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按照段明幽的吩咐,捧來沈無虞昨日換下還未來得及洗的褻衣,她雖好奇,卻並不敢多問,放下東西就告退了。


    “你要這個做什麽?”


    饒是聰明如段明幽,也猜不透莫鴻嶼的意圖。


    莫鴻嶼神秘一笑,並不作答,隻輕輕抖動袖子,一物便從袖中滾落到沈無虞的褻衣上。


    竟是一條通透無暇的毛蟲,全身瑩白如玉,內腑清晰可辨,若不是在緩慢蠕動,段明幽幾乎要以為它是一件工藝品。


    沙沙沙沙……


    類似蠶食桑葉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毛蟲所過之處,衣料全部消失。不過晃眼功夫,沈無虞的褻衣便進了毛蟲的肚子,朱紅的托盤裏隻剩下蜷縮成團的始作俑者,比起初大了三倍不止。


    “食衣蠱?”


    段明幽這才想起毛蟲的名字,莫鴻嶼自得地捋捋落在肩上的頭發。


    段明幽卻不甚讚同。


    他從師以來,養蠱頗多,各種奇異的蠱蟲都見過,但唯獨沒養過食衣蠱。食衣蠱的母體取自雪域冰蟲,此蟲對食物十分挑剔,隻飲淨水朝露,成蠱前不能見絲毫光線,否則便化為烏有,很難養活。再者,食衣蠱即便養成,使用起來也十分不便。食衣蠱專為尋人而生,必須吃下所尋之人的衣物,憑借通過衣物記住的氣息搜尋。雖能準確無誤地找出要尋之人,但它畢竟是蟲的形態,爬行起來過於緩慢,耗時巨大,往往貽誤時機。


    “師兄,這自然不是普通的食衣蠱。”


    莫鴻嶼既知沈無虞身帶相思蠱,時間寶貴,斷不敢浪費。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托盤裏的食衣蠱又開始扭動起來,口器發出茲茲的聲響。


    段明幽心下驚奇,探過去看,叫道,


    “它在吐絲!”


    莫鴻嶼終歸在師兄麵前得意了一回,心情極好地為他解惑,


    “師兄應該猜到我是用什麽養成的食衣蠱了吧?”


    “冰蠶?”


    “正是。”


    莫鴻嶼滿意地看著正在結繭的食衣蠱,興奮地道,


    “冰蠶與冰蟲都出自雪域,兩者本身都潔淨如冰,冰蠶可化蝶,冰蟲能辨氣味,我就試著將二者合一,沒想居然成了。”


    “可結繭化蝶也要費些時日。”段明幽不免惴惴。


    “師兄太過看重沈少爺了。”


    幹等無趣,莫鴻嶼拖出兩根凳子,拉了段明幽一同坐下,撐著下巴感歎,


    “相思蠱七日發作,沈少爺不過消失了一日,師兄就這般著急,真不像你。”


    段明幽苦笑,“他自小被我擱在眼皮底下,從未失去過行蹤,這次又是負氣而去,萬一有個好歹,青樹怕是也會不好。”


    “穀裏的人都說師兄最冷心冷情,沒想到卻對韓少爺用情至深。”莫鴻嶼不住感概。他幼時聽過不少段明幽的事跡,樁樁可比酷刑,還曾嚇得他夜發噩夢。這樣一個殘忍至極的人,竟也有了傾心去愛的對象。


    “情之一字,最難說清,你現在不也懂了?”段明幽反將他一軍。


    莫鴻嶼便苦起臉,惱道,“好歹師兄還有個名分,我卻連薛家的門也進不去。”


    “我定讓你風光進門。”段明幽斷然道。


    “師兄不許誑我!”莫鴻嶼挺起脊背,雙眼直放光。


    “你等著便是。”段明幽諱莫如深,眼裏閃過一絲算計。


    相爺的折子遞了幾天了,很快就該有下文了。


    新仇舊恨,總要清的。


    “啊!快了、快了!”


    兩人枯坐許久,都有些昏昏欲睡,莫鴻嶼忽然扯著段明幽的袖子咋呼起來。


    “什麽快了?”


    段明幽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略感驚奇。托盤裏早沒了食衣蠱的蹤影,隻餘下一個橢圓的蠶繭,數不盡的剔透冰蠶絲纏縛在一起,遮去了探詢的目光。


    “食衣蠱快化蝶了。”莫鴻嶼伸手撥撥蠶繭,忍不住炫耀。“食衣蠱化出的冰蝶,我取名引路蝶。”


    “引路蝶……蝶有雙翼,又善飛行,比食衣蠱不知勝過多少倍,名字也取得貼切。”段明幽難得誇下他。


    莫鴻嶼的尾巴立刻就翹起來了,“師兄,你說師傅會同意把引路蝶收入《蠱書》嗎?”


    段明幽敲下他的腦袋,“《蠱書》裏的蠱類都凶狠奪命,你這個引路蝶估計會被吃得渣都不剩。”


    莫鴻嶼捂著痛處哀嚎,“師兄哄我高興下不行嗎?”


    段明幽將他推遠些,對著蠶繭看了又看,問道,“還有多久才能化蝶?”


    “一天一夜。”


    莫鴻嶼豎起食指在段明幽麵前晃晃。


    “這麽久?你不是說很快嗎?”段明幽皺眉。


    “已經很快了。”莫鴻嶼聳聳肩,“普通冰蠶三天才能破繭,我已盡力改良。”


    段明幽也知此事不能強求,為今之計隻有等待。便站起身道,“既然還需一天一夜,你今夜就在此留宿,我去命人立刻備好晚飯。”


    莫鴻嶼自然恭敬不如從命,他常年在外遊曆,吃過不知多少館子,最喜歡的還是相府廚子的手藝。他以往都易了容來,今天總算不用偷偷摸摸了。


    段明幽安頓好他,就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為著沈無虞的事奔波許久,真切地覺得有了乏了。


    推開門,也沒梳洗,就和衣躺到床上。


    “嗚!”


    四肢胡亂攤開,揮手卻打到一個人。


    “誰!”


    段明幽抽出腰間的軟劍,冷聲喝道。


    “是我。”


    韓青樹從陰影裏探出頭,委屈地咬著唇。


    “青樹?”


    段明幽扔下手裏的劍,聲音也柔和三分,緩緩靠過去摟住他,問道,“你怎會在這兒?”


    “你受了傷,我拿藥來給你擦,等了許久都不見你回來,我就睡著了。”韓青樹紅著臉道,伸出手裏握著的金瘡藥給他看。


    “傻瓜,我好好的。”段明幽把他拖進懷裏,低頭咬一口他缺少血色的嘴唇。


    韓青樹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拂過,心疼道,“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流血了,你不痛嗎?”


    段明幽方才想起,他昨夜行經一片樹林時,不慎被樹枝劃傷了臉。當時隻是覺得有點痛,又急著找無虞,便沒在意。回來時怕青樹覺出異樣,他還是如往常一般去看他,沒想到青樹竟留意了他的傷口?


    “躺下,我給你擦藥。”段明幽不說話,韓青樹當他理虧,按住他的肩膀讓他躺回去,取了藥膏替他上藥。


    清涼火辣的感覺覆上傷口,段明幽假裝難受地抽氣,韓青樹立刻湊過來,朝他的傷口上吹氣,哄孩子一般哄他,


    “乖乖的,不疼,不疼。”


    “青樹。”


    段明幽張開雙臂抱住他,將臉埋進他打散的發間。他曾以為終其一生,都無法再得到這樣的溫柔關懷。


    “青樹,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段明幽輕吻著他的額頭請求。


    “傻瓜。”


    韓青樹回抱住他,任他越抱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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