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話的是穿一身水杏色衣裙的少女,聲音溫柔婉轉,恰如鶯啼,讓人聽來十分受用。綠衣不著痕跡地瞟她一眼,不由微微一怔。她在宰相府的時候常在前廳迎客送茶,見過不少大官家的夫人小姐,個頂個的端麗華貴,貌美如花。她自認也見過些世麵,並不輕易露怯,大驚小怪。可眼前這名女子,卻著實好看得讓她有些吃驚。且不說別的,隻說那雙翦水秋瞳,似真藏有深不見底的潭水,經陽光一照,便波光粼粼,熠熠生輝。


    何況女子一來,便言明是找沈少爺的,可門匾上掛的,明明是“蘇府”。沈無虞搬來這裏的事,除了宰相府裏少數幾人,外人是絕對不知道的。女子能問出他的下落找來這裏,可見她的身份不簡單。


    這名女子究竟所為何來?


    就一刹那的功夫,綠衣的腦袋裏已經轉過無數種猜測,心裏隱隱冒出些許不安。


    要知道少爺他……是最喜歡這樣弱不勝衣的嬌美少女的……


    “喂!你這丫頭,我妹妹問你話呢,還不快答!”


    綠衣不過稍遲疑了下,另一名穿鵝黃衣裙的少女便走上前來喝斥。


    聲音也是嬌滴滴的,人也長得好看,卻比不得她身後的女子。


    “姐姐!”


    那少女許是覺得失禮,輕輕拉了拉喝斥綠衣的少女的手。


    綠衣朝她感激一笑,點頭道,


    “少爺正在書房用功,兩位小姐請進來稍作休息。”


    綠衣將兩名女子引進主屋,請她們落座後,就去廚房吩咐紅衣沏茶備點心,自己去了書房找沈無虞。


    “哪兒冒出來的小姐?我不想去。”


    沈無虞沒骨頭似的窩在蘇挽之懷裏吃葡萄,對綠衣口中的少女興趣缺缺。


    “少爺,人家小姐說是專程過府來謝你的,你就去見見好嗎?”


    綠衣其實也不想他去,那般貌美婀娜的少女,指不定少爺見了會生出什麽心思。可不去吧,人家都找到家裏來了,少爺閉門不見,總歸是他們失禮。


    “無虞,綠衣姑娘說得對,人家專程登門造訪,又是姑娘家,落了麵子傳出去不好聽。”


    接收到綠衣求救的視線,蘇挽之無奈地笑笑,輕拍沈無虞的肩膀勸道。


    沈無虞最耐不住蘇挽之輕聲細語地哄他,耳根子一下就軟了,又怕綠衣看他笑話,假裝不耐煩地坐起來,在蘇挽之下巴上重重捏幾下,指使他回臥房取衣服來換。綠衣連忙攔住他,自己去找了沈無虞最近愛穿的玄色滾銀邊長衣來。


    這件長衣是在沈無虞有孕後新做的,故意沒加腰帶,隻在腰間添了根係繩,防止衣服鬆開。蘇挽之接過長衣替他換上,沈無虞一邊理衣角一邊站到銅鏡前反過來正過去地照,確定看不出隆起的腹部了,才肯去大堂見客。


    磨蹭來磨蹭去,到大堂的時候已經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兩名女子算教養好的,並沒露出不耐的神色。見沈無虞來了,那名水杏色衣裙的少女一下站起來,蓮步輕移走到他麵前,盈盈一拜,柔聲道,


    “素柔謝過沈公子搭救之恩。”


    說完,她慢慢將頭抬起來,如桃花般冶豔的嘴唇輕輕勾起,唇角兩顆小巧嫵媚的梨渦,端的美得不可方物。


    沈無虞也怔了一下,虛扶起她,麵露疑惑道,


    “搭救一事,還請姑娘明示。”


    話一出口,素柔的臉色黯了黯,原來她心心念念著上門道謝,別人早將她忘幹淨了。


    待穩了穩心神,強笑道,


    “沈公子或許不記得了,百果節那日在梨花巷,多虧公子出手相助。”


    她一提百果節,沈無虞才恍然大悟,想起那日的確救了一名遭惡少調戲的女子,不過情急之下沒有細看,實在記不清女子的模樣,便不好意思地摸著頭道,


    “哪裏哪裏,是我家小妾看不過眼,定要逞能。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姑娘無須掛在心上。”


    “公子家的小妾?”


    素柔愣了片刻,滿臉喜色化作無邊的尷尬。沈無虞納妾一事,當初在攫陽城內傳得風風火火,倒沒有幾個人不曉得。隻是傳聞那男妾並不受寵,曾有人親見他在雁棲湖畔擺攤,被沈無虞生生拽回府裏,當日就臥“病”在床,後來更是鮮少聽聞他的消息。她以為沈無虞早將那男妾悄悄休掉了,卻不知自己那日是承了那男妾的恩,心裏多少有些疙瘩,卻還要顧著麵子,作出感激的樣子,問道,


    “素柔不知個中曲折,既是多虧了他,不知素柔能否有幸得見,也好當麵致謝。”


    一般人家的男妾是上不得台麵的,家裏來了客人更是要躲得遠遠的,免得拂了客人的麵子。素柔不過試探下那男妾在這裏的地位罷了,卻並不是真心想要見他。


    誰知沈無虞轉身就從背後牽出一名男子,推到她麵前,笑道,


    “這就是賤內——挽之,姑娘要謝,便謝他吧。”


    方才蘇挽之是同沈無虞一起進門的,他跟在沈無虞身後,素柔以為他是沈無虞的朋友,根本沒仔細看他,沒想到他就是沈無虞的男妾,並且還隨身帶著,不由得仔細打量起他來。


    蘇挽之的模樣是沒得挑的,儒雅俊美,身形修長,因為年長一些的緣故,透著一股沉穩包容的氣質,沈無虞初見他時都呆掉了,何況素柔這名情竇初開的少女。臉又紅上一層,如塗了胭脂般醉人。她剛要彎身拜謝,卻被一股力道拉住了。


    “妹妹是糊塗了嗎?”


    原是鵝黃衣裙的少女製止了她。


    素柔不解地望向她,那少女瞪她一眼,道,


    “妹妹什麽身份,怎能屈貴向小妾道謝?”


    她雖是湊在素柔耳邊說的,音量卻不小,該聽見不該聽見的人都聽到了她的話,綠衣紅衣麵露不平之色,蘇挽之的臉紅了又白了,隻有沈無虞斜她一眼,淡淡道,


    “還請問姑娘高姓大名。”


    少女沒聽出沈無虞話中嘲諷之意,一臉得色道,


    “淩素容,家父淩龍,這是家妹淩素柔。”


    淩龍山莊被譽為天下第一莊,比攫陽首富鮑家還有名些。鮑家再富,也是商賈,總大不過官。淩龍山莊卻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又在江湖中占有不容小覷的地位,難怪淩素容將淩龍的名字抬出來壓陣。


    眾所周知,淩龍山莊的大小姐二小姐是淩龍的掌上明珠,多少人上趕著巴結的人物,如今自己送上門來,是人都該感恩戴德了。


    淩素容雖然沒再說什麽,眼角眉梢的得意卻滿得快溢出來了,就等著沈無虞表個態。


    誰知沈無虞看也不看她,握了蘇挽之的手扯進懷裏,捧著他的臉責怪道,


    “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蘇挽之點點頭,抽回手道,“有一點頭暈,少爺,我想下去歇歇。”


    沈無虞眯了眯眼,手一揮,準了。


    蘇挽之如蒙大赦,禮貌性地別過兩名少女,逃也似地回書房去了。


    淩素容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一心等著蘇挽之做小伏低,沒想到讓他溜了,氣得臉都綠了,又不好發作,隻好拿紅衣的茶水點心撒氣。一會兒水太燙燙了嘴,一會兒芙蓉酥太鹹齁著了,無理取鬧的程度更甚從前的沈無虞。


    紅衣委委屈屈地端著點心下去換,暗地裏差點把帕子絞碎了,巴不得那位難伺候的淩大小姐趕緊走人。


    說什麽點心太膩太鹹,也沒見她少吃啊!


    紅衣走了不久,綠衣也被淩素容借故支走了。


    “淩姑娘,有事但請直言無妨。”


    沈無虞再遲鈍,也知道淩素容是衝他來的了。


    “既然沈公子如此爽快,那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


    與深閨中將養的淩素柔不同,淩素容自幼便跟著父親習武,外出遊曆,算是實打實的江湖兒女,向來快意恩仇,不興委婉曲折。


    “姐姐……”


    倒是一旁的淩素柔扯住她的衣袖,微微低下頭,又不好意思地挑眼看沈無虞。


    她眼中欲語還休的脈脈柔情,瞧得沈無虞心裏咯噔一下。


    莫不是……


    “沈公子,那日你仗義相救,家妹感懷不已,深覺無以為報,便決定以身相許。”


    “!”


    以身相許這種事,淩素容說得比喝水吃飯還簡單,沈無虞一時驚得說不話來,再看淩素柔,雙頰緋紅,美目含情,分明對他有意。


    這個主意是誰想出來的,自然不言而喻。


    若是從前,沈無虞肯定就應了,不僅應了,合該甘之如飴。他本就喜愛美貌嬌俏的女子,何況淩素柔一看便知性子柔順,出身也好,真真萬裏挑一。


    可他的心,除了初見時的驚豔,便再也沒動過。


    下意識便婉拒道,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感謝姑娘美意,隻是我已成親,不便再娶。”


    “嗬……”


    淩素容冷笑數聲,直視沈無虞道,


    “沈公子這是看不上我家妹子嗎?”


    沈無虞看看淩素柔,此時她一副泫然欲泣之態,羽睫低剪,半掩去眼中的失落,實在是嬌弱無比,我見猶憐。心中不由一軟,老實地道,


    “素柔姑娘天仙之姿,我豈會輕看。”


    淩素容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乘勝追擊道,


    “既然如此,沈公子便爽快些,定了日子,我也好來討杯喜酒喝。”


    “姐姐!”


    眼見有望,淩素柔又喜又羞,趕緊截住有些忘形的淩素容。


    “淩姑娘,方才你也見了,我已有挽之,再娶素柔姑娘進門,怕是委屈了她。”


    沈無虞如是說,暗示淩素容,若淩素柔進門,也是排在蘇挽之後麵的。堂堂淩龍山莊的二小姐,居於男妾之後,不是個天大的笑話麽?


    哪怕淩素柔肯,淩龍山莊也不肯,總歸是非常明顯的拒絕了。


    誰知淩素容不以為意,笑道,


    “進門早有什麽,不過是個男妾罷了,正經人家裏連個名分都沒有的,沈公子若不想要了,休書都不用寫,直接打發他走了就是。何況沈少夫人的位置,不是一直都空著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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