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煥州首屈一指的學府,雲歌城拈花書院的門便已大敞,廣納四方觀摩鬥琴的看客。雲歌百姓們都知道:每年隻有在舉辦詩會的日子裏,這扇象征著地方至高等級的學府大門,才會接納他們這些白丁,而當他們如同朝拜長生大殿一般,懷著激動與忐忑的心情邁入這裏時,無論在其中遭遇怎樣的嗬斥與輕蔑,都可以飽覽一番莘莘學子的高貴與博學,回去除了作為鄰裏舍間口沫橫飛的談資,更能揪著自己不成氣的孩子耳朵好一通教誨:


    若不想日後隻作酒囊飯袋,用功讀書去光宗耀祖才是正經道理!你小子要能考進拈花書院,當上一回挎紅遊街的狀元郎,老子便是死了也開心,也好在轉輪神前抬頭挺胸,在你家太爺爺麵前坐著說話!


    因此,往往參賽的男女才子們還沒到齊,百姓們就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書院南端的細雨閣前,那裏有一片極大的草坪,尋常可見三五學生或圍坐清談,或並肩漫步,在今日,已被雲歌詩會的組織者們用作賽場,草坪上整齊擺放著一圈圈琴案與草席,並有頭纏黑巾的護院們不時來回走動,大聲喝罵,手中小鞭抽得山響,將看熱鬧的人群硬生生地繞著草坪圍成了一道人牆。


    其實比起看上去乏味,聽起來頭暈的賽詩,普通百姓倒更喜歡鬥琴這一項,雖分不清琴箏簫笛,也對廟堂大樂一無所知,但那曲聲悠揚,回旋在這片聖潔寧靜的青翠蔥蘢之上,實在是碌碌人生中,難得的一種享受。


    相比之下,被那些黑頭(天啟百姓對看家護院者的蔑稱)罵上幾句,甚至挨上一鞭,也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幾個市井正百無聊賴地發著牢騷;幾個潑辣的婦人正和相熟的護院哥哥開著臉紅心跳的玩笑;幾個上了些年紀的幹脆找了片地方坐下,掏出懷中麵餅啃了起來;而更多的人,則在翹首以盼。等待主角們的到來。


    忽地一陣騷動起:


    “來了來了!”


    隨著話聲落。從細雨閣中走出一些人,男左女右地排成兩列,向草坪上走來,身邊或帶婢仆,或獨自一人,各抱琴匣,不論俊醜,神情皆肅穆無比。觀此情景,再加上護院壓低聲音的惡狠狠的話,全場氣氛頓時沉重下來。好像將要舉行一場隆重的葬禮。


    那男隊之中,多數身穿一襲如雪白衣。長裾曳地,腰懸玉玦,或戴紗帽或纏襆頭,麵目清朗,舉止從容不迫,顯得越發搶眼。人群有那識貨的,暗地裏交頭接耳。均說麵前這些白衣書生仍是拈花書院中的琴科學生,大多出自世家豪門,卻又是家主庶出或是旁支別係,別無所途,唯有憑著一分音樂天賦與九分勤勉刻苦,闖進燦京,上殿撫琴,成為一名有品階的大樂琴士,才能讓自己平步青雲。讓家族揚眉吐氣。這,也是他們今生最大的抱負。


    正當這些如仙鶴般清雅高傲的琴士微昂著下頜,從自動分開的人群中穿行時,對麵由遠至近地傳來一陣不甚和諧的聲音:


    “啊哈哈抱歉啊對不起!我來遲了,介個沒有算自動棄賽吧?”


    觀眾們又是一陣騷動,這回多是由下至七歲上至七十的男人們發出的震驚:


    “這這小娘真的是……”


    一個向來伶牙俐齒的銀鋪小夥計,今天特意溜出來觀賽,遠遠瞥見來人,竟口吃起來。


    “……好美!”


    本來為了觀眾們的站位問題,與那小夥計半真半假地爭執起來的一名黑頭護院,也不知何時垂下了手中的小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越來越大,越來越明晰的身影,隻不住點頭,卻一聲說不出話來。


    花憶蝶在比賽前晚發揮前世的高考經驗,特意調整生物鍾,明天玩了命地排練,晚上不再碰一下琴,早早便洗漱上床。但仍因興奮過度,上半夜失眠,下半夜數羊,結果被蘭兒和竹兒合夥搖醒時,已是天光大亮。好在她早就放下心理包袱,意在在琴賽上展現自我風采,而非與他人鬥強爭勝,所以倒並未慌亂,而是任丫鬟為自己梳妝打扮一番後,抖擻精神,帶著梅蘭竹三婢趕到賽場,此時鬥琴才進入進場儀式。


    “小蝶!我在這裏!”


    還沒來得及有人向花憶蝶確認參賽選手身份,就傳來一個花憶蝶此刻最不想聽到的聲音。花憶蝶暗地裏惱火地罵了一句:成事不足,便作欣喜狀四顧,終於發現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大表哥月重樓,光天化日下依舊保持女性裝束,而且居然學習時下青樓中流行的越川女妝:魚骨形銀簪,珍珠耳墜,高領束腰白襖,藏青色滾邊,紅衣帶上繡著朵朵浪濤,下穿一件青藍海波裙,筒形裙子上縫著條條皺褶狀同色緞帶,因風拂過時如同海波湧動而得名,居然還赤足趿著雙鑲嵌滿金貝銀螺的黑紅木屐!


    此刻的他再撐起一把粉色桐油紙傘,就是活脫脫一個從青樓裏溜出來瞧熱鬧的紅牌姑娘!


    已有不少不明就理的人向他投來好奇好色的各類目光,他卻比任何人都坦然,對花憶蝶露出潔白的牙:


    “小蝶,從前每聞你的琴聲,隻覺得輕越悠揚,令人聞之忘我,今天你一定會大贏特贏,千萬不要緊張哦。”


    還說?我特麽現在就開始緊張了!


    “是,多謝大表哥。”


    花憶蝶說著便向月重樓身邊的另一人投去目光,那人微笑著開口:


    “一別多日了,憶蝶近來可好?”


    “多謝雪表哥。”


    花憶蝶見雪東鸞雙目有些陷了下去,兩側顴部也有些尖銳化的跡象,於是想了想,舉臂躬腰,打算行一個標準的女臣之禮:


    “見過王駕千——”


    “表妹,今日東鸞隻為欣賞你琴藝而來,就不要在意那些俗禮了罷。”


    雪樂鸞笑起來依然親切卻又似不容接近,有一種讓人折服的特殊魅力。花憶蝶於是起身,不顧身邊兩位表哥,隻是四處張望著,待發現迎麵便是此次參賽的男女琴士們的入場隊列,剛鬆了口氣,卻突然俏臉一板,蹙起蛾眉,大聲喝道: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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