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種花,狀若菊,色透明,開在雲遮霧罩的深山裏,每當夕陽西下,便齊齊染上一層金黃,日落花枯,湮滅成塵,故此花得名夕見,夕陽之下方可得見。


    若在花開時收下花瓣,加入珍稀蟲獸毒液一起煉製,便能製成慢性毒藥。此毒與花同名,也叫夕見。


    中毒之人脈象平穩,不會產生絲毫不適,但一月之後,五感混沌,漸漸失效,偶或吐血昏迷,三月後感官盡失,陷入沉睡,五月後回天乏術,死時狀若虛耗而亡。


    當年,已懷有身孕的廢後蘇鴻睿便被皇上賜了一瓶“夕見”。


    整整一瓶,直到蘇鴻睿難產而死,都沒有喝完。


    “蘇挽之今年二十有三,血液裏還帶著‘夕見’之毒,未免太過巧合了吧,元喜?”


    展清墨饒有興趣地看著臉色瞬變的元喜。二十三年前,這人放出自己送他的袖箭,說出了兩個要求,一是救出蘇鴻睿,一是保蘇鴻睿的孩子周全。為報救命之恩,他也算傾盡全力相助,但沒想到,元喜竟然隱瞞了這麽重要的一件事。


    蘇鴻睿當年產下的孩子,居然不隻雁卿一個!


    元喜垂眼歎息一聲,仰頭看著天邊日趨盈滿的明月,輕聲道,


    “挽之和相爺家的公子結親時,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展大哥,不是我不相信你,隻是……秘密的話,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對嗎?”


    的確,所謂秘密,不都是不願為人得知的嗎?


    而這世上,又有哪個人沒有秘密呢?


    展清墨沉吟半晌,拍著元喜的肩膀道,


    “你的顧慮是對的,隻是我不忍見雁卿孤身一人,他這些年來並不好過,若讓他知道還有至親手足在世,他定會欣慰許多。”


    “至親?手足?”


    元喜失聲笑道,“展大哥準備如何向雁卿解釋他的身世?又如何引見他的至親手足呢?”


    形同廢人的生父,病體孱弱的親弟。


    還有同樣病痛纏身的自己。


    而這些,都是他的父親,當今聖上親手賜予的。


    “難道你想告訴他,他和他的至親手足,都是雲澤的罪人,是皇上曾經極力抹殺、不被允許的存在嗎?”


    “這……”


    展清墨被元喜迎麵砸來的一連串問題問住了。是啊,他隻想讓方雁卿舒心展顏,卻沒想到生下他的人至今還背著叛國通敵的惡罪,而自己冒著巨大風險救下的孩子,正是指控他的有力“罪證”。


    “可最近坊間都在流傳,他要為蘇鴻睿平反了……”思來想去,展清墨還是有些不甘心。


    “嗬嗬……”


    元喜冷笑出聲,陰陽怪氣地道,


    “蘇將軍本就清白無辜,何來‘平反’之說?”


    蘇鴻睿叛國通敵一事,展清墨一直是不信的,現在元喜說破,他並不覺驚奇。隻是不解當初李承延費了那般心力構陷蘇挽之,何以現在又要還他清白?


    “哈哈……哈哈哈哈……還能因為什麽?”


    元喜佝僂著身體,笑得不能自已,


    “不就是因為他後悔了嗎?”


    元喜啊,朕今日在禦花園裏瞧見三妹的孩子了,嚇,一晃眼,那孩子都長這麽高了。你說,要是那個孩子活著,或許……


    元喜,是朕錯了嗎?


    元喜,朕竟然有點想他了,可這麽多年了,他連一次都不肯入朕的夢來。


    元喜,朕後悔了。


    那些懺悔自責的話語,漸次在元喜耳邊回響。可那人說得越深情,他就恨得越深。


    知道錯了有什麽用?


    後悔又有什麽用?


    那個人失去的,錯過的,你都無法彌補了。


    “展大哥,我可以求你最後一件事嗎?”


    等情緒平複之後,元喜屈身跪在展清墨麵前。


    當初展清墨許了他三個要求,現在還剩一個了。


    “你說。”


    “請你幫我守住這個秘密,永遠……永遠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嘴巴裏全是冰冷苦澀的藥味,身上酸痛難耐,手腳皆冰冷麻木。原來人死了,也逃不開活著時的痛苦。


    那孩子……孩子也跟自己一起……死了嗎?


    方雁卿動動垂在身側的手,遲緩的曲起手臂,慢慢覆上腹部。


    怎麽會?


    那處明顯的凸起還在……


    “醒了?”


    耳畔落下熟悉的嗓音,滾燙的額頭旋即覆上一隻布滿厚繭的大掌。


    “泰山……大人?”


    方雁卿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心內酸澀,淚就落下來了。


    “怎麽這樣愛哭?”


    蔚成楓苦笑一下,勾起食指抹去方雁卿臉上的淚,抱著他道,


    “原來在雁卿心中,我已經這般狠絕了。你那時喝藥的樣子,就像戰敗赴死的勇士。”


    方雁卿無措地篡著被角,戰戰兢兢地解釋道,


    “我以為那碗藥是……是……”


    “是落/胎的嗎?”


    蔚成楓雙手扣握住方雁卿的手,眼睛盯著他的腹部,直言道,


    “我的確想過,若是這個孩子不在了,雁卿的心是不是就能收回來了?可是……我下不去手,雁卿膽子小,心又軟,若是生生把這孩子從你身/體裏剝離,你也會活不下去的。”


    “泰山大人……”


    蔚成楓的話,聽來多少有些讓人毛骨悚然,但方雁卿卻不怕,不僅不怕,還很感動。他知道這個看起來從容優雅的人,骨子裏有多j□j,脾氣有多暴躁,稍不順心意,就要發火的。


    可這樣一個人,竟然原諒了他與男子的“私奔之罪”,還接納了他肚子裏的孩子。


    “後來我想了想,雁卿反應如此激烈,怕是聽到我與陳大夫說的話了吧?”蔚成楓接著道。


    “是的,我醒來的時候,恰好……”偷聽別人談話,算不得君子所為,方雁卿知是自己舉止失狀,不由得紅了臉道。


    “可聽清楚了?”蔚成楓好笑地摸摸他紅透的臉。


    “沒、沒聽清。”


    方雁卿老實地搖頭。


    “陳執。”


    蔚成楓深深看他一眼,突然對著門外喊道。


    話音剛落,陳執就推門進來了,方雁卿的身體反身性地一僵,卻聽蔚成楓道,


    “陳大夫,你把之前我們的談話講與雁卿聽聽。”


    “是,將軍。”


    陳執朝他一揖,才道,


    “方少爺,將軍帶你回來後連夜招我入府為你診治,你身體一直不好,將軍擔心少爺將來生產危險,讓我務必調養好你的身體,以保你性命無憂。”


    那段不完整的對話,竟是這樣的?


    “泰山大人,你真的……原諒我了?”


    明明應該高興的,可感動之後,心裏卻隱隱浮起不安。


    “嗯,我不怪你了,雁卿。”


    蔚成楓輕拍著方雁卿的後背安撫,轉臉看著陳執,微笑道,


    “隻是我有些不解,為何陳大夫要騙我說,雁卿已經有五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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