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回到花府,踏入門檻的瞬間,花憶蝶居然感到回家的溫暖和眷戀。


    一種難舍難分的感覺,看來,我是真的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了。


    花憶蝶對自己說。


    回內院,上樓,把自己拋在床上,鞋也不脫,蒙頭大睡。


    遲到的睡魔終於來襲,氣勢洶洶,倦意一發不可收拾。


    朦朧間覺察到有人躡手躡腳進來,輕輕地為自己除去鞋襪,整理好被子,站了一會,然後又躡手躡腳地離開。


    是蘭兒……


    鼾聲響起前,花憶蝶迷迷糊糊地想。


    ……


    閨樓下,蘭兒扭著手指坐立難安,她的直覺告訴她:小姐沒事。


    但她的使命感卻重複著四個字:不容有失。


    小姐自幼膽怯內向,從來有什麽想什麽,都隻願和自己說,聽自己的話;連夫人那裏,都未必會知道小姐居然會藏著這麽多的女兒心事。


    會不會,終於連自己也有被她的心關在門外的一天?


    蘭兒心頭空蕩蕩地,有些失落。


    不過現在的小姐卻似完全變了一個人,愛說愛笑,腦子裏成天都是稀奇古怪的念頭,如果是這樣的小姐,當然不會怕她有事卻閉口不告訴自己。


    可是……


    如果竟是遭遇了失貞這樣的大事,她會不會……?


    必須確認才好,蘭兒心意已決。


    可是,同樣身為一個女兒家,卻如何說得出口去?難道說:小姐,蘭兒為你檢查一下身體有無異樣?有沒有被人……?


    還是不行啊!蘭兒捂臉羞羞地想。


    待從指縫中看見窗外熟悉的水蛇腰第三度經過,她終於作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竹姐姐。”蘭兒忸怩地走近井邊。


    “蘭兒妹子,此趟田莊之旅如何?”竹兒吹口氣,拂起一綹垂下的額發,曖昧地眨了下眼,打趣道:


    “一路上可遇見甚中意的俏哥兒?嘻嘻。”


    蘭兒再次臉紅,咬了咬唇,鼓足勇氣湊近還在發浪的竹兒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竹兒笑容漸漸凝固,神情嚴肅起來:


    “一夜未歸,你可肯定?”


    “回到周伯院裏時,聽到村間雞鳴,天色當時已發亮,約摸將接五更。”蘭兒邊想邊答道。


    “小,她是何時回到屋裏的?”竹兒像個檢官般,繼續冷靜發問。


    “嗯,聽彩虹姐說過,夫人事事準時,風雨無阻,總在卯時三刻許起床,我為夫人梳洗後,小,那個她便來了。”蘭兒也把話中的關鍵字眼吞下了肚去。


    當時無日晷、無水鍾的情況下,兩個丫鬟無法準確計時,卻仍認真地推算自己小主人的遇險概率。曾經的花憶蝶見了,估計會感動到死。


    而現今的花憶蝶,卻沒心沒肺地大被蒙頭,睡得死死。


    “呼……哈……”輕鼾聲起,這也是從來世帶來的不好的生理習慣,卻也無法改掉。


    ……


    內院中,計算結果已經得出。竹兒皺眉道:


    “如此說來,小姐出去了約有半個時辰,這段時間是否有――這可就說不好了。”


    “竹姐姐,那可怎麽辦?都怪蘭兒不好,應該一直看住小姐。”蘭兒說著,小聲嚶嚶起來。


    “莫哭莫哭。”竹兒大姐姐般,在圍裙上擦擦手,趕緊給她找東西拭淚:


    “此事不是沒有辦法查驗得知,隻是――”竹兒臉也一紅,實在說不下去。


    “隻是什麽?”蘭兒抬淚眼問她。


    輪到竹兒咬嘴唇下決心,拽過蘭兒再咬一回耳朵。


    半晌兩人分開,蘭兒臉紅紅,眼睛卻是亮晶晶:


    “好是甚好,隻是萬一小姐動了真怒,會委屈了姐姐。”


    竹兒一笑,如男人般瀟灑:


    “為了小姐,我不怕。”


    ……


    病人:花憶蝶。


    病症:不爽。


    病因:作為女性的初吻近期丟失(作為男性的初吻,丟失時間不詳)。


    症狀:女性感覺的屈辱、憤怒、迷惘、傷心……呃,再加上羞澀。


    男性感覺隻有一個:


    想殺人。


    包括殺自己。


    花憶蝶一覺睡醒,躲在被窩裏在心裏為自己開了張診斷書。


    用藥:無解。


    也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這並不是你自己,你的代入感太強了。


    二:你的人格仍保持完整,隻是受到身體潛在意識的影響,加重了自己的罪惡感。


    擦!誰要你這個畫外音來解說?!滾!


    花憶蝶掀被跳下床,竄到妝台前抓起銅鏡。


    我是男人。


    鏡中顏色依然那樣銷魂。


    我是男人!


    她瞪大眼,試圖將麵部表情修飾得彪悍些。


    卻更添幾分水汪汪的靈動,嫵媚極了。


    去你妹的!


    一個黃燦燦的圓形不明物體從窗中嗖地飛出,不知去向,驚了樓外椿樹上的幾隻小鳥。


    “我!――是!――男!――”


    聲音戛然而止,餘音空氣中擴散開去,隔著院牆重重,待到了外院已幾不可聞,唯有某角落裏孤零零的一處小屋中,無雙花影耳朵微動,在床上懶懶翻了個身:


    不就是碰個嘴麽?如此的想不開,真是……


    這樣想著,嘴唇卻回味似地翕動兩下,繼續鼾睡中。


    內院小樓裏,花憶蝶捂住嘴。


    什麽意思?想讓全世界知道花小姐是個瘋子?


    她頹然坐倒妝台前,望著原本銅鏡的所在:


    老天爺,我恨你。


    像是收聽到了花憶蝶的怨念,蘭兒挑簾進來,堆起一個不自信的微笑:


    “小姐,可要先用午餐?或是,先沐浴一回?”


    花憶蝶才感覺到自己身上黏黏糊糊的實在難受。


    前世今生,都是個愛幹淨的人。就算再晚再累再沒條件,也要衝個澡,洗去一天的疲勞與煩惱。


    大白天洗澡其實非常不合適,對良家女子來說有失貞靜,但蘭兒心懷鬼胎,花憶蝶也是大大咧咧地不懂細節,於是手一揮:


    “太好了,洗澡洗澡!我感覺自己都快餿了!”


    雖是心中一片愁雲,但還是被風趣的話逗得抿嘴一樂,蘭兒丹鳳眼彎彎:


    “噗嗤,小姐真有趣,如此蘭兒便打水來。”


    “好的,我先脫衣服罷。”說完便迫不及待地解衣帶,嚇得蘭兒攔住。


    “小姐先別急,白天沐浴且莫聲張,讓人知道了終歸不好,蘭兒一人忙不過來,這就去喚竹兒一並來服侍你,可好?”


    “好好,快去快去!”此時已近下午,本來忍一忍到晚上才洗也沒什麽,可昨晚的汗,早上的霧,浸得衣服內外微濕,好容易在床上捂幹了,午後的天氣又顯悶熱,再出了身新汗,貼在身上非常難受。


    “水來啦。”竹兒吃力地提著一桶水上樓,而後又是來回幾桶。


    一半熱水,一半涼水。


    “這麽快?!”花憶蝶和蘭兒同時失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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