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幽本來以為要費一凡功夫才能讓淩家姐妹認賬的,畢竟用來陷害蘇挽之的那些藥並不是淩素容親自買的,她倒是謹慎,懂得出錢收買兩個江湖混混,凡是上不得台麵的事,都吩咐那兩個人去做。不過也僅限於此了,淩素容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雖說常以江湖兒女自居,但她爹的身份麵子擺在那裏,她出門隻要亮出淩龍山莊大小姐的身份,又有哪個敢怠慢她的,更何曾吃虧上當過?是故,她能想到假手於人已經不錯了,至於給錢打賞的時候,順手就將用慣的自家的銀票遞了出去,完全沒想過那便是段明幽上門來對質的關鍵物證。


    段明幽把那幾張折得歪七八糟還沾了點油水的銀票拿出來擺在桌麵上,又把淩素容請的那兩個混混的名字模樣,以及按她吩咐做的事一一道來,末了又扯出坐在門邊的莫鴻嶼作證。


    也算是人證物證俱全了。


    淩龍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隻是沉著臉喝茶。淩素柔本來膽子就小,完全經不住嚇,段明幽說出那兩個混混名字的時候,她的腿就軟了,搖搖晃晃地攀住淩素容的手臂才沒直接摔在地上,一張俏臉也是雪白雪白的,大眼睛裏水珠滾來滾去,倒是一副柔弱可憐的樣子。蘇挽之有些不忍,幾乎想開口說算了。可這件事他雖是受害者,卻做不得主,而且白燕也無辜地受了牽連,即便事後段明幽給出了不菲的補償,可姑娘家的清譽卻是開不得玩笑的。思來想去,他唯有歎息一聲,將視線調到別處。


    淩素容和膽小軟弱的淩素柔恰好相反,她冷笑著聽完段明幽的話,也不多作辯解,脖子一梗就站出來,痛快地認道,


    “是我做的又怎麽?我不過看不慣沈少爺被個男妾蠱惑,忍不住出手相助罷了。再說我妹子哪裏不好了?沈少爺那般不顧情麵的拒絕,合該我們淩家的女兒受/辱了?”


    她這樣一番說辭,巧妙地將責任推到了沈無虞和蘇挽之身上,還把整個淩龍山莊都扯了進來。


    段明幽不由得多看她兩眼,心下道這個淩素容嫩是嫩了點,心計還是有的,硬生生把她們姐妹的胡攪蠻纏說成是無虞不給淩龍山莊麵子。


    這樣一來,打的可就是淩龍的臉了。


    沈無虞聽她顛倒黑白,氣得臉都紅了,雙手在袖子底下握成拳頭,接連深吸幾口氣,才冷著聲道,


    “沈某自問沒有做出過什麽讓淩二小姐誤解的舉動,之前街頭為淩二小姐解圍,是抵不過愛妾央求。淩二小姐上門道謝,沈某也是欣然受之,可結親一事……卻是想也未曾想過,何來不顧情麵之說?”


    沈無虞說的是事實,可這事實就像巴掌一樣毫不留情地摑在淩家姐妹臉上。他也說了,結親的事,他想都沒想過,既然沒想過,就不可能提出來,更沒可能拒絕。那他不顧情麵拒絕的,便是自動送上門的求親了。


    自己巴巴地送上門來,還被人拒絕了,這要傳出去,淩素柔還有臉麵做人?


    她一時想不過,呆呆地站在那裏,淚珠子斷線似地往下落。


    淩素容以為沈無虞生氣歸生氣,多少會顧忌點淩龍山莊的顏麵,沒想他毫不遮掩地就將這件事說出來,她立時氣得咬牙切齒,臉色煞白。腳在地板上磨蹭幾下,竟是盤算著衝上去和沈無虞過招。


    “跪下!”


    她身上散發出的戾氣早被淩龍捕捉到了,淩龍淡然自若地放下茶碗,冷冷瞥她一眼。他身上也散發著戾氣,強烈到幾乎一瞬就將淩素容淹沒了,她禁不住心一顫,待回過神時,已經穩穩跪在地上了。淩素柔見她跪下,也失了主心骨,隨著她一起跪了。


    “素容,素柔,你們可知錯?”


    淩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倆,聲音卻是平靜無波的。


    “父親,女兒知錯了。”淩素容低下頭,語氣裏還有一些倔強。


    “女兒……女兒也知錯了。”


    淩素柔早被嚇得說不出話,隨著淩素容顫巍巍地擠出一句。


    “既然錯了,便要受罰。”


    淩龍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皺著眉頭,似乎在考慮怎麽罰她們。


    這處微妙的停頓,讓在場所有人都噤了聲。


    “塞外牧場的洪天上個月給我傳回一封信,說是他年紀有些大了,做不動了,請我派個接班的去。你們將來也是這山莊的主人,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過去曆練一番吧。”


    玉扳指來來回回轉了幾十圈,淩龍終於想出個法子,卻是讓在場的每個人都驚呆了,尤其是慕遠,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直盯著他看。


    “父親!我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怎麽能為了個外人這麽罰我們!”


    呆愣幾秒後,淩素容突然紅著眼圈衝淩龍大聲哭叫,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樣,她身邊的淩素柔已經委頓在地,埋著臉嚶嚶地哭開了。


    其實也怪不得她們這般震驚哀慟,塞外是什麽地方?那可是與美麗富饒的攫陽城完全不同的貧瘠之地。一年到頭都是黃沙漫天,見不得太陽,也很少能見到人。淩龍山莊在塞外的牧場本就是淩龍偶然路過那裏,覺得養馬還不錯,便買下一塊地圈起來的,實則幾年也不會去一回。把這兩個過慣好日子的嬌小姐發配到那裏去,差不多是叫她們自生自滅的意思了。


    段明幽也有些錯愕,他本就沒指望淩龍能罰得多重,也許意思意思下打罵一頓,已經不錯了,卻沒想到他是真罰。蘇挽之更是不忍,幾次想開口求情,都被沈無虞死死拽住,警告他不準多嘴。


    “哭夠了就下去收拾吧。”


    淩龍全然無視淩素容的控訴,厭倦地揮揮手,就有丫鬟上來扶起兩人。


    “父親,你當真要把我和柔兒送去牧場?”


    走到門口,淩素容還不死心地回頭求證,她這些年過得太順太好,驟然一下從雲端跌到泥地裏,總歸不服氣不死心的。


    “我做的決定何曾改變過?”


    淩龍毫不躲閃地直視她的雙眼,挑著嘴角道,


    “就算明明知道他是被你們陷害的,我不也把他禁足了這麽多年。這一點,你們應該最清楚才是。”


    淩素容的表情一僵,愣愣地看著淩龍半晌,忽然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我總算知道,你為何這麽有恃無恐了。父親,你真的太厲害了,是女兒輸了……嗬嗬……原來從一開始,我就輸了啊……”


    直到淩素容走遠,她淒厲刺耳的笑聲才逐漸散去。


    在座的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反倒慕遠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但凡大戶人家裏,總有些不可說的秘辛,段明幽自然知道是不能問的。可剛才淩素容提到的“他”,段明幽卻能猜出是誰。


    好幾年前他和沈沉璧曾受邀到淩龍山莊參加過淩龍的婚宴,那時淩龍剛接任莊主之位不久,正是意氣風發之時,雖然隻是納妾,卻也辦得風光熱鬧。江湖上朝廷裏,但凡有點地位的,都收到了喜帖。這麽大的排場,按理說那妾室是相當受寵的,可段明幽這次入莊以來,卻全然沒看見那妾室的影子。再憑著方才淩龍與淩素容的一席話,那個男妾多半是被淩素容下了絆子失了寵。而他與慕遠,應該是兄弟吧……


    “段二爺和沈少爺一路奔波,如若不嫌棄,今日便在此留宿,也好讓淩某一盡地主之誼。”


    正事已了,幾人又閑坐了些時辰,段明幽起身告辭要走,淩龍笑眯眯地盛情挽留,絲毫不提前事。


    段明幽和沈無虞一再推拒,最後淩龍不好強留,便命人捧來幾盒上好的傷藥,贈與蘇挽之算是賠禮。


    這禮是送到了沈無虞心坎上,那幾盒專治外傷的膏藥是西域傳進來的東西,輕易弄不到,也配不出來,可效果確實好得沒話說,而且用後不會留疤。說句大不敬的,比小爹的傷藥還管用。


    段明幽哪兒猜不出他在想什麽,隻是沈無虞直勾勾望著他,臉上的渴求都快跳脫出來了,他隻好假意推辭幾下,準他受了禮。


    回來的路上沈無虞的心情才算真的好了,摟著蘇挽之心滿意足地睡去。蘇挽之怕他著涼,拿出馬車上的薄毯裹在他身上,歉意地朝段明幽笑笑,也挨著沈無虞一起睡了。


    “嘿!師兄!”


    歸途漫漫,莫鴻嶼又耐不住寂寞了,趁兩人睡著,小心地拿胳膊肘捅/捅段明幽。


    段明幽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斜他一眼,


    “又怎麽了?”


    莫鴻嶼撓下亂七八糟的頭發,嘿嘿笑道,


    “我就覺得怪!你說這淩莊主是不是腦袋有病啊?把自己的女兒弄到塞外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還樂嗬嗬地送了一堆東西給我們。我看他肯定是準備在路上把我們給――哢、嚓了!”


    莫鴻嶼說著,警惕地看下周圍,然後把手橫在頸上,做出個抹脖子的動作。


    段明幽在他手背上拍一記,嗤笑道,


    “他既然想好了要滅口,幹嘛還大費周章演場戲給我們看?還送你這麽多禮?或者你以為宰相的寵妾和獨子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平白無故失蹤了,不會有人來找?”


    “呃……”


    莫鴻嶼被他拋來的一連串問題問住了,愣在那裏不知如何回答。


    段明幽苦笑著搖頭,扯著他的耳朵道,


    “你原本智力就有限,還老喜歡瞎胡想。淩莊主的事你就別琢磨了,不知前因後果,你想了也是白想。你以為掌管天下第一莊的人腦子裏裝著的東西能和你一樣?哼,這些東西可不是白送的,他這是在謝我們呢!”


    “謝我們?謝我們把他僅有的兩個女兒給弄走了?”


    莫鴻嶼挺直了腰板,直勾勾地看向段明幽。


    段明幽笑笑,轉過頭撐著腦袋繼續看窗外的風景,過了好久,莫鴻嶼才聽到一句話隨風飄過來。


    “嗬嗬,你也有歪打正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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