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人聲隱隱傳來,相擁著的花貴全與陳三姐慌忙分開,又轉到竹林附近的另一個角落裏。


    “你為何要去找那個竹屋裏的黑衣人?”


    “因為二總管。”


    “平奎成?”


    “是。你想必知道,他對我做過的事……”


    “我知道……”


    花貴全痛苦地閉上眼睛,聽著耳畔傾心之人,訴說著撕裂心肺的過往。


    這一刻,他想起了月下花貴仁蜷成一團的身影:


    兄弟,為什麽我和你,都要承受這樣的恥辱與悲哀?……


    “他,他在占有我之後,恬不知恥地說與那黑衣人有交易。那人是花府重金聘來護院的武師,身手極為厲害。他願意為平奎成去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條件是要將花府內他看中的婢女丫鬟,時常給他送去取樂。那個二總管,不,是平奎成那個禽獸說那人對我有意,便讓我去他的竹屋裏……所以我不得不――”


    “別說了!”


    “砰!”


    花貴全眼瞳充血,一拳打在一株老樹上,震得幾片新葉飄落。


    “你的手……”


    她掩口,指著他的手驚呼。


    從被粗糙樹皮磨破的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痛楚,可是,猶遮不住心痛。


    他垂著頭,陳三姐看不見他麵上表情,隻聽得一字一句從牙縫間迸出:


    “那狗賊平奎成聽說已死,死得好!不過,他的奸黨,那個黑衣人仍好端端地活著。可恨!可惱!我誓要殺了那廝,為你雪恥!”


    “莫要去拚命,你萬不是他的對手。”


    “我知道,奈何心意已決!”


    陳三姐感動得熱淚盈眶,一咬牙,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花貴全:


    “實不相瞞,我此次前來竹屋,就是為了找機會,在他的食物中下藥。哪怕於他同歸於盡,也值得……”


    “毒藥?”


    “……是。”


    “……不若交給我去辦罷。”


    陳三姐心頭如放下一塊壓了許久的大石,趕緊應聲道:


    “好啊。”


    花貴全猛地抬頭,對上她的眸子。


    她明顯瑟縮了一下。


    那一瞬間,從他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是那麽地渺小。


    他笑了,接過那包藥,怔怔地看了一會兒。


    正當陳三姐的心開始發虛時,他終於將藥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輕輕地拍了拍胸襟,向她點點頭,居然帶著幾分調皮地擠擠眼:


    “我會做到的。”


    ……


    無雙花影眼神閃爍,避開花憶蝶的生動表情。想繼續開口,卻出奇地支吾了一下:


    “我承認,有一刻我曾有過動搖。因為那時我心裏很亂,感覺從來沒有過,像這般亂了方寸。”


    “心為何而亂?”


    她看出他內心有痛苦,卻不依不饒地追問。


    於是他更痛苦:


    “因為你。”


    “怎麽又是我?!”


    “那夜花夫人喚我過去,提醒我要記清楚自己的身份,應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那個,和我有什麽關係?”


    花憶蝶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無雙花影扶桌站起,走近兩步,足足高出花憶蝶尺許的身形讓她倍感壓力。他垂下頭來,炯炯的眼睛看著她,身後有燈火在一閃一閃地跳動。


    “我知道自己是血奴;我知道自己已奉命於黑曜令,從此命隨令主,無死無生。我願為你手中劍,為你驅使效命。可我不願你隻見我的劍鋒,卻聽不到我的劍心。”


    “什麽劍鋒劍心的,你都在扯些啥呀?”


    花憶蝶終於有些心慌了,好像意識到對方要說什麽,難得作害羞狀地別過臉去。


    心裏更別扭:


    這貨不是看上我,這貨絕對不是看上我……


    “我,試了很久,卻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不去想你。”


    說罷,他有些窘迫,扭過頭望向什麽也沒有的竹牆。


    “……”


    花憶蝶已經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隻好去看另一側的牆。


    竹屋內,他與她相對,都側頭不去看彼此,一時間默默無語,任小小空間裏曖昧氣氛四處流淌。


    ……


    陳三姐看著花貴全的背影遠去後,才靜靜取出一塊布帕,小心拭幹自己的眼睛。


    上麵的任務已完成,可結果卻是這樣。


    她知道,今天在那個精明的黑衣人麵前,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她已按照聯絡規矩,向“老釘”傳遞了兩次求救信,然而,沒有預想中的接應、支援的到來,甚至沒有任何回應。仿佛自己就是棋盤上的一枚棄子,被孤伶伶地放在危機四伏的敵營中,任其自生自滅。


    可不就是棄子麽?她笑了。


    笑個不停。


    “傻瓜。”


    她捏著帕子望著花貴全離去的方向,喃喃道:


    “真是一個沒腦子的傻瓜。”


    眼淚卻止不住地,再一次流下。


    ……


    花富來帶著幾個廚子學徒,提著柴刀和鐵鏟,來到竹林邊。正迎麵撞見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心事的花貴全。


    “小全。”


    “富來哥,你們這是去做什麽?”


    “唉,倒也不需瞞你。”


    花富來拭了把額頭的汗,胖臉上滿帶愁容道:


    “我們煮的新筍不知被何人偷去,四下尋找也無結果。現在天色已晚,就算菜檔仍未落市,這一來一回也趕不及晚餐的應用。沒奈何,富盛叔支起皮紙鼓風,燒起大鍋沸水,並喚我幾個去竹林中尋些筍來,要緊過水備菜。那個殺才,若讓我知道姓名,非切他塊肉來鹵上不可!”


    廚師罵人就是不同凡響,花貴全聽得也楞住:


    “你說你們丟了鍋中的筍?”


    “是啊。”


    “那筍從何處得來?”


    “小全,往日見你一向聰明,如何卻變成了笨肚腸?”


    雖然筍的問題如大石沉甸甸壓在心頭,天性樂觀的花富來仍被他的話逗得捧腹樂道:


    “筍能從哪裏來?自然是從菜檔上買的嘍!”


    “那二廚房裏本來是有筍的,原也不需要去竹林采挖?”


    “你――”


    花富來一臉狐疑地看他,剛想說什麽,後麵的學徒心急火燎地在不住催:


    “富來師傅快些,莫叫富盛大師傅好等!”


    “我等先去采筍,一會兒有話問你!”


    時間不等人,花富來揮揮手,便帶著人先去了竹林。花貴全望著他們們背影,嘴角浮現一絲笑容,了然,卻悲涼:


    為什麽你要騙我?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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