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話說安武見安寧娘妹子身體大好,擔憂著家裏地裏的活計,幾日前急匆匆地趕回了桃源村,除了大嫂對他擅自離家地裏的活耽誤了許多絮叨著抱怨了一頓以外,家裏同他離開前無兩樣,似乎安武隻是叛逆期延後中二病爆發的騷年,毫無理由地離家出走又乖乖回來。


    家中沒人提及安寧娘,都遺忘了他離家出走時是抱著一位自稱是安家女兒的女人一同離開,似乎家裏從來沒有來過一位自稱是安寧娘的女子,似乎安寧娘真的已經在多年前死在了外麵,不,應該說在安寧娘已經死在了被賣掉的那一年,這個家裏,沒人惦念沒人提及,早已經沒有了屬於安寧娘的位置。


    安武胸口提著一口氣憋得難受,心裏湧出濃濃的失望和悲哀。進屋一口水都沒喝,便拎起放在牆角的鋤頭,扛在肩上,大步邁出家門,去了地裏幹活。


    地裏,安家大哥安文躲躲閃閃地湊到沉著臉埋頭幹活的安武身旁,小聲地詢問:“二弟,小妹,我是說寧娘現在咋樣了,還好麽?”安文苦巴巴的臉上掛著羞愧自責和關切。


    安文的話讓安武冷掉的心稍稍獲得安慰,這個家還不算完全冷冰冰,還有記得把自己賣掉才讓安家人活下來的可憐女子。


    安武簡單地將安寧娘的情況講給安文聽,因為心裏存著氣,安寧娘對安家人失望的話語也沒有隱瞞地都講了出來。


    安文聽到安寧娘說家裏人“無情”,回憶起小時候扯著自己的衣角讓自己給她抓蟈蟈,還沒鍋台高的小人兒腳下踩著石板揮舞著鐵勺的情形,自己晚飯偷偷省下小半個饃饃給她時,朝自己甜甜的笑著的樣子,黝黑的臉上淌下兩行眼淚。


    安文搓搓鼻子,四下張望了下,見爹爹在離他倆遠些的地段刨坑壘土,從懷裏掏出了一塊破布包成的小包,快速地塞到了安文的懷裏,“二弟,大哥沒用,你把這些銅子帶給妹子,就別,別說是我給的了,免得她聽到我的名字還得難過,我這個當大哥的實在是沒臉再見她了。”


    這些銅子是安文瞞著媳婦偷偷攢下的買酒錢,雖然不多,卻是他能為這個苦命的妹子唯一能做的了。他比安武年長兩歲,對於安寧娘的悲慘處境知曉的更多,可惜小時候被自家爹爹的棍子打怕了,打軟了脊骨,明明知道這個家對安寧娘不公,卻隻是縮在一旁,不敢直言。小時候被打彎了的脊梁骨一直便沒長直長硬,現在被媳婦王氏捏得腰更彎,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夠男人,可是這些年都是這麽過來的,他已經麻木了。


    小包不大,安文顛了顛,估摸著也就一百文左右。不過想想大嫂王氏刻薄厲害的手段,大哥這點私房錢存得定是相當不容易,不過想到鎮裏守著孩子伶仃過活的妹子,便毫不客氣的將舊布包揣進了懷裏。


    安文咂了咂嘴,眼前都是飛走了的空酒瓶。


    “安文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家裏老小都吃不飽飯,你還站在地裏偷懶,咱家這幾口人可都靠這幾畝地吃飯呢,咱家的飯桌上可從來不養閑人。”安王氏的大嗓門突兀的響起,安王氏以同她圓潤的身材不符的速度走到了跟前。


    麵對著媳婦因為生氣而顯得更長的臉,安文腦袋裏的酒瓶子立刻碎了一地。不敢多想其他,立刻彎下腰幹活。


    安武對於嫂子指桑罵槐的話已經習以為常,淡淡的瞥了一眼,什麽都沒說。


    安王氏雖然不知這兩兄弟剛才湊在一起嘀咕什麽,不過她是見不得安氏兄弟親密,在她眼裏,安武就是一個二十多歲還沒娶上媳婦和老子住一起的廢物,白白浪費她家的糧食。安王氏狠狠地瞪安武的背影。


    至於安武不遜於安文的能幹,甚至伺候起土地莊稼比安文還有頭腦,這些安王氏都選擇性的遺忘了。


    哼,這幾日自家男人晚上躺在床上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唉聲歎氣,對待自己雖然不敢大聲,卻也明顯冷淡。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是為著自己將他那個死去多年突然還魂回來的妹子趕出家門的事情生氣,可是他也不想想,假如沒有婆婆的默認,自己能那麽容易將那個掃把星趕出去麽!


    據說,自己嫁進安家的彩禮錢和現在住的新房子可都是用安寧娘的“喪葬費”安置的呢。


    別說這個所謂的妹子是真是假不可知,即便是真的那又怎樣。帶著一個拖油瓶投奔娘家的寡婦,不得將她家吃窮了啊!養著一個小叔子已經夠了,她可不願再養一個明顯甩不掉的小姑子一家。


    再說,婆婆偶爾提及這個女兒,語氣滿是嫌棄,說安寧娘在家時,家裏不是有人生病,就是地裏遭災,她一離開,這個家的日子就變得風風火火,地裏也風調雨順,這不是掃把星又是什麽。為了這個家,為了自己的一對兒女,她可不能讓這個喪門星進門。


    再沒骨頭的男人也有自己的脾氣,他想生氣,就讓他自己生去好了,量他也翻不出個浪花來。


    安王氏得意洋洋的眯起眼睛。心裏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說動公公婆婆分家,將討人厭的小叔子分出去。至於公公婆婆身子還算康健,下地幹活屋裏看孩子都能搭上手,再跟自己過幾年也不是問題。


    安文瞄到媳婦臉上不懷好意的冷笑,膽戰心驚,不知道這個婆娘又要作什麽妖。


    在家呆了幾日,估算著上次留的錢應該花的差不多,安武便將自己剩餘的私房錢同大哥給的一起帶著,坐張德良家的二小子張亮趕得驢車進了城。


    前一晚,他隻是跟爹娘說明日要去鎮上辦點事,沒提安寧娘,安母眼睛一立,臉上已經湧上怒氣,安父在一旁咳嗽了一聲,到底是將不許的話憋了回去,隻是直到他今早離開臉色都冷冰冰的,跟他慪氣,不講話。


    驢車上大部分都是進城買賣東西的大嬸子小媳婦,少不得拿安武打趣。說上這大清早地往鎮上趕,是不是鎮上有漂亮姑娘等著之類的話。安武也不分辯,隻是憨憨的笑。


    有親眼見到安家那日發生的變故的,隱隱猜到安武這是進城去看那位來曆不明的女子,關於這位突然找來的安寧娘究竟是真是假,村子裏的人也說不準,畢竟安寧娘幾歲時便被賣到了外地去,前些年還聽說她已經死在了外麵。


    可是這些揣測都影響不到大家認為安武是一位厚道的漢子的印象,可惜的是心底這般好的男人美中不足卻是個半殘。


    到了鎮子門口,安武從懷裏摸出五文錢扔給張亮,便急匆匆地往元寶街趕。清風鎮有南北兩個城門,桃源村靠近北門,再加上男人步伐大,因此也就十分八分的工夫,安武就到了元寶街。


    挑著肥的流油的豬肉割了一斤,米麵也各裝了兩升,雞蛋挑了二十個個頭大的,魚也挑新鮮的買了一條,又給外甥女雪兒買了一小包糖霜。用布搭子裝著搭在肩膀上,做慣了農活的安武也不覺得沉,仍舊大步如飛的走。


    因著是臨近晌午,院門半掩著,安武推開院門走進來時,安寧娘正用扁擔擔著兩個半滿的水桶晃晃悠悠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安武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才輕聲開口說道:“妹子,你,你這是在作甚?”安武不敢放大聲說話,怕嚇著安寧娘,她肩上的扁擔本就不穩,如果歪倒,水桶砸著了自己可怎麽辦。


    安寧娘聚精會神地練習,安武說話聲音又小,她竟沒聽見,繼續背對著安武,東扭西扭的往前走,努力尋找著扁擔的平衡,前後兩個水桶在半空中搖搖晃晃,讓人看著就心驚。


    快到孫大娘家門口的台階時,安寧娘才緩慢地一點點地轉身,那個扁擔幾次都晃悠悠似乎要從她肩膀上脫落,看的安武大氣都不敢喘。自己這個妹子身子剛好,這是在鬧哪樣!


    轉身成功的安寧娘笑的很得意,哼,雖然姑娘我自打初中開始體育就沒怎麽及格過,不過這個小小扁擔還是難不倒我地!


    安家二哥托著下巴不可置信地看眼前笑顏如花笑聲清亮的年輕女子,這真是自己的妹子安寧娘麽?同上次見仿佛年輕了幾歲,目光清澈的似乎仿佛是未曾嫁人不諳世事的女孩子。


    咦,院門口那個一臉斯巴達表情的男人怎麽看著那麽眼熟?安寧娘疑惑地眨眨眼,突然開心地笑:“二哥,你來了,怎麽也不叫我!”


    “哎,小―心――”


    “哎呦――”


    安武的話音剛落,安寧娘肩膀上的扁擔就落了下去,兩個半桶水都撒了出來,濺濕了安寧娘的鞋子和裙角。


    安寧娘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在安武一臉不苟同的表情中,迅速的清理了下作案現場,並且將安家二哥請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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