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九朝湊在雪東鸞耳畔私語,外人看似親密,實際內容卻充滿殺機:


    “巽九朝平生壞事做盡,但今天才發現比起‘潛龍’龍首,仍是自愧不如。天下若再無一個大雍朔族,待得來日‘四海’為‘潛龍’打下江山之後,皇宮金殿上的那把龍椅,就必定是天龍大人你的了。果然好心計,好心計……”


    巽九朝連聲讚歎,雪東鸞陰沉著臉,聽著對方對自己的肆意挖苦譏嘲:


    “隻是巽九朝卻不懂,憑你一個半是龍裔,半是北奴的雪狄王爺,如何能號令得天下英雄?!”


    “你!好膽!”


    奇恥大辱!


    雪東鸞怒發欲狂,當下再不想後果如何,提掌便向巽九朝擊去。


    巽九朝話出口之時便早有準備,右手擺出拳架,作勢虛格開那一掌,左手倒持尖刀,橫肘於胸腹間,提防對方進擊,同時使出渾身力氣,往後撤步,直直退避來襲。


    “悍家小心!”


    老刀、牛兒與長勇同時驚呼,老刀方欲接應,長勇卻搶先踏上一步,位置卻不巧正落在巽九朝後退的方向上。


    巽九朝方退開一半距離,見身後長勇冒失,阻住了自己的退去路,當下已不及轉身向側麵躲開,隻能將左手也抬起,雙臂交叉於麵前,咬牙硬抗這一記重擊。


    一聲悶響,巽九朝隻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湧來,身形不受控製猛地向後一挫,身後的長勇迎麵撞個正著,頓時變作倒地葫蘆。


    巽九朝喉頭湧起一股腥甜,同時仿佛聽見自己左臂骨碎裂的聲音。


    ……


    “奎爺,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去城東北的轉輪廟。”


    “為何去那裏?難道奎爺求解脫?”


    “你懂屁。”平奎成嘴上罵道,看著左可財背上再度陷入昏迷的花憶蝶,心情卻是一片大好:


    “眼下花府是回不去了,城南與城西正在火並,也不安全,思來想去,還是投奔我的那位舊識為好。”


    “舊識?奎爺的交遊真廣闊,居然認識侍廟神徒。”


    “不是神徒,是轉輪廟裏的奉經薩滿。”


    “哇!”左可財張大口合不攏來,背上花憶蝶險險滑下。


    “留神!”


    “是……那奎爺,日後卻怎生計較?”


    “嗬嗬。”平奎成冷笑一聲,拍了拍花憶蝶的粉臉:


    “花家大小姐在我的手中,還怕得誰來?”


    巧極。自己趕往轉輪廟的路上,居然遇到了左可財――準確地說,是救出了被打得狼狽不堪的左可財。從他口中得知花貴喜已死,感傷之餘,也暗自慶幸少了個日後的隱患。


    妙極。想不到平日裏隻能遠望小樓,暗自垂涎的花府千金花憶蝶,居然也被自己撞上,而且被擒到手裏。現在已是不省人事,任由擺弄。倒不如在獻於承王之前,先……


    想到此處,心中就有一團火在燒。


    欲火。


    小姐好香。


    肩頭的一縷香發拂得左可財鼻子癢癢,直想打噴嚏。


    左可財一邊背負著花憶蝶,深一腳淺一腳地隨著平奎成趕路,一邊不時噝噝吸氣。


    下巴實在痛得緊,看不出小姐的力氣還挺大,一雙粉拳也很硬。


    自己已被打得天旋地轉之時,平總管救星般地出現了。


    小姐和他扭打起來,打得還挺激烈。


    看平總管也吃了不少苦頭,自己慌張想去幫忙,又不知如何下手。


    從後麵抱住她?她的肘尖使得出神入化,就像傳說中越川海國的浪族武士一般犀利無比。若是胸腹間挨上一記狠的,隻怕連隔夜飯都會吐出來。


    自己的後背猶自痛得入骨。想想不敢。


    找東西砸暈她?雖然被她打得心頭火起,卻仍是下不了手。


    花一般的人兒,終是舍不得啊……


    正糾結中,總算發現懷中還有一個小木盒。


    恩師鬼蛾留給的斷魂香。


    於是情急之下不拘多少,當下掏了一把,湊到近前,便對準她的口鼻捂了上去。


    另一隻手還不忘捂著自己的臉,謹防挨打。


    成了。


    小姐瞬間軟倒在地,留下兩個彎腰抱頭的大男人還在膽戰心驚,半天才敢接近……


    背了一路,累死人也。


    轉輪廟就快到了。


    ……


    她在哪裏?!


    無雙花影在黑得如同永遠化不開的夜幕間穿行、飛掠。


    陣陣寒意襲來,身上,心裏。


    發現了斷魂香的氣息,卻無她的蹤跡。


    她又被劫走了!


    什麽人?會不會已經……


    他在街巷間疾奔,在屋頂上狂竄,在樹梢頭張望,在晚空下無聲地嘶喊。


    像隻瘋掉的蝙蝠。


    要命!偏生在這個時候,初有小成的心聆之術,無法再用!


    傷勢比想象的要重的多,內外都用了秘藥,還是止不住一陣陣的暈眩。


    “噗!”他在空中又吐出一口血,搖搖晃晃地向前墜去。


    ……


    火把高舉,火焰添著油布,發出必剝之聲。


    望著巽九朝額頭冒出的豆大汗珠,雪東鸞心頭湧起一股快意,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多的焦燥:


    那“龍血”,到底是何人?!


    不說,便死罷!


    雪東鸞冷眼掃過“四海”眾人,有驚怒、有諂媚、更多的是怯懦。


    如此不堪的雍人啊……


    他不再猶豫:


    “潛龍起,四海應!英雄何在?”


    “英雄在!”眾人本能地回應著,這樣的號令,或許不少人一生都未有機會聽到。


    但作為“四海”一員,卻是永銘心頭,不敢或忘。


    “有違天誓者,有逆潛龍者,當出何令?”


    “天誅令!”


    “好!四海英雄聽令!”


    “英雄候令!”


    “天誅令出:擊殺‘四海’巽九朝!割下他的首級!”


    “……諾!”這一聲卻顯得參差不齊,多少帶著些猶豫。


    艮四陽自己已撕衣作帶,纏上了半張臉,獨眼血紅,更顯猙獰,舉著明晃晃的刀:


    “諾!巽九朝!大逆不道之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南邊的朋友,休要作附逆之行,需知:刀向‘潛龍’為逆,骨碾粉,肉剁泥!”


    城西提刀艮四陽混跡市儈,貌似粗魯實有心計,他眼見南市人多,己方人少,便先祭出一套宣傳攻勢,曉以厲害。結果果然奏效。


    南市眾人都垂下了刀,一兩人還在躊躇,剛自地上爬起的長勇目光閃動,向他們打了個手勢,便都不再動。


    老刀未看到這一幕隱晦動作,卻提著厚背砍刀,堅定地護在巽九朝的身側。


    這下,終於輪到我登台唱大戲了吧!


    艮四陽意氣風發,刀再一揚:


    “切玉斷金西,隨我行天誅!”


    “且慢!”


    “啊呀!”艮四陽口吐白沫,仰麵倒下。


    “悍家!”城西三人七手八腳地扶住了他。


    他們驚訝地發現,艮提刀的獨眼中竟然流出了淚水:


    “為什麽?這已經是第四回了……”


    據說,之後麵對江湖的腥風血雨,以奮勇爭先著稱的斷金魔狼艮四陽,再也沒有一次打過頭陣。


    “實在是,太傷人了……”


    未來的日子裏,他總是喃喃地說著同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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