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璧才清閑了幾日,又開始忙得腳不沾地。皇上自見過太後以後,原本就不大好的身體更是迅速地頹敗下去,一連幾日臥病在床,不思飲食,拒服湯藥,誰求見都不理,更不用說處理政事。朝中大小事務都得由他這個宰相擔著。


    本來以沈沉璧的才幹,處理起政務來倒是遊刃有餘。可偏偏東夷國君這時候攜著皇後皇子來訪雲澤。


    東夷國是雲澤的盟國,位於雲澤邊境以東,與西夷國隔著一條寬廣的大河。雖然和西夷一樣以遊牧為主,卻有著豐茂的水草和肥沃的土壤,比起土壤貧瘠的西夷,不知富有繁盛多少。


    雲澤開國之初,東夷國也漸漸形成。東夷國君年少時曾在雲澤遊學,非常喜愛雲澤的風土人情,繼位以後,便與雲澤締結盟約,每隔幾年就會派出一批官宦子弟來雲澤遊曆。


    而這一次,卻是東夷國君親自來訪。


    基於兩國長期以來的友好關係,沈沉璧當然不敢怠慢。趕緊將消息呈遞給皇上,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布置起歡迎事宜。


    “……璧……沉璧……沉璧哥哥……”


    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臉,沈沉璧睜開酸澀的眼睛,就見韓青樹站在床邊,眼眶紅紅的,一副剛剛哭過的樣子。


    “青樹,怎麽了?”


    沈沉璧再顧不得疲軟的筋骨,強自撐坐起身,拉過韓青樹問道。


    “沉璧哥哥……”


    韓青樹順勢窩進他懷裏,用委屈至極的口吻道,


    “我已經好多天沒見過沉璧哥哥了……”


    沈沉璧摸摸他的臉,耐心地道,


    “是我不好。這些天忙著做事,每晚回來的時候,青樹都已經睡著了,明幽他不準我吵醒你。”


    前麵幾句還在老老實實地解釋,可沈沉璧轉念一想,他一不在,段明幽霸著韓青樹定是占足了便宜,於是狀若無意地加一句,把他也拉下水。


    “明幽……明幽他……真討厭!”


    韓青樹果然上當了,完全忘了每晚都是段明幽哄他入睡,哪裏來的閑工夫管夜深了才回府的沈沉璧。


    “乖,不氣啊……我今天哪兒也不去,一直陪著青樹好不好?”


    沈沉璧麵上拍著韓青樹安撫,心裏早就樂開花了。迎接東夷國君的事宜已經準備完畢,他總算能偷得兩日清閑。這難得的兩日,他說什麽也要獨占韓青樹的。


    “嗯嗯!”


    韓青樹麵露喜色,高高興興地把臉埋進沈沉璧的頸窩裏,像小狗撒歡般拱來拱去。


    “青樹……”


    在韓青樹毫無自覺的扭動之下,沈沉璧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低沉。


    “沉璧哥哥?”


    聽見沈沉璧喚自己,韓青樹抬起頭,認真地望著沈沉璧。


    沈沉璧的眼神一瞬變得幽深,他朝著韓青樹慢慢俯下/身,萬般珍惜地將他收攏在懷抱裏,溫柔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啊秋!


    獨自走在郊野小徑上的段明幽忽然仰頭打了個噴嚏。他微紅著臉迅速掃下周圍,確定沒有人看見他方才的失儀,才揉著鼻子納悶道,究竟是誰在說他的壞話?


    他還當真想了想可能的人選,末了,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幼稚。一麵好笑地搖頭,一麵加快了腳步趕路,不覺就走到了蘇宅。


    他今日是提了藥箱過來,專程為沈無虞和方雁卿診脈的。雖然神裔產子在雲澤並不稀奇,但身體構造上畢竟與女子不同,生產時也艱險得多。所以段明幽對兩人的身體和腹中胎兒的生長狀況非常上心,隔段時間就會上門察看一番。


    因為要照顧韓青樹的關係,他並不是隨時都有時間。隻能揀韓青樹有人陪伴的空隙出門,因而去蘇宅的日子總是不定的。


    好在沈無虞難得聽話,每次他去,都乖乖待在宅子裏,方雁卿更不在話下,他連自己的屋子都很少踏出。


    可總是悶在房間裏,對身體也是不好的。


    段明幽時不時地要為方雁卿的過分乖巧頭痛。


    他打定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帶方雁卿到院子裏走走的主意,伸手扣響了大門上的銅環。


    開門的是綠衣。


    她一見段明幽,臉上馬上掠過一絲驚惶。


    段明幽當即覺出不對,問道,


    “少爺呢?”


    “二爺,少爺他……他……”


    綠衣雖比紅衣沉穩老練,但畢竟年輕,經不住威懾,當即跪在段明幽麵前,戰戰兢兢地回道,


    “少爺說今日是百果節,帶著蘇少爺和方少爺一起去城裏看熱鬧了。”


    百果節是雲澤獨有的節日,每至盛夏,各類瓜果成熟豐收,人們為祈禱整個夏季不缺雨幹旱,便會選定蔬果大量上市的一天,作為百果節,酬謝龍神。


    既是雲澤一年一度的盛典,街上必定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要是擠出個好歹……


    “胡鬧!”


    段明幽氣得把藥箱摔在門上,指著綠衣道,


    “你怎麽不攔著?”


    綠衣眼圈一紅,伏著身顫巍巍地道,


    “勸是勸了,可少爺他……”


    段明幽見她嚇得可憐,歎息一聲,扶了她起來,道,


    “是我氣急了。無虞那性子,怎肯聽你勸?你下去罷,我去找他們。”


    “是,二爺。”


    綠衣朝他一拜,彎腰拾起灑落在地上的看診用具,碼在藥箱裏放好,才退下去。


    段明幽早沿著進城的方向去了。


    若今日出門的隻有沈無虞一人,他還不那麽擔心。畢竟沈無虞底子好,腹中的胎兒也還小,隻要注意些,倒沒什麽危險。可方雁卿就不同了。他體內本就帶有“夕見”之毒,雖說比蘇挽之體內的含毒量少些,但長久以來,還是對他的身體產生了不良影響。加上他的月數大了,情緒也不穩定,稍有不慎,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雁卿哥哥,嚐嚐這個!”


    人群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完全不理解段明幽苦心的沈無虞正舉起一串糖葫蘆遞給身邊的方雁卿。


    方雁卿道了謝拿在手裏,卻不吃。


    沈無虞一口一個,三兩下吃完,催促他道,


    “雁卿哥哥快吃啊,這個酸酸甜甜很好吃的。”


    方雁卿不忍拂他的意,輕輕咬下一小口,的確酸甜可口,可他依然沒什麽心思吃。


    蘇挽之看出他興致不高,又覺街上太過擁擠,捏了捏沈無虞的手,對他道,


    “無虞,雁卿好像累了,我們也出來很久了,應該回去了。”


    沈無虞也看出方雁卿心情不好,他吵著要出門,也正是想讓方雁卿好好散散心。畢竟雲澤一年一度的百果節,是相當熱鬧好玩的。


    可事與願違,方雁卿一路上連話都很少說。


    “好吧,逛完這條街,我們就回去。”沈無虞有些不舍地點頭。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街,是攫陽城內最長最寬的街道,沿途都是商鋪,路邊也挨挨擠擠地擺放著各種新鮮的瓜果菜蔬,以應“百果”之景。


    沈無虞三人隨著人/流慢慢往街道盡頭走去,快要到底的時候,前麵的人突然駐足不前了。


    “發生什麽事了?”


    沈無虞一邊問,一邊踮起腳去看。


    視線躍過裏三層外三層的人腦袋,總算看清了前麵的情形。隻見被人群圍成半圓的圈子裏,幾個世家子弟模樣的年輕男子將一名女子堵在角落裏,那女子無措地四下張望,被其中一名男子逼迫著,漸漸貼到了身後的牆壁上。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沒有一個肯站出來阻止,沈無虞瞟一眼身旁露出焦急神色的蘇挽之,揶揄道,


    “書呆子,還不去英雄救美?”


    “少爺……”


    蘇挽之紅著臉不肯看他,握著他手,半垂著眼睛欲言又止。


    沈無虞抬起他的下巴,低頭貼著他的耳朵道,


    “想讓我救她?”


    蘇挽之窘迫地點點頭。


    “求我。”


    沈無虞的手指在他瘦削的下顎上別具意味地摩挲幾下。


    “無虞……”蘇挽之的臉不僅紅,還發燙了。


    “嘖!”


    沈無虞看一眼周圍,發現方雁卿也在擔憂地看著被圍困的女子,便飛快地咬上蘇挽之的嘴巴,在他吃痛之際又迅速地撤回來,留下一句回去再收拾你,腳尖一點,踩著圍觀人群的腦袋,幾步就落到人群隔出的半圓裏。


    “喂!你們幾個大男人欺負個弱女子,還要不要臉啊?”


    他甫一站定,就抱起胳膊,不屑地對幾名男子喊道。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將女子堵在角落的那名男子。他一身華貴衣飾,腰間還綴著塊成色上佳的羊脂玉佩,一看就非富即貴。反觀沈無虞,他受蘇挽之影響,漸漸不愛那些花紋冗繁的衣服,也不愛佩戴飾物,今日出行隻穿了一件質地精良,隻有衣襟袖口有些簡單刺繡的白衣。


    男子以為他不過一介平民,冷笑數聲,推開女子走過來,挑釁地道,


    “你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敢管少爺的閑事?”


    耳熟至極的話讓沈無虞不由笑了,他輕蔑地看著男子臉上囂張的表情,一個拳頭揍上去,男子一下愣了,直到溫熱的液體滴進嘴裏,他才捂著劇痛的下巴直抽氣。


    他身邊的幾名男子跟著叫嚷起來,其中一個氣勢洶洶地指著沈無虞道,


    “敢對他動手,知道他是誰嗎你?我告訴你,今天你攤上大事了!還不趕快給鮑三少磕頭謝罪!”


    鮑三少!


    這下發出抽氣聲的是圍觀的人群。


    鮑家是現在雲澤的首富,從鮑家大少爺掌事以來,家族事業更是蒸蒸日上,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也不為過。鮑家結交的,都是雲澤的權貴,是動動指頭就能捏死人的狠角色。這個身著不起眼的年輕人悶聲不響地就把鮑家出了名嬌慣的鮑三少打了,嘖嘖,可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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