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憶蝶為陳三姐的傷指打了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不滿意地左右端詳了一番,道:


    “因為我心裏有對你妹妹的愧疚。今日,或許是我逼死了她的姐姐,希望她來日不要怨我才好。”


    陳三姐沉默了一會,緩緩道:


    “小姐是個好人……你,你可知道,‘潛龍’的真正目標其實是――”


    突然地牢外傳來一陣嘈雜:


    “小姐,有人來啦!”


    “你們是誰?!裏麵又有何人?!”


    一個粗獷的聲音厲喝,接著是竹兒誇張的痛叫:


    “哎喲!”


    “誰特麽敢動我的丫鬟?!我是你們家大小姐!”


    花憶蝶直著脖子吼,同時騰地跳起,卻因蹲得太久,腦部供血不足,暈頭轉向地險些歪倒在陳三姐身上。後者剛要伸手去扶,她又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帶起地牢裏一陣風:


    “住手!看清楚我的臉!”


    地牢外的兩個丫鬟喜迎救星到:


    “小姐!”


    陳三姐把還沒來得及說的話,無奈地咽了下去。


    來不及告訴她真相了,其實把劫掠花小姐的罪名戴在自己頭上,實在很冤。令自己驚異的是,花貴全為袒護自己,在堂上所杜撰出的那番情節,倒更接近事實……


    地牢的門緊緊關起,隔絕了她貪婪渴望的眼中最後一縷光明。


    算了,不去想罷,倒是這個花憶蝶,真的很有意思。


    她噗嗤一聲樂了,很久以來第一次,笑得如此地純淨而坦然。


    即使身在無邊的黑暗中。


    ……


    又過了不知多久。


    地牢的門再次無聲地開啟,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遮住了大部分的光亮:


    “州牧大人有話問你,出來。”


    又一輪折磨要開始了麽?肋下斷骨處的劇痛陣陣,提醒著自己,那非人刑罰的可怖。


    陳三姐咬了咬牙,長吸一口氣,掙紮著坐起,扭頭看了一眼來人,卻是一怔:


    “你是花府家將?”


    那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語氣平淡多過凶狠:


    “嗯,快點。”


    她淒涼地笑了,心中對即將到來的命運已了然。


    他不是家將,聖巒六山家將皆稱主君為:家主,而不會以“州牧”這樣的官職稱呼之。此外,花府家將的身材均不會高於家主花巍,這也是太寒山故老相傳的規矩。來人身材高大,說的話也有漏洞,雖身著太寒山家將裝束,他的真實身份卻更像是傳說中“天龍”大人身邊的那個影子……


    終於等到了他們的出現,隻是並非是自己期望中的救星,而是來索命的煞神!


    “家將大哥,且容奴婢梳理一下頭發再去,可好?”


    陳三姐舒了口氣,擠出最後的一絲嫵媚,嬌聲伴著秋波,向那人拋了過去。


    對方不為所動:


    “你梳。”


    陳三姐以手指為梳篦,整理淩亂的青絲,一下,又是一下。


    隨之想起的,竟是短暫童年中,為數不多的快樂。


    還有揮之不去的,腦海中那張總是眯著眼笑的圓臉,和他時不時的耍一點小壞。


    笑起來,是如陽光般的和煦;壞起來,也如春風般的調皮。花府中,隻有他永遠樂觀、開朗,每一個人都隻記得他的笑容,卻忘了他壞起來賤賤的樣子。


    為什麽一直沒有發現,他是那樣的好。


    為什麽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的心裏,已經印有他的名字。


    隻能借花憶蝶的口去告訴你,我是個多麽無情的女人。


    恨我吧,全郎。


    千萬莫再愛我。


    別了……


    ……


    花家夫婦二人仍舊不在家裏,花巍自撥了好些家將嚴密看守兩名男女犯人。於是花憶蝶山中無虎猴作王,揣著印有陳三姐血指紋的自陳書,在地牢門口捏著鼻子,忍著馬廄裏的怪味道,大呼小叫,直逼著守地牢的家將帶自己去見花貴全。


    兩名家將打小便知自己將畢生效忠於太寒山,然而對於效忠對象的範圍,卻沒有長勝那樣的意誌堅定,唯主君一人之命是從。於是為難了半天之後,決定屈服麵前這位囂張的小主人,分出一人來,領著小姐去另一處囚室。


    花府的地牢在花府西南處的馬廄下方,狹小且隱蔽,隻能關押一人。陳三姐作為重大要犯自然享受地牢待遇。另一位疑犯花貴全,由於供詞的真實性大有問題,所以囚禁的地方另辟蹊徑,竟然選在了東南角的柴房,那個不久前曾發生過可怕殺人事件的所在。


    當花憶蝶強令看守柴房的家將開鎖,並走進去時,本以為會看到一個與陳三姐一樣不成人形的花貴全,結果等自己的眼睛第二次適應密閉空間中的幽暗後,卻楞住了。


    一樣零亂的造型,一樣受刑的傷痕,花貴全卻麵帶安詳的微笑,閉目斜倚在草堆邊,舒適地伸長雙腿,正輕輕地哼著一支不知名的曲子:


    “浣我衣兮,溪水宛長,飄泊無蹤兮,伊人何方?


    濯我衣兮,溪水湯湯,難斷情思兮,伊人何方?


    滌我衣兮,凝愁為霜,伊人不見兮,晨霧茫茫……”


    曲調古樸,不像天啟流行的樂牌,不見如何嫵媚,卻有著別樣的婉轉味道。花貴全的嗓子並不好,一夜折磨後的他,唱起來更有種失血的嘶啞。


    但是,唱得是那麽地投入、認真,仿佛沒有聽到有人進來,仿佛是在用整個生命去歌唱。


    花憶蝶抬手止住身後所有人的動作,靜靜地聽著,感動在心中漸漸湧起。


    有個家將壯著膽子偷偷向蘭兒嘀咕了幾句,蘭兒湊近花憶蝶的耳朵:


    “小姐,他是在唱前雍的曲子,這是,這是禁曲,民間不讓唱的……”


    那又如何?


    花憶蝶擺擺手,表示不管這個,幹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托著腮幫子認真地聽起來。


    小姐又開始做這等出人意表的行為了!


    蘭兒淩亂了,急忙拉呆在一邊的竹兒,向家將們叮囑一番,幾個壯漢心情複雜,知法犯法地一邊裝作沒聽見,一邊關注柴房附近是否有人走動。


    終於,歌聲幽幽而止。


    “真好聽!這歌叫什麽名字?”


    “歌名叫《浣溪》,是我娘教我的,咦?――”


    花貴全下意識回答完,發現不對勁,睜眼,大駭:


    “小姐?!”


    他慌忙間想起身施禮,卻慘叫一聲,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草堆上。


    花憶蝶定睛一看,憤怒地指著他變形的左腿,向身後大吼:


    “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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