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懶洋洋地不肯西下,花府門口仍未響起主人歸來的甩鞭聲,廚房裏卻準時升起了炊煙。下人們一邊為今天的晚餐忙碌地準備著,一邊不忘忙裏偷閑地插科打諢,以粗魯的玩笑和調侃彼此取樂,所為的,隻是消乏一天的辛勞。


    “啪!”


    “哎喲!”


    “賊猴兒,讓老子再看到你偷吃,非剁了你的手去!”


    二廚房的掌勺師傅花富來,長得臉圓體寬,白白胖胖地如同一個大麵團,此刻正生氣地揪著一個骨瘦如柴的小配菜的耳朵,大聲地喝斥著。他的聲音洪亮,語氣中卻不十分凶狠,手上更是故意留了幾分力氣。


    名叫花貴寶的那個瘦得不成形的配菜學徒,提著菜刀歪著肩,配合著富來師傅的擰耳朵動作不住地蹦,引來廚房裏一陣嘻嘻哈哈。他反而變本加厲,愈加誇張地苦著臉呼痛不休,連鼻子都一同皺起:


    “痛啊痛!富來叔,富來爺爺,您饒了我吧!我這不就是摸了一塊蘿卜麽。看看,才咬了一口!”


    “你已過來三個月了,還當這裏是大廚房?我們二廚房是什麽地方?是給家主們備膳的!”


    富來師傅胖乎乎的油臉上浮起掩飾不住的洋洋得意,一針見血地指出兩個廚房之間的差距。身為二廚房裏一員的各位廚師和學徒們,聽得都滿麵紅光,倍感驕傲,切菜炒菜也格外勁了。


    花富來見眾人捧場,於是更加來勁:


    “家主仁慈,若發現你這賊猴兒敢偷吃他的鍋前碗裏,至多責罰幾下竹鞭也就罷了;但要是讓二總管知道了,仔細須扒了你的皮!”


    這句話卻沒有收到預期中的一片哄堂笑聲,隻換來眾人麵上笑容同時一滯。


    花貴寶輕輕提醒花富來:


    “富來師傅――”


    “作甚?”


    “那二總管,已經不在了……”


    “噝!”


    花富來突然想起平奎成已是去向不明,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急忙放開對方的耳朵。這時聽到身後響起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


    “都不去做事,隻顧著閑聊不成?”


    “富盛師傅!”


    眾廚子紛紛招呼著,來人正是蓮嬸的丈夫,二廚房管事花富盛。隻見他麵色黧黑,年逾五旬,與眾人一般的青衣裝束,卻在家丁的小帽之上,再裹了一塊幹淨的白布,以示身份的不同。


    他歎息,朝一臉緊張的花富來揮揮手:


    “去看筍熟了沒有,若是過軟,那道三寶燴鴨就失了脆口兒啦。”


    花富來應聲去看鍋,身後的花富盛又是一歎:


    “我們是花府的五味奴,是二廚房的廚子,為家主安排得好菜蔬,調和得好湯水才是本份,至於廚房外的事情,大家需記得少聽少知,更要少說才好。”


    見眾人唯唯諾諾地答應,他又掏出一物塞在花貴寶的手中:


    “猴兒,餓了拿這個先墊墊……這裏的案上所有都是主家的,再香也不能落進你我的肚子。聽話,啊?”


    花貴寶怔怔看著手中半個粗麥餅,又抬頭看著花富盛慈祥溫和的目光,淚水不覺盈滿了眼眶:


    “富盛大叔……”


    “不好了!富盛師傅!”


    角落裏傳來花富來氣急敗壞的聲音,眾人詢聲望去。


    隻見掌勺師傅花富來端著一口猶在突突翻滾的開水鍋,胖臉已扭曲作一團:


    “筍,筍不見了!”


    “什麽?!”


    花富盛駭然。


    ……


    再拐個彎向前,便是東院的角門。


    “三姐,你聽我說――”


    “我不聽!”


    “三姐!小鵑!”


    花貴全緊趕兩步,攔在陳三姐的麵前。


    兩人一路匆匆而行,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讓開!”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明白又如何?”


    陳三姐回避他炯炯的眼神,笑容中有些不屑,有些淒涼:


    “難道要我嫁給一個背上帶著烙印的奴仆?難道我要讓自己的孩兒從出生之日起,就注定再給天啟的貴人老爺們作牛作馬?”


    “我……”


    平素伶牙俐齒的花貴全一時語塞,過了一會,黯然道:


    “我是雍遺,世代為天啟奴是我的命。身為雪族的你卻不同,想來定是走投無路之下,才簽的這賣身死契。”


    “嗬嗬。”


    陳三姐輕笑兩聲,舉頭去望天際的一抹火燒雲。那嬌美的側臉,白皙的脖頸,看得花貴全癡然。


    半晌,聽見三姐幽幽道:


    “我本稱丁,父親是煥州草見城的一個沒落書生。他本來才華有限,卻偏偏狂傲自負,以為天下無人是其知音,終日抱膝坐在草席上效仿古人嘯吟,敲著破碗作那擊缶悲歌。幼時的我不明事理,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她捂嘴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像一串悅耳的銀鈴。但不知為何,花貴全聽在心頭,卻有說不出的痛楚。


    “我的母親是普通農家女子,自嫁於我父親後,外整農事,內理家務,終日操勞,隻為了讓家裏能多幾個積蓄,為自己的郎君讀書趕考添些盤纏。怎奈我那個不爭氣的父親,先後考了五次,除了第一次鄉試榜上有名,後來州試卻是屢試不第……那幾年裏,母親先後為他生下四個孩子,生活越發艱難起來:大哥出生時適逢大旱,因母親沒有奶水,在繈褓中哭嚎著被丟棄在了雲歌城門口;二姐在三歲那一年生了場大病,家裏無錢醫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咽氣……”


    陳三姐輕描淡寫,仿佛訴說著一個別人的故事。


    ……


    竹屋內,花憶蝶深吸一口氣:


    “你說陳三姐是劫匪的同謀,可有證據?”


    “她企圖勾引我。”


    “咳咳!”


    花憶蝶那口氣瞬間沒接得上,幾乎咳出血來:


    這特麽算哪門子的理由啊?!


    自戀加腦殘,大哥你今天忘吃藥了吧?


    她定了定神,勉強將問題繼續下去:


    “這算什麽證據?”


    “在小姐被劫持的當晚,她來到我的屋中,試圖求歡。”


    花憶蝶聽得一頭黑線,偏生這廝講得一本正經:


    “我拒絕,並逃了出去――”


    “哦?這種好事你居然會想躲?”


    他理都不理,自顧自地往下說:


    “當時的我因為她的緣故,已比往日晚了近半個時辰。”


    花憶蝶對此嗤之以鼻:


    “哼哼,半個時辰,怕是該做的都做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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