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昨晚睡得並不踏實,不是因為恐懼和不安,腦子裏縈繞的全部都是未知和幸福。她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家,本就是從小吃苦耐勞勤快本分的孩子,存著感恩的心,做事更加勤奮。


    第二日穀雨早早的在安寧娘和安雪醒來之前便悄然起身,先是用清水撣濕地麵,用掃帚將屋前和屋裏的角角落落都打掃的一塵不染,又挑水將廚房裏的水缸灌滿。


    因昨日安寧娘交代過廚房裏的物什不可以隨意擺弄,因此她便打消了做早餐的主意,打完水就離開廚房,還將廚房門仔細的合上,然後便將安寧娘放在床腳下的髒衣服用木盆裝著端到院子裏去洗。


    到底是窮人家孩子命硬,仗著從小就過慣了苦累日子,被折磨了這些日子,隻不過好吃好喝的休息了一晚,今天身上便生出不少力氣,可到底還是虛弱,從前舉手做得的些事,現在輕省了許多,身上仍然發了不少汗。


    穀雨一邊抱怨著自己身子不頂事,一邊認真地搓洗衣物。


    安寧娘遵循著體內的生物鍾如平常一般五點多些起床,竟然發現屋子裏已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屋子外麵傳來嘩嘩水聲,將窗子推開一小條縫,往外一看,竟然是穀雨坐在小木凳上背對著自己洗衣服呢。


    小姑娘呦喂,你現在還是個身體虛弱的病人好伐,本來雇傭未成年人安寧娘都已心有不安,你拖著副晃悠悠的紙片身子還忙裏忙外的,這不是讓安寧娘看著更難受麽。


    這不,還未等安寧娘開口製止,院子裏就有“看不過眼”的“善心人士”開始為穀雨打抱不平,給安寧娘上眼藥。


    “哎呦我說,這安寧娘看著麵善心甜,做事忒狠心,你個小丫頭昨兒剛來到她家,今兒她就這麽拚命使喚你啊。丫頭。昨晚的湯藥子是給你熬得吧,嘖嘖嘖,還在喝湯藥怎麽能將手泡在這麽涼的井水裏呢,會落下病根的啊。不是我說,安寧娘也太狠心了吧,這麽小的孩子,比自己家孩子也大不了幾歲,就這麽使喚你。真是黑心啊!”


    金氏倚在自家門框上挺著並不明顯的肚子,一臉不敢苟同的表情“義憤填膺”的鼓動著穀雨對安寧娘產生不滿。似乎忘記了昨天是誰在家人麵前嘟囔這安寧娘也是個傻的,不過過日子也就算了。買了個奴婢回來還是個病秧子。還花錢給她買藥治病。真真是個不會算計有錢沒地花兒的主兒。


    金氏一邊說閑話,一邊還不忘了指使自己小姑子孫娟,“娟兒,給我臥個雞蛋糕吧。臥兩個,嫂子自己吃一個,另外一個是給你嫂子肚子裏的孫家金孫的。”


    孫娟好脾氣地應下,自從金氏懷了孩子,家裏的活兒便一根手指頭都不動,洗衣做飯收拾屋子都是孫娟在做。


    金氏側著耳朵往屋裏聽,待聽到孫娟打雞蛋的聲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將心思放到了穀雨身上。


    “丫頭啊。不是嫂子我多嘴,女孩子的身子可嬌貴著哩,何況你還是病著,你得跟你家主子說,雖說你是她花錢買回來的。但是也是一條人命,可不能隨便讓她踐踏著玩。”


    穀雨垂下眼簾,手上搓衣服的動作沒停,不卑不亢的回道:“多謝這位嫂子關心,姐姐心善寬厚,對奴婢如同親生姐妹,可人得知本分,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奴婢,做這些活兒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不能姐姐對我越加好,我便愈加張狂的道理。人都得知道自己的身份,什麽身份該做什麽樣的事兒,該說什麽樣的話,什麽事兒能管,什麽事兒不歸自己管,心裏都得有個數,這位嫂子,你說是嗎?”


    金氏也不知聽沒聽懂梅雨的弦外之音,扁扁嘴,挺了挺還未顯懷的肚子,慢慢地回身往屋裏走,相公說早晨的陽光和空氣對胎兒好,因此金氏即便再懶惰也要每日這個點兒爬起來曬會兒。


    孫娟端著洗臉盆往外走,是要去倒洗臉水。


    許是身子閑得發慌,金氏的嘴愈發的碎,什麽事都想說一嘴,“娟兒,這水到院裏就行,每日都要往院外倒,累也不累。”


    小院本就不大,大家幾乎都將髒水倒到院門外,隻有這金氏自恃身嬌肉貴,不肯多走這幾步路。


    孫娟仍舊好脾氣地說:“嫂子,我不累,你雙身子沉,進屋歪一會兒,早飯馬上就好。”


    孫娟一回身正好看到穀雨朝金氏的背影吐舌頭,不過她隻是朝被抓包的穀雨莞爾一笑,並未戳穿。


    穀雨微微一笑,自己的夫人是什麽樣的人,還要你來嚼舌頭。昨日晚飯時安寧娘已經將院子裏大致的人口情況都簡單的講給了她聽。雖然安寧娘子隻是厚道的說金氏“愛聊天,尤其八卦”,她還聽不出來金氏是個什麽貨色麽。哼,今日這頓排頭純屬她自找。


    穀雨五官偏柔弱,偏有一對英氣的劍眉,增添了幾分硬氣,跟她的性格一樣,從小在那樣的家庭長大,如果不厲害一點,如果護的住下麵的一個妹妹,早讓她那狠心的爹娘哥哥們賣了去換酒錢賭本了。


    免費看了一場大戲的安寧娘在戲終人散後,才換上家常衣服,走出門,穀雨聽到腳步聲,轉身對其笑著說,“姐姐,早。”


    “早。穀雨,你什麽時辰起的?手裏的衣服趕快放下吧,你還喝著湯藥呢,受不得涼。”安寧娘說著便要扶她起來。


    穀雨用胳膊推開安寧娘的雙手,道“姐姐,我也剛起一會兒,穀雨沒那般嬌貴,這些活兒都是常年做的,現在又是夏天,水也不涼。姐姐還是進屋吧,我再換遍水就完事了。”


    “你這個孩子……”安寧娘仍舊覺得不妥。


    穀雨嗬嗬笑著一副沒什麽大事的模樣,竟然無師自通懂得轉移話題的談話技巧,“姐姐,我在家習慣差兩刻到卯時起床,沒打擾你和雪兒小姐吧?”


    安寧娘搖頭表示沒妨礙,穀雨的動作很輕,她和雪兒都沒察覺。不過,差兩刻到卯時,那不是才清晨四點多麽。妹子啊。你好歹有點作為病人的自覺好伐。


    穀雨有木有作為病人的自覺有待商榷,可她有作為奴婢的自覺卻是板上釘釘的,“姐姐,你還沒洗漱吧,我去給你打水洗臉。你是要用溫水還是涼水?”


    這次是安寧娘將要起身的穀雨按住,“你別忙了,我自己簡單拾掇下就行。”


    安寧娘到底拗不過穀雨,到底讓她端了洗臉水,不過待穀雨有親手伺候她洗漱的意思時,安寧娘堅定拒絕。自己用手指試了下水溫。穀雨用的廚房裏的存水。摸著溫乎,不算涼,便打發穀雨該幹嘛幹嘛,她自己來就得。身邊有個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你,她也洗不舒坦。


    安寧娘洗漱完畢便開始做早點,昨天的魚湯還有剩,安寧娘用魚湯,南瓜,青豆和玉米粒做了一個魚湯疙瘩。簡單營養好消化,很適合做給孩子和身體虛弱的人喝。


    甭問安寧娘為何最後還是讓穀雨將剩下的衣服洗完,即便是水溫不涼,讓一個生病的人幹活不是不是太殘忍。親。這可不是瓊瑤奶奶的言情小說裏,也不是什麽聖母瑪麗蘇的世界。


    安寧娘所處的是一個階級等級分明的夏朝,所謂入鄉隨俗,她如果開口人人平等閉口姐妹情深的,輕則讓穀雨不知如何自處。嚴重些穀雨還會以為自己是個腦袋有病的,滿口說胡話。


    並且,自己這個剝削階級當得也名不副實好伐,自己還在要為了維持生活而工作,穀雨作為這個家庭的一員,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不算一件太過分的要求吧。


    其實,安寧娘醒來時,穀雨的大木盆裏就剩下兩件過一遍水就完事的衣服了,要不然即便做足各種心理建設安寧娘也不會讓穀雨繼續做下去的。


    至於梅雨的病,說白了就是餓得很了,至於憂思過度之類的情緒倒是很淡,估計是早就被自己那對狠心如狼的父母傷透了心,對他們早已經失望到不抱期望,因此,心上受的傷反而沒有安寧娘想得那般嚴重。


    安寧娘將早餐擺到桌子上時,穀雨正伺候著安雪洗臉,動作嫻熟自然,看來雖然沒經過什麽正規的奴仆上崗資格培訓課程,不過在照顧孩子方麵,的確很上手。


    簡單的吃過早餐,安寧娘便牽著安雪去吳師傅家,穀雨挽著安寧娘平日挽著的竹籃子,跟在身後。


    將安雪送到女紅學堂,安寧娘便帶著穀雨先去早市賣菜,昨兒為了穀雨的事兒,她鹵味一點也沒做,今日要買些新鮮的豬肉和豆腐回去。


    “買完肉,咱們便去找個木匠鋪子,將你睡床的問題盡早解決了。”安寧娘邊走邊說,穀雨規矩的跟在身後,輕聲“恩”了聲。


    路上遇到熟人熟客,安寧娘都禮貌地停下打招呼,有那心直口快或者事先知曉卻又裝作初次發現而問到梅雨的身份問題的人,安寧娘都一一的坦然回應,“這是我家的婢女,梅雨。”


    安寧娘如此回答,徹底坐實了梅雨的奴籍,她如此做也是考慮再三,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梅雨跟著自己日子久了,難免不會察覺一二。而她的賣身契一日在自己手裏,她即便有了那不好的念頭,卻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雖說安寧娘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將一個好好的姑娘自由民變成了奴籍,第一次做人口買賣的安寧娘心裏還是有些微不安。


    倒是梅雨,對別人打量的目光不躲閃,穩穩地跟在安寧娘身後。對她來說,奴籍也好,這也是她最好的結果了。多少比她身世還悲慘的女孩子不都淹沒在了那些見不得人的髒地方,甭說活的渾渾噩噩,即便是死,都無法幹幹淨淨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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