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蘇挽之是被沈無虞抱起來的。


    昨夜他在浴池邊受了涼,清晨就發起熱來,整個人虛弱了許多。無奈第二日必須早起向雙親奉茶,韓青樹眼巴巴地在大廳裏候著,沈無虞隻能抱著蘇挽之去了。


    “少爺放我下來吧,被人……咳、咳!被人看見不好。”


    路上,蘇挽之有些不好意思,掙紮著要下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這點頭疼腦熱,他可以忍耐的。


    “別動!”


    沈無虞抱緊他,不悅道,“都燒成什麽樣子了,還逞能!再動我就把你扔了。”


    蘇挽之僵硬地靠回去,小聲爭辯,“少爺,我比你稍長一些,又是你的……這樣真的不妥。”


    “行了,行了!”沈無虞瞪他一眼,“不就比我大七歲嘛?比薛老頭兒還囉嗦!”


    蘇挽之隻得噤聲。


    等到了大堂,沈沉璧、韓青樹已經在堂上坐好,段明幽低眉順眼地立在韓青樹身邊,手裏捧了個梨木雕花匣子。


    見沈無虞抱著蘇挽之進來,沈沉璧忍不住皺眉,“成何體統。”


    韓青樹倒很高興,伸手去撫沈沉璧眉間的褶皺,笑道,“沉璧哥哥不氣,看來無虞很喜歡挽之呢。”


    沈沉璧臉色稍霽,握了韓青樹的手不再說話。丫鬟趕忙托著茶上來,沈無虞和蘇挽之為三人一一奉上,說了些感激的話,受了他們的教導,才算結束。


    韓青樹笑眯眯地喝了茶,拉著蘇挽之在自己身邊坐下,取過段明幽手裏的匣子,要蘇挽之打開。


    蘇挽之小心地開啟匣子,一枚溫潤的玉佩躺在朱紅色的絲綢間,細膩的圓形玉身上雕著蛟龍出海,雕工精絕,形意兼具,想來價值不菲。


    蘇挽之不敢收,求救似地望向沈無虞。


    沈無虞很隨意地道,“既是爹爹送你的,你就收下罷。”


    韓青樹倒頗鄭重地把匣子合上,放進蘇挽之手裏,語重心長地叮囑,“挽之,這是沈家的傳家之寶,世間僅此一塊,是沉璧哥哥送與我的定情信物。”


    他說到此處,臉色微紅,回身看了一眼沈沉璧,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接著道,“我現在把它送給你,你要好好收著。”


    “是,謝謝爹爹。”


    話都說滿了,蘇挽之再不應下就真的不識趣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吧,青樹也累了,你們下去吧。”


    不知怎地,剛剛還和顏悅色的沈沉璧,聽了這席話,突然就沉下臉來趕人,沈無虞怕殃及池魚,抱著蘇挽之趕緊走了。


    “沉璧哥哥?”


    韓青樹也感到沈沉璧的變化,伸出手去摸他的臉,眼裏滿是關切。


    “青樹……”沈沉璧按住他的手,輕輕吻上去,閉著眼呢喃道,“對不起,青樹,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韓青樹懵懵懂懂地發問。


    “青樹,餓了嗎?”一直沉默無言的段明幽傾身過來,靠在韓青樹邊上問。


    “唔……”韓青樹轉過臉看他,呆滯的眼珠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一亮,閃爍些許神采,


    “段、段明幽!”


    他的表情一瞬變得驚懼,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往裏退去,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青樹?”


    沈沉璧拉住想上前的段明幽,自己稍稍靠近一點,卻被韓青樹一掌揮在臉上。


    “沈沉璧!你這個騙子!騙子!”


    韓青樹邊罵邊嗚嗚地哭,整個人蜷縮著瑟瑟發抖。


    “騙子!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十一、對!我要十一、我要十一!”


    “公子。”


    十一應聲而至,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裏,隻露出一雙狹長清冷的眼睛。


    “十一!”


    韓青樹彷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摟緊十一,警覺地看一眼身邊的沈沉璧和段明幽後,才湊到十一耳邊,小心又緊張地說道,“他們都不在,十一,你快去救子宴、快去救救子……”


    韓青樹還沒說完,就軟倒下去,十一收回點在他睡穴上的手,向來平靜無波的眼裏閃過一絲疼痛。


    “情況很不好。”


    輕輕拂去韓青樹額上的冷汗,段明幽苦惱地歎息一聲,“他最近時常都會清醒過來,想來是因為長久服用忘憂草,身/體已經能抵抗一部分藥性了。也許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


    “不行!”沈沉璧扯起段明幽的衣襟,吼道,“不能讓他清醒過來!你難道忘了,我們花了多少功夫才將他救回來的?如果讓他記起過去,記起韓子宴,他……他還活得下去嗎?”


    “但他的身體已經受不了更重的劑量了。”


    段明幽撥開他的手,嘴角挑起絲絲冷笑,


    “或者,你想養一具會呼吸的屍體?”


    “當然不是!”


    沈沉璧憤怒地打斷他。


    “這不就結了。”段明幽拍拍他的肩膀,自嘲道,“我們現在已經無法可想,隻有等著他清醒了。”


    “如果他清醒過來,會原諒我們嗎?”沈沉璧忍不住問。


    “你覺得呢?”段明幽反問。轉眼看見十一懷抱稀世珍寶般擁緊韓青樹的姿態,苦笑道,“我們兩個還真是作孽。你奪走他活下去的希望,我又把他拱手送進別人懷裏,哈哈哈哈……半斤八兩、半斤八兩!”


    “少爺。”


    回到屋子裏,蘇挽之的心就沒安過,貼身放著的蛟龍玉佩老硌得慌。他實在熬不住下了床,歪歪倒倒地走到外廳榻上翹起二郎腿看書的沈無虞麵前。


    “怎麽起了?”


    沈無虞連忙往裏挪些,拍下空出來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蘇挽之不坐,從懷裏掏出玉佩遞給他,


    “這麽珍貴的東西,還是少爺保管吧。”


    沈無虞看看玉佩,再看看他一臉鄭重的表情,哈哈哈地笑起來。


    蘇挽之不知哪裏好笑,局促地抓著衣擺,頭更暈了。


    沈無虞起身攬住他,走到裏間的鬥櫃前,笑吟吟地道,“來,我給你看點東西。”


    “這……這是?”


    他一拉開櫃門,蘇挽之的眼就睜圓了。


    櫃子裏重重疊疊不知放了多少塊被韓青樹稱為傳家之寶的蛟龍玉佩。每塊都成色上佳,雕工細膩,和自己手裏這塊幾乎一模一樣。


    沈無虞早見怪不怪,隨手拿了他手裏的玉佩,也一並放進櫃子裏,才道,


    “這塊玉佩的確是父親送給阿爹的定情信物。不過聽小爹說,真的那塊很早以前就找不到了,父親為了哄阿爹高興,找人做了很多一模一樣的放著,他什麽時候想起了,就拿一塊哄哄他。這不,逢年過節或者我生辰,阿爹都要送一塊給我,不覺間就攢下這麽多了。”


    “……”


    蘇挽之驚異之餘,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所幸玉佩已由沈無虞收下,他心無掛礙,又睡了許久,精神總算恢複一些,也取了幾本書和沈無虞一起讀。兩人同榻而坐,中間隔著小案,沈無虞時不時拿些點心茶水喂他,兩人難得和睦共處。


    借著這個機會,蘇挽之偷偷看了沈無虞幾眼,確定他心情不錯,才慎重地問道,“少爺,可以和你商量點事嗎?”


    沈無虞頭也沒抬,眼睛看著手裏的書,愉悅地嗯一聲。


    “在相府住了這麽些日子,無所事事終歸不好,我想……我想找點事來做。”蘇挽之邊說邊小心察看沈無虞的臉色,生怕哪裏說錯又觸了他的逆鱗。


    “就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樣子,能做什麽?”


    沈無虞頗不以為然,“再說相府這麽大個宅子,還養不起你嗎?”


    蘇挽之神色一黯,低了頭不再吱聲,抓著書的手指微微有些泛白。沈無虞見他沒堅持,更覺得自己在理,便將此事拋諸腦後。


    哪知幾日後,他和幾個世家子弟在外閑逛,經過垂柳濤濤的落雁橋時,意外地碰見蘇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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