步棋,送她來蘇芳角鬥場就是要讓他見到她,放她在身邊呢?”


    她話中的他和他並沒有名字,但希禮非常清楚薇露說的是誰和誰。


    希禮走到她身後,“我們不能確定。但我昨晚已經看了所有‘淺墓小醜’比賽的錄像,她是位天分很高的戰士,成長快得驚人,可是一開始來角鬥場的時候身手並不好。她是裝的不好還是真的不好,我想我還是能看得出的。有些戰鬥可以用生死一線來形容,包括昨天的也是,如果她真是龐倍提前布置好的,他怎麽能推測到我們的殿下昨天會下場呢?這也太費周章了些,還不如直接安排他們偶遇呢!我都可以想到一千種更好、時機更為合適的讓他們邂逅的方法,龐倍不可能做不到。”


    “說到這個,”薇露轉過身,怒視希禮,“你陪著殿下去了典禮,竟然還能讓他做出這麽危險的事情!角鬥場是玩的地方麽?我聽說昨天死了至少一打的鬥士還有一打重傷的!你再這樣玩忽職守,我一定會稟告給陛下,讓你打包袱回帝都去!或者幹脆送你回你的迦南老家!”


    希禮皺眉委屈地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殿下的脾氣啊!我能攔得下來麽?真要玩詭計的話我能玩得過他?昨天龐倍又不在!如果他在的話沒準還能攔下來殿下,我?我被殿下支開了,他說想知道某個蘇芳貴族小姐的芳名啊,派我去打聽,我前腳走他後腳就跑下場了!他已經上場了我怎麽把他弄回來?中止比賽派龍騎機兵隊的騎士們把他圍住再弄回來?那維元帝國的尊嚴何在?殿下的尊嚴何在?總會有人知道下場去打結果打了一半就被拉走的龍騎士原來是新任執政官啊!要是我真這麽做了,他以後都會被人當成膽小鬼嘲笑!”


    他說完小聲嘟囔,“我真這麽幹了的話,這時早就在回迦南老家的路上了,都用不著你打小報告給陛下。”


    薇露氣得直喘氣,她用手指戳著希禮的胸口,“原來你還是為殿下好啊!”


    希禮笑嘻嘻,“我對殿下的武力還是有清楚認識的。當然,那個姑娘確實是個意外。不過,你看,最終的結果還是挺不錯的吧?新任執政官的威望在第一次公開露麵時就達到了頂峰,我敢說,現在蘇芳所有的少女都在愛慕他,看到轉播的平民們更不用說了,比起一個腦滿腸肥的家夥,他們更喜歡英俊又孔武有力的年輕人當他們的執政官。”


    薇露又戳了希禮幾下,板起臉,眯著眼小聲說,“我現在越想越覺得龐倍昨天沒去角鬥場很可疑。”


    希禮斜著眼睛看她,“臨時建議他不去角鬥場的人,是你。”


    薇露理直氣壯,“所以才可疑啊!他竟然采納了我的臨時建議。”


    希禮握住她擱在他胸前的手,“我當然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以為我為什麽進行改造手術?但目前為止,我找不到龐倍的任何不妥之處。”


    薇露不做聲。她長長出了口氣,收回手,斂容對希禮說,“我們現在去見一見那位被殿下征召入伍的護衛吧。她叫什麽名字?”


    “艾麗。”


    “是愛麗珊德蕾雅的簡稱麽?”


    “不知道。”


    和薇露一起走出書房時,希禮又露出冒著壞水笑容。


    “你有什麽奸計?”薇露一看見他這笑容就皺眉。


    希禮肅容正色,“我們帶上一個軍醫去,對了,我們接人的時候,如果龐倍還沒回官邸,怎麽也得找個借口,把他也叫過去。”


    看出薇露不解,希禮解釋,“我昨天讓人直接把她送到了龐倍住的別院了。他現在是龍騎機兵隊的最高指揮官,而她是應征的新兵,又是準備在殿下身邊做護衛的,送到他那兒完全合情合理。”


    薇露還是不明白這之間究竟有什麽關聯,以及,為什麽希禮笑得如此古怪。


    希禮仿佛是很沒興味的歎了口氣,“如果她真的和龐倍有點什麽,那麽他們已經有幾個月沒見麵了,突然間重逢了,是不是會做些什麽?那麽等會兒我們去的時候,總會有些殘留的蛛絲馬跡,我就能‘聞’出來。”


    薇露這才“哦”了一聲,她想想又問,“女性性|興奮之後的激素氣味能殘留多久?”


    希禮怪叫一聲,皺眉道,“你怎麽能問出如此露骨的問題!”


    薇露不以為然,都打算做了為什麽不敢說,“好吧,換個別的問題,你二十四小時都開著你的高敏感度嗅覺麽?”


    希禮麵露不悅,“你當我是變態麽?以為增強了嗅覺、味覺的靈敏度很好玩麽?變成超人了麽?才不是呢,很痛苦的。我隻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動用這個能力。”


    “那你昨天……”


    希禮打斷薇露,“回去後你去看大亂鬥的錄像視頻,不止我看到了,在場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我在亂鬥結束後去接殿下,看到他臉紅、氣促,瞳孔呈微微擴散的狀態,我動用了增強的嗅覺,證實了在場十萬觀眾的臆測。”


    薇露不再說話,和希禮並排走出,帶了一位軍醫直奔龐倍當作官邸的宅子。


    他們到了之後待遇當然跟艾麗受到的不一樣,立即有人稟告了龐倍——他已經回家了,一麵又有人招待他們喝下午茶。他們來的時間也巧,剛好是五點剛過,晚飯卻還要等一會兒才上來的時間。


    希禮和薇露坐下沒多久,龐倍就出來了,他還穿著軍服,儀容和往常一樣端莊無可挑剔,見到他們寒暄幾句,也沒問為什麽這麽晚才來接人,隻叫人去把艾麗帶來。


    希禮搖頭笑,“我們去找她吧。薇露想先看看這位殿下破格征召的護衛再決定怎麽安置她。”他給龐倍一個“你知道薇露的”的眼神。


    龐倍微笑,“那我帶你們去。”


    他帶著他們去艾麗暫居的偏廳,還沒走到希禮和薇露就聞到一陣冷冽的香氣,兩人心裏都是一動,交換了個眼神。


    偏廳的小窗開著,站在院子門口就能看清廳裏的情形,一個金發女孩坐在窗後,她把廳裏放的小桌子挪到了窗前,桌子上整整齊齊碼放著幾排銀色小球,她正在認真給這些小球排列。


    即使沒有看過大亂鬥的視頻也沒看艾麗的照片,但薇露也知道能讓她家那位殿下一見傾心的女孩子必定是十分美麗的,不過,盡管已經有了心理預期,親眼見到那個少女時,她還是有些震驚。


    薇露眯起眼睛想要在這女孩身上挑出點毛病,可看來看去,除了覺得這一門心思擺弄桌上的小球的少女清麗無匹之外,想要對她容貌說任何刻薄的評價好像很難找到適當的詞。


    這少女眉目如畫,一雙冰藍色的眸子明亮清澈得就像冰山融化出的水,雪白一張小臉,像是很少見到陽光似的有些蒼白,但嘴唇卻是飽滿紅潤的。


    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細瓷人偶,有種精致秀麗的美感。


    唯一能挑出毛病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發型,那頭鉑金色的短發看來久久未經打理,也幾乎沒有發型可言,走得更近一點了,薇露覺得這女孩的頭發可能是全剃光了之後慢慢長上來的。


    薇露想象不出一個美女在何種情況下會剃光頭發,對這個女孩更加好奇。


    他們一行人走進院子,艾麗也察覺了,她抬頭先看了一下走在最前麵的龐倍,再向他身後的兩男一女看去。


    淺棕色頭發的是希禮,那個什麽王子的護衛隊隊長,她的未來上司,要想預支薪水多半得找這個人;希禮旁邊的金發女郎嬌小窈窕,戴著副圓框金絲邊古董眼鏡,齊耳短發,發尾微微彎曲,正不動聲色看著她;至於他們身後的男子,艾麗看到他的臉時露出一絲百味陳雜的笑意,他長得和多克一模一樣,想來也是個軍醫。


    抱著要向上司借錢的心思,艾麗主動從桌後起身,走到了小廳門口去迎接他們。


    希禮看到艾麗不再是昨天亂鬥結束時那種桀驁不馴的樣子,心想這姑娘也不知道是聽了誰的勸,想通了?還是昨天那副樣子本來就是做給人看的?他哪裏知道艾麗是看在錢的份上對他客氣呢。


    龐倍向艾麗正式介紹希禮的時候,薇露又仔細看了看這少女,越看越是在心裏歎氣,越看越覺得這背後肯定有陰謀。


    這種程度的美貌即使是在見慣了美女的帝都宮廷也是罕見的。


    薇露馬上又想到昨天她家殿下回來之後額心有一個紅印,還有手腕上也受了傷,無疑是被這少女打的,心裏更是不舒服,再看看這打了她家殿下的少女,臉上一點傷痕都沒。


    也是,對著這樣的一張臉,誰能真的打下去。


    她並不知道她家殿下直到最後才把艾麗的頭盔打飛看到了人家的臉,心裏隻覺得恐怕這少女的身手並不真的如何了得,很可能是她家殿下手下留情了。


    她完全忽視了艾麗手腕上包著的繃帶了。


    當艾麗開口回答希禮的話之後,薇露更加肯定了,絕對有陰謀!


    ——那少女居然有一口純正的帝都口音!


    “你是自由市人?那你為什麽有帝都口音?”希禮也這麽問。他現在明白為什麽龐倍會去查那些從帝都被流放的幾個貴族家族了。龐倍是懷疑這女孩是這幾個家族的人。


    那少女眉心微蹙一下,略帶不耐煩地說,“我怎麽知道?我一直就這麽說話!”


    希禮、龐倍都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從小在帝國最高的權力圈裏長大,鮮有人用這種口氣對他們說話。


    可是,這樣近乎無禮的語氣,從這個少女口中說出來時卻絲毫不會讓聽話的人感到反感,隻覺得她蹙眉不耐的神情非常動人。


    美成這樣子恐怕連打嗬欠都是好看的。


    薇露眯著眼偷偷看了希禮一眼,希望希禮不要被美貌迷惑。


    希禮對著這少女愣了一下,又問,“你的家人朋友呢?你身邊的人呢?他們現在在哪兒?”他這時又懷疑艾麗是不是自由市某個大商人外室所生的女兒。


    艾麗聽到他的問題後冷哼了一聲,用眼角瞟著龐倍,“你該問他啊!”她雙眸一轉,又看著希禮,這次再沒有剛才裝出來的恭謹了,“你也應該清楚啊。”


    希禮這時才恍然想起,哦,對啊,自由市的人隻剩下那麽十幾個了,那幾個重要點的自由商人此時在帝都“做客”,其餘的,都化為宇宙星塵了。


    薇露問她,“你去過帝都麽?”


    那少女對她還算客氣,輕輕搖搖頭,“沒去過,也不想去。”


    希禮和薇露對視一下,都覺得他們之前想岔了,艾麗和龐倍不太可能是一夥的,她明顯對他有種深刻的敵意。但隨即又都轉念一想,這是真的還是表現出來的?


    他們不約而同動用捕捉、觀察微表情的能力觀察艾麗的表情,得出的結論又很一致:她毫無作偽。


    而從一見到他們開始,直到現在,龐倍表現得都十分正常,即使在這女孩對他明顯表現出敵意的時候,他照樣平靜無波,臉上一絲不悅的情緒都沒有,當然,也並非開心的樣子。


    薇露和希禮又對視一眼,知道彼此都暫時沒看出什麽,幹脆按捺住心中的各種疑慮,又從頭到腳把艾麗打量了個遍。


    薇露問艾麗,“能告訴我你的年齡麽?”


    艾麗愣一下,“十八。”


    薇露心頭一緊,又問,“生日是哪一天呢?”


    艾麗隨口答,“六月二號。”


    薇露微微感到奇怪。這女孩說謊了。年齡和生日並不是什麽不得了的秘密,為什麽要說謊呢?


    她又反複問了艾麗幾個問題,得出結論,艾麗在自由市被毀滅之前似乎一直和一個朋友生活在那裏,她沒有父母,也沒有家人,給一家叫豐產的易購行打工,朋友都是些附近的店員和花街女郎。


    這些,是真的。


    但其他的有關她的一切,就不一定了。


    不過,這些是不是真的也無所謂,隻要把她留在她眼皮底下,減少她和外界的接觸,想來她也翻不了天。


    薇露想著,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軍醫給艾麗做了簡單檢查之後,希禮和薇露向龐倍道謝,要帶著艾麗走了。


    艾麗收拾好她的包袱跟在希禮薇露身後,走出院門時,她突然停住腳步。希禮和薇露也立即停下,他們看到她回頭看著龐倍,嘴唇動了幾下終於開口,“我那位朋友……”


    龐倍一聽就知道她在問什麽,緩緩搖了搖頭。


    艾麗見他搖頭,如同雷擊般站在原地愣了幾秒鍾,她覺得自己的心在這幾秒鍾內都要凍住了,終於,她吞咽一下,又問他,“是沒有找到,還是……”


    “沒有找到。”龐倍眼睫先是微垂一下,旋即抬眸直視著她,“屍體中沒有符合你那位朋友五官特征的人。”


    艾麗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我昨天晚上就想問你的。”可是我一直害怕聽到可怕的消息。


    龐倍說的如此肯定,艾麗終於確認,那位跑出去找蘿倫的軍官,一定就是那個阻止八爪魚串燒她們又拿走了蘿倫吊襪帶的人。所以,他才說,屍體中沒有符合蘿倫五官特征的人,因為他用探測器查看過蘿倫的五官。


    艾麗放在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蘿倫沒死,她就知道地獄天使不會輕易死去!太好了。


    她真心誠意對龐倍笑,“謝謝你。”


    龐倍微微怔一下,唇角動了動,沒有說話,目送她和希禮等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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