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牢回來後,宗政澄淵變得十分地忙碌,幽韻頻繁地在我耳邊說著“他回來了”“他出去了”“他又回來了”之類的話。


    我忍不住用手中的書卷輕輕去瞧她的頭,笑罵道:“你念鬼呢?他出不出去,回不回來幹我們什麽閑事?”


    “怎麽不幹?若是他不忙,你可就要忙了。你不覺得這幾日太過悠閑了嗎?”幽韻端著點心挪到床上與我擠在一處,笑道。


    放下書,我看著外麵陰沉的天氣,近十一月了,天氣轉冷,看這天色晚上怕是要有場風雪。沉吟道:“自那日我們從天牢回來,幾天了?”


    “九天了。”幽韻想了想道,隨著我的目光看著外麵,“前日玄鏡送來條白狐狸披風,這會你要是出去可得穿上。”


    我淡淡笑了笑,道:“你先找出來吧,這幾日誰知道要出什麽事。”


    說話間,清肅走進來,將一個小盒子放在我麵前,道:“都弄好了,你看看合不合用。”


    盒子裏是上次玄鏡給我拿的一套首飾,清肅稍微加工了一下,浸了些藥,權作我防身之用。


    拿過來帶上,全身都收拾妥協,動了動耳墜,摸了摸項鏈,又將扇子拿到手中擺了擺,笑道:“大冷天的拿扇子,也太假了吧。”


    “讓你拿著,又沒讓你扇風用。”幽韻笑道,扯過來扇了扇,一股清香撲麵而來。


    我頓時覺得眼前幽韻的身子在搖擺,笑說:“幽韻你不會是被熏迷糊了吧。”一語說完,身子突然軟軟的吃不住一點力氣。


    清肅的手飛快地在我們麵前一晃,一手一個將我們扶住,低喝道:“胡鬧!這是‘留香醉’,沒有解藥,你們要睡上十日的。”


    清醒過來的我們心虛地笑笑,幽韻將扇子交給我收好,道:“這麽危險的東西你自己帶著吧,別不小心把我們都放倒了。”


    嘻嘻哈哈的玩笑一陣,吃過晚飯,天上果然飄起細細的雪。披著暖暖的狐狸披風,手裏捧著青銅鑲金的手爐,我悠閑地站在窗前欣賞著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也不知這雪能夠下多大?夠不夠我堆個雪人呢?


    風雪中,我的視線裏出現兩個人影,我一笑,道:“幽韻,去再拿兩個手爐,給王爺和嶽將軍暖手。”


    宗政澄淵顯然是聽到了我的話,抬頭看了我一眼,邁步進來道:“沈明涵已經身亡。消息明日便可入宮。”


    點點頭,顯是宗政澄淵的人搶先給他送了消息,好讓他早做準備。正向說些什麽,突然聽見外麵由遠及近傳來一片的馬蹄聲,與宗政澄淵對視一眼,都屏息傾聽起來。


    聽起來,馬蹄聲很規整,聲音很大,似乎有很多人,嘈雜著停在了王府周圍。從裏向外看去,整個王府周圍都是明晃晃的火把。顯然,宗政澄淵的王府被人包圍了。


    宗政澄淵眉頭微微一皺,對嶽成歌道:“看看是誰膽敢包圍本王的府邸?”


    嶽成歌領命正要前去,被我開口叫住:“慢著。淩管家問明白了自然就會過來。外麵不知道來的是誰,若是衝著嶽將軍來的,不是自投羅網嗎?”說著指了指前麵,道:“你看,他這不是來了?”


    來得不隻是淩雲木,還有蘇爾。進了屋子,對我微微一笑,道:“盈露托人帶信兒給我讓我來王府一趟,好玄,隻比丞相早了一點點。”


    宗政澄淵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幾轉,問淩雲木道:“來的是崔斡翰?”


    至踏入房中,淩雲木便一直陰著臉,聽宗政澄淵問他,躬身道:“確是崔丞相,帶著太後的親衛。說是……”看了一眼宗政澄淵,淩雲木沒有說下去。


    宗政澄淵負手看著淩雲木,冷笑道:“他說什麽?”


    “丞相說,王爺密謀造反,毒害太後和皇上,要拿王爺問審。盈露說,此時朱櫻正在宮中裝病呢。”蘇爾接過話,簡單地說完,立在一旁。


    “這崔丞相好大的膽子,這麽幼稚的理由,滿朝文武誰會信?這擺明了就是誣告!王爺,讓屬下帶兵將他拿下!治他個汙蔑之罪。”嶽成歌站出來,請命道。


    宗政澄淵一言不發,兀自思索了一陣,對我道:“你怎麽看?”


    “先發製人。”我款款而笑,說:“大概王爺今日壓迫太過,人家忍不住想要反擊了呢。”


    “他以為就憑他那幾個人,能衝進王府將王爺帶走嗎?”嶽成歌立在宗政澄淵身後,不時地看著大門的方向道。


    “嶽將軍錯了。丞相自然是帶不走王爺的,丞相要的,是雅樂朝堂的混亂。想必他事先已經和太後串通好了。若是太後死死咬住王爺下毒害她,這事兒就會糾纏起來沒完沒了。王爺的威信會大大受損。”我說道,問宗政澄淵:“王爺打算如何做?”


    “不歸覺得,我改如何做?”宗政澄淵沉聲問我,道。


    暗自歎息,真是勞苦的命啊。我輕吐兩個字:“出城。”


    宗政澄淵目光一寒,道:“不歸想讓本王畏罪潛逃?”


    “怎敢?”我捧著不算太暖的手爐,輕道:“沈明涵已經死了。王爺身為雅樂首輔大臣,提前得到消息難道不應該嗎?因為心憂國事千裏夜行到邊關,難道不應該嗎?為了雅樂國威,王爺揮兵直指洛微,難道,不應該嗎?”


    “隻是,”我看了看他,笑道:“要委屈王爺悄悄的走,若是有秘道啊什麽的,就正好,體驗一次地鼠的感覺。”


    “笑姑娘。”嶽成歌一副無法忍受的樣子,道:“王爺千金之體,如何能……”


    “成歌。”宗政澄淵阻止他,不以為意地對我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委屈倒是沒什麽。隻是本王若是走了,宮中的事該作何處置?”


    我靜靜凝視他一會兒,悠然道:“若是王爺信得過不歸,宮中的事,我會替你處理。”


    屋中的幾人聞言頓時大驚。蘇爾他們是擔心我會將禍事攬到自己身上。嶽成歌他們是覺得我未免不自量力。


    淩雲木上前一步,冷道:“狂妄女子,你以為你是誰?宮中的事你管得了嗎?”


    我沒理淩雲木,隻看著宗政澄淵,不發一語。


    外麵火光愈盛,嘈雜聲越來越大。幾個小斯拚命地向這邊跑來,卻全被幽韻飛身攔在門外,喝道:“什麽事這麽驚慌?吵到姑娘了!”


    小廝不住地作揖道:“幽韻姐姐,外麵丞相的人都快把大門敲破了,直吵著要拿王爺。我們過來求王爺拿個主意啊。”


    幽韻柳眉一豎,抬手將他們扔出去,斥道:“這麽晚了,王爺怎麽會在姑娘屋裏?你們若再胡說,傳出去汙了姑娘名節,看我不拔了你們的舌頭!”


    小廝被扔出去,依然向裏望著,幽韻低低一喝:“看什麽看!還不去找你家王爺去!”


    屋內,宗政澄淵突地開口道:“你有把握?”


    我緩緩道:“我說我有把握,你會信?事情沒結束之前,沒人能有十足的把握。”


    “我出城之後,就算崔斡翰汙蔑我,我也可以帶兵殺回來。既然不能智取,高壓也是可以。而你不同。若稍有差池,怕是連骨頭也剩不下,更遑論朱櫻和豐夜真處心積慮要殺你。你如此鋌而走險,究竟是為什麽?”宗政澄淵緊緊盯著我,不放過我任何一個表情。


    “因為我不能就這麽逃跑。”我笑道,“這樣的事我連想都不會想,即便我可能會怕得發抖。而且,我也不想以後被你追殺。所以,你走,我留下。”


    宗政澄淵沉默地看著我,眉頭緊緊皺起,片刻舒展開來,長身而立,道:“成歌,走,出城。”


    嶽成歌也是常跟著宗政澄淵出門慣了的,聞言雖然仍有不解,卻飛快接道:“容屬下去收拾些幹糧清水。”


    “不必。”宗政澄淵叫住他,道:“今次從暗道走,出城準備不遲。倒是你,”轉向我道:“王府的暗道都是裝有斷龍石,有出無進,用過即毀。你若是現在留下,可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我點點頭,聽見大門傳來沉重的砸門聲,一聲聲砸在眾人的心頭。催道:“你再不走,可要遲了。不過,走之前,我向你討一樣東西,你的黑曜可要借我。”


    “你會騎馬?”宗政澄淵目光生疑,不信地打量我。


    我抿著唇,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在古代,不會騎馬就相當於不會騎自行車,自打我的生意上了軌道,我便特意花了不少時間學習騎馬,雖不能說馬術好得很,至少絕對不會隨便就掉下來。


    “若是你會騎馬。這事便容易。”宗政澄淵本不是拖遝的人,見我心意已決,且麵露自信,伸手將狐狸鬥篷的帽子為我扣上,拉著我衝進風雪中,向馬廄急急行去。


    雪已經下得很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沉重的雪片如浸了水的棉絮,冰冷粘膩地落在臉上,不一會就打濕了我的睫毛。冷風一吹晶瑩的水珠在我眼前滾來滾去,若不是宗政澄淵領著,我根本看不清楚腳下的路。


    到了馬廄,我將臉上的風雪抹淨,見宗政澄淵將黑曜從馬樁上解下,韁繩遞到我的手裏,讓我牢牢握住。拍拍黑曜的頭,笑道:“今後你便跟著她了。”


    說完,目光幽深地看著我道:“決定了?”


    我點點頭,眼前又開始模糊,隻看得到他高大的身影卓然立在風雪中,道:“放心。這事我即便沒有十分把握,至少也有八分。”


    “因為她給了你那個?”


    我安靜地注視著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宗政澄淵微微一笑,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下依然溫暖如昔的大手輕輕地托起我的下巴,英俊的麵孔忽然地在眼前放大。我感到自己冰冷的唇上有了些灼人的溫度。沒有躲,歎息地閉上眼睛。


    無關任何情感,隻是留戀這最後一刻的安然。


    頃刻之後,我握緊黑曜的韁繩,將心中最後一絲怯懦從容抹去。猛地推開他飛身上馬。雙腳穩穩地夾著馬肚,韁繩一提,我竟然生出了些許豪氣,長笑道:“宗政澄淵,你走你的暗道,我進我的皇宮。生死榮辱,各安天命。”


    說完,身子一矮,雙腿輕輕碰了下馬腹,黑曜箭一樣衝出去。耳邊傳來宗政澄淵低低的聲音:“活著!”


    沒有回頭,聽見身後急急的馬蹄聲緊緊跟上我,知道清肅他們也從馬廄中選了馬匹跟著。腦海中,是宗政澄淵負手睥睨的神態。


    雪仍在下,包圍著王府的士兵在牆外高高地舉起火把,雪片落在燃燒的火把上發出“劈啪”的響聲,明明滅滅的光亮映紅了半個計都城。


    在搖擺不定的火光中,傳過層層院落,我依稀可見家丁們正死命抵住的大門,心知,危險就這樣悄然臨近了。


    然而,究竟是命運選擇了我,還是,我選擇了命運?


    除了被動地到達這個世界的那一次,麵對將要獨自麵對的、主動選擇的未來,我再一次,深深地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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