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尋常女子還是神裔,生孩子都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事,且因為神裔與男子無異的身體構造,在生產的時候更加艱難,也更加危險。


    段明幽一走進房間,就聞到異常濃烈的血腥味,穩婆站在床前,一直叫身後的丫環遞幹淨帕子過去。段明幽看了一眼她旁邊的臉盆,已經放了一堆沾滿血的白布。可方雁卿身下的血還在不停地流,快把褥子都浸透了。蔚成楓靠在床邊緊握住他的手,一聲不響地替他擦拭不斷滾落下來的汗水。


    “二哥,你來了!”


    蔚成楓掃眼見到他,頹然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生氣。


    “雁卿這樣多久了?”


    段明幽走到床前,拿過方雁卿的手開始把脈。


    蔚成楓一臉憂慮地答道,


    “已經快兩個時辰了……穩婆說,雁卿現在很危險……二哥,你有辦法嗎?”


    段明幽將方雁卿的手放回去,又彎身翻看了他的眼瞼。方雁卿已經神誌不清了,眼神渙散不說,整張臉白慘慘的,一點兒血色也沒有,就連呻/吟聲也小得可憐,幾乎聽不見。


    萬幸的是,他還強撐著沒暈過去。


    “將軍、將軍!”


    段明幽皺著眉不說話,穩婆卻已經束手無策了。她替人接生快一輩子了,什麽樣的產婦沒見過?神裔產子她也接手過不少,可像方雁卿這麽艱險的,她還是頭一次遇到。方雁卿修長瘦削,骨架偏小,本來生產就不容易,偏偏他懷的還是雙胎,臨盆之際又挨了毒打,胎兒在肚裏的位置全亂了,臍帶也不知怎麽纏的,她不敢冒險,隻能把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可熬了這麽久,孩子一點兒影子沒看到,方雁卿的血倒是要流幹了。


    再這麽拖下去,大人和孩子就都完了。


    “怎麽了?”


    蔚成楓早就心亂如麻,穩婆這樣焦急地一叫喚,他就更不安了。


    “將軍……方少爺現在的情況十分危急,孩子在肚子裏憋久了是要憋壞的……”


    穩婆是被人從街上直接拉過來的,那陣仗,和搶人差不離了。她隨便想想,就知道方雁卿在將軍心裏地位不低,可現在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總要做個選擇。


    “您看,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這句話她不知說過多少回了,通常情況下,雇主都是選孩子的。畢竟女人沒了可以再找,可孩子卻不是隨便就能代替的。這位蔚將軍也快四十的人了,膝下就隻有一個女兒,估摸著他也……這種考量,她隻敢在腦袋裏轉轉,好歹做了這麽多年,她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問話的時候,她還記得把蔚成楓拉到走廊上壓低聲音,免得方雁卿聽了,更加亂了心神,反而雪上加霜。


    “歹毒的老女人!有你這樣拆散人家骨肉至親的嗎?”


    蔚成楓沉重臉還沒答話,穩婆就感覺麵前刮過一陣冷颼颼的風,不由得眯起眼睛,等她睜開眼時,麵前站的卻是一個滿臉怒容的男人。


    穩婆見他惡鬼一樣的神情,不自覺地踮起小腳後退幾步,訕笑道,


    “這位爺,話可不能這麽說!我劉穩婆做事,向來是最講良心的。可是方少爺現在的情形太凶險,明顯是大人孩子兼顧不得了,若不早做決斷,恐怕兩頭都要落空。”


    “雁卿……雁卿……”


    蔚成楓一聽情況凶險,轉身就要進去看方雁卿,


    那人卻一把將他扯住,惡狠狠地道,


    “你還有臉進去!我把雁卿留在這裏,你就是這麽照顧他的?還有這個老女人,她不是叫你選嗎?雁卿和孩子,你究竟要哪一個?”


    蔚成楓被他咄咄逼人的問題弄得心煩意亂,這樣的選擇太過殘忍,如果可以,他當然既要雁卿,也要孩子,那是他們的孩子,是雁卿期盼了許久的小生命……


    可是……


    如果沒了雁卿,他要孩子來做什麽?


    將來和蔚姝一般,把他活活氣死嗎?


    “雁卿!我隻要雁卿!”


    蔚成楓一把掙開他的手,紅著眼吼道。


    “算你還有點良心!”


    聽了他的回答,男人瞪他一眼,把他擠到一邊,飛快地閃進屋裏。


    蔚成楓也緊跟上前,劉穩婆站在走廊上,心都吊了起來。


    以那位方少爺的身/子,即使舍棄孩子,也很可能保不住啊……她是做了什麽孽喲,接這麽個燙手生意!


    她哀歎一聲,提起腳剛要跨進門檻,就被一個往外走的丫鬟扶住了。


    “劉嬸子,您跟我下去領錢吧。”


    “誒?”


    劉穩婆以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她活才幹到最要命的時候呢,怎麽就領錢了?


    丫環把她帶著,邊往外走邊解釋,


    “將軍請了位神醫來,已經想出辦法為方少爺接生了,但是不能有人打擾,所以將軍吩咐將錢結給您。劉嬸子您放心,將軍不會虧待您的。”


    什麽虧不虧待的,劉穩婆已經不在乎了,錢再多又怎樣?總要有命花不是?


    她慶幸自己撿回條命之餘,又有些好奇那名神醫想的是什麽法子。


    “什麽!你要把雁卿的肚子剖開?”


    蔚成楓一聽段明幽的法子,握著方雁卿的手都冒出了冷汗。


    他隻在處決敵軍俘虜時見過這種殘忍的手段,卻沒想段明幽竟要用在方雁卿身上。他是斷不會答應的。


    先他一步進來的男人也用懷疑的口氣道,


    “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段明幽顯然是認識他的,對他的出現一點也不驚奇,


    “展清墨,難道你還有更好的法子?你喂雁卿吃的回魂丹的確可以暫保他性命無憂,卻對生產並無助益。若再拖下去,雁卿肚子裏的孩子就真保不住了,以雁卿的性子,會發生什麽事情,你敢冒險去賭嗎?”


    展清墨的臉色一陣青白交錯,握著拳頭恨道,


    “可惡!都怪我來晚了一步,否則早把那死丫頭攔住了,雁卿他也不會……”


    “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後悔也沒用的。”


    段明幽取出幾根銀針,慢慢刺進方雁卿頭部的穴位裏,又朝蔚成楓道,


    “我能讓雁卿保持片刻清醒,到底用不用我的法子,不如你與他商量一下,否則……就隻能按穩婆說的做了。”


    過了片刻功夫,雁卿果如段明幽說的,略微側動了□體,眼裏重又有了焦距。


    “楓……成楓……”


    他一恢複意識,就伸出手來摸索,嘴裏叫著蔚成楓的名字。


    蔚成楓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放柔了聲音道,


    “雁卿,別怕,我在這裏,一直都在這裏。”


    方雁卿轉過臉看他,手指在他臉頰上蹭了蹭,擠出個淺淺的笑來,


    “成楓,你別、別生氣……我沒事的。”


    他剛才迷迷糊糊聽見蔚成楓的怒吼了,知道他擔心自己,於是強忍著快被撕裂的痛苦安慰他。


    蔚成楓看著他身下汩汩流出的血水,心也在跟著滴血,可麵上還要微笑著點頭道,


    “我聽你的,不生氣……可是,雁卿,如果……我是說如果,孩子保不住的話你……”


    方雁卿的手掙了掙,艱難地移過來放在他唇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不、不會的……我會把孩子好好生下來的!”


    “雁卿……”蔚成楓不敢再繼續,隻能順著他說,“好、好!我們把孩子生下來,一個跟你姓,一個跟我姓,我們一起把他們養大,好不好?”


    方雁卿的眼睛亮了亮,似乎看到了什麽美好的畫麵,握著蔚成楓的手竟多了些力氣,


    “嗯!我們一起……把他們養大……嗚!”


    方雁卿說著,忽然悶哼一聲,額角又滾下幾顆汗珠,可能是孩子又在肚子裏亂踢了。


    “雁卿,是不是很痛?”


    蔚成楓的心疼都寫在臉上了,方雁卿卻強撐著笑道,


    “不痛……一點都、嗚!”


    這幾下踢得更狠了,方雁卿緩了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蔚成楓低頭在他臉上親了好幾下,握著他手緊了又緊,才轉頭對段明幽道,


    “二哥,我想賭一把。”


    段明幽似乎早料到了,蔚成楓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把刀子放在火上消毒了。可展清墨不肯,他之前怕方雁卿看到自己太過激動,喂完他回魂丹就躲到一邊去了,剛才方雁卿清醒了他也沒吱聲。現在蔚成楓居然敢拿方雁卿的命去冒險,他腦袋一熱,衝過去就扯住蔚成楓的衣襟罵道,


    “你想害死雁卿是不是?想要孩子你自己去生啊,憑什麽拿雁卿的命換!”


    蔚成楓顧慮地看一眼神情又模糊起來的方雁卿,拉過展清墨走到一邊,才掙開他的手道,


    “不是我想要孩子,是雁卿舍不得!他當初離開我,也是為了保住孩子,如果孩子沒了,雁卿他……也活不下去了!”


    “混蛋!”


    展清墨知道他說得沒錯,還是忍不住一拳揮過去,蔚成楓眼都沒眨一下,把這帶著風的拳頭生生受下了。左臉立刻紅了,高高地腫起來,眼角也青了。


    “展清墨,如果你是來打架搗亂的,就立刻滾出去。”


    段明幽瞥一眼又要落下拳頭的人,冷聲道,


    “如果你還想救雁卿,就過來幫我。”


    說話間,他已經掀掉被子,解開了方雁卿的衣裳,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方雁卿的肚子已經鼓得很滿很高了,孩子卻偏偏卡在裏麵不肯下來,確如劉穩婆所說,凶險之極。


    展清墨也顧不得同蔚成楓置氣了,丟開他就朝段明幽走過去。


    蔚成楓也想跟過去,段明幽卻抬手製止了他,


    “成楓,你先出去。”


    蔚成楓自然不肯,


    “二哥,我想陪著雁卿。”


    段明幽斷然拒絕道,


    “你不懂醫術,在這裏幫不上忙,反而會讓我們分心。你守了這麽久,也很累了,雁卿生產完還要你照顧,你先下去休息吧。”


    蔚成楓知道他說的“我們”指的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展清墨,可他說的話卻讓人無法反駁,縱使萬般不舍,蔚成楓還是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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