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宗政澄淵一指屋子正中的地麵。


    “我也知道所有畫上的蘭花指都指著那裏。”殤夙鸞伸直虛點著宗政澄淵指示的方向,冷笑道:“可問題是,上麵全是屍體,要怎麽下去?”


    “跳下去。”宗政澄淵說著,舉步上前,若有所思地端詳著那堆白骨。


    “跳?”殤夙鸞不置可否地聳肩:“你能確定下麵一定是樓梯而不是深坑……”說到這裏,他的麵色一變,冷笑道:“原來如此,你竟是知道這裏的路的。看來,你手裏似乎有些了不得的東西。薑驪珠給你的嗎?”


    笑不歸一直沒說話,直聽到這裏突然心中一動,張口道:“那日……”說了兩個字,又強自將後麵的話壓下,沒有繼續。但是眼睛緊緊地盯著宗政澄淵,本來想衝而出的“那日在戰場你從那烏鴉身上撿了什麽?”在心裏飛快地轉了轉,道:“那日,你曾去過戰場,莫非有什麽收獲不成?”


    那天的情形笑不歸一日不敢或忘,除了玉佩之謎,當時嶽成歌遞給宗政澄淵的東西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因此剛剛才在緊張之餘差點脫口而出,幸虧及時刹住,否則定要被他懷疑了:一個新出生的嬰兒,怎麽可能會記事?還記得那麽清楚。


    聽到笑不歸的說話,宗政澄淵垂目向她一瞥,卻是什麽都沒說,緊緊抿了唇,似乎依舊在思考。


    笑不歸看著他的神色,暗自心驚:“莫非你不打算先移開這堆骨頭?”說完又恍然,歎息地問:“你們的軍隊沒有主帥,可以麽?”


    宗政澄淵甚少開玩笑。他說出路在地下,就一定在地下。而從他剛剛說的“跳”字可以推測,下麵八成一定不是穩妥的樓梯,而是直上直下的坑洞。


    到時地下的的出口開啟,當先掉下去的,就是這些白骨。而他們再跳下去,無疑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很容易被骨頭渣子戳成刺蝟。


    較為穩妥的辦法自然是先搬開骨頭。可走廊狹小,為了避免堵死不能走人,絕對是要搬到正中的大廳裏的。雖然白骨的數目雖不算十分驚人,但他們一共隻有三人,一個是女人,一個受了傷,怕是要耽擱許久。


    如此一來,宗政澄淵回營的時間就會延長。


    現在的他,不隻是元帥、將軍、王爺,更是一國之君。就算是穩坐王宮,都不可一日無君,何況是遠征他國?


    宗政澄淵在這裏每耽擱一個時辰,都仿佛是在自己頭上加懸了一把刀:誰知道外麵會有什麽變故!


    所以,他不能再等。


    “我的那些倒是無所謂。”見他們沉默,殤夙鸞卻拂了拂袖子,徑自抄手靠在牆邊,一副不覺得很有關緊要的樣子:“雖然他的軍隊確是有些問題,不過我想,支持個三五天也是不成問題。”


    “三五天啊……”笑不歸沉吟著,也慢慢走上前與宗政澄淵並肩,看著那滿地的白骨,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你在說你麽。”宗政澄淵冷冷道。


    “有什麽區別?”笑不歸輕輕轉頭,目光掃過兩個男人:“你們俱是千金之子。我雖然不夠尊貴,卻也很寶貝這條命。如果可以,我寧願把這些骨頭移走再下去。”


    “那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宗政澄淵眸中幽光一閃,快得無法令人捕捉其中的含義。然後飛快地抬腿,在白骨堆上輕輕挑了幾下,四個個完好的頭骨隨著他的動作陡然彈起。其中的兩個飛向殤夙鸞,一個落在他自己的手裏。


    最後一個,不知道碰觸了什麽,隻聽一聲細細的嗡鳴,整個屋子霎時變得好像搖搖欲墜起來。


    接著隨著第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屋子正中的白骨像流沙一般向下陷去,隨著時間的推移,範圍越來越大。


    眼見白骨如陷入歸墟一般地掉落,笑不歸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驚恐地發現中間的黑洞好像就快要蔓延到她的腳底。


    陡然,宗政澄淵的左手臂橫在她麵前,反手施力,將她向後一推,正好推進殤夙鸞迎上來的手臂裏。自己則腳下一點,也隨之向後掠去。直與殤夙鸞一般靠站在牆邊方才停下,專注地看著那已經將所有白骨吞噬的漆黑深坑。


    此時的屋中地麵的陷落已經停止,四周已經恢複平靜。隻偶爾能聽到洞邊灰塵掉落的簌簌聲響。


    “把你的衣服穿好。”沉吟片刻,宗政澄淵開口道,語氣是難得的謹慎。


    “我?”笑不歸狐疑地反問,胡亂地在身上看著,雖然身上穿的是殤夙鸞的寬大的袍子,不怎麽合體,但並沒有衣冠不整啊。


    “自然是你,”回答的卻是殤夙鸞,他正從後緊緊地抱著她,此時一邊在她的耳邊吹氣,一邊幽幽地說:“你身上穿的是我的那件很結實的衣服,小宗的意思是,你穿得再緊些,一般的磕碰不會有事。”末了,又吐氣如蘭地道:“要不要,我幫你?”


    笑不歸低頭,看著殤夙鸞一手一個骷髏頭地環在她的腰間,狠狠地蹙了眉,胃脘有些翻湧,臉色也白了幾分。


    在她身後的殤夙鸞雖然看不到笑不歸的臉色,卻敏銳地從她瞬間緊繃的身體感覺到了她的緊張。略一思索,便緩緩地鬆開自己的手臂,但笑不語。直看著笑不歸將衣服緊了又緊,才滿麵春風地攤開依舊執著頭骨的雙手,笑說:“來,抱緊我。”


    “抱你?”笑不歸看著殤夙鸞篤定的模樣微微一愣,思及他平日雖然愛動手動腳,卻從未開口讓她做什麽,而今日為什麽會要她去抱他?而且是在宗政澄淵在場的情況下。


    黑白分明的眼珠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笑不歸看了看宗政澄淵不但不阻止,還一臉認同的模樣,終於弄懂他們的意思。


    宗政澄淵身上有傷,不能護著她,隻能把保護她的權力交給殤夙鸞。至於頭骨,大概是因為弧麵抗壓且比較平滑,為了緩解衝力,也為了閃避一些尖銳的骨頭?


    莫非古人也知道拱形的東西承重比較大?


    笑不歸一邊想一邊想殤夙鸞走去,不怎麽自然地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的腰。事關自己的命,她一向放得開,也很謹慎。


    “親愛的,輕點,你快把我勒死了。”殤夙鸞對笑不歸調笑著,鳳眼中漆黑的瞳仁卻瞟在一邊,看著麵沉似水的宗政澄淵,劍眉舒展,十分高興的樣子。


    宗政澄淵沒有忽略殤夙鸞挑釁的眸子,眸光一暗,露出前所未有的陰沉:“接下來的路,我不會等你。”


    說著,飛身躍進漆黑不見底的坑洞中。


    殤夙鸞聳肩,美麗的眸子一轉,輕笑道:“有什麽?你不會等我,至少會等她。”說著微微一笑,柔聲對笑不歸道:“抓緊。”


    在感到腰間細弱的手臂緊了緊之後,殤夙鸞那沒人看到的麵孔上露出一抹怎麽也掩不去的溫柔,接著銳氣一現,帶著笑不歸直撲向未知的地底。


    自己好像和下墜很有緣分,笑不歸勾起一抹苦笑。


    雖然這次有預計,又被兩人護得好好的。心裏仍不禁埋怨起那個無償君子來了。既然設了出路,為什麽不弄個樓梯,偏偏要挖個大坑來難為人。


    應該不是很深的坑,因為聽到耳邊的風聲隻是轉瞬即逝,笑不歸閉著眼想。感覺自己的身體緊緊貼著殤夙鸞沒有方向地翻滾著。身體時而上移,時而下落,時而平轉,隨著一些清脆的擊打聲,耳邊還傳來“喀嚓哢嚓”的碎裂聲。


    想是殤夙鸞正在閃避著剛才落下的那些白骨。


    天旋地轉中,她突然聽到從殤夙鸞從胸口傳出的沉重的喘息,然後一個大力的起落。受不了那自然的慣性,身體好像將要被甩出於去一般,手臂再也不能牢牢地抱著殤夙鸞的腰。


    咬牙堅持了一彈指,笑不歸隻覺臂間一痛,麻木的雙手不自己地鬆開,身子就將要被甩出去。


    一隻手臂勾住她的腰,將她即將甩飛的身體牢牢拉回去,貼在喘息不已的胸膛。隨之是一聲悶哼傳進笑不歸的耳朵。還未等她驚得睜眼,便又是幾個連續的起落。


    當一切好不容易靜止下來之後,笑不歸著急地一下子睜開眼,卻被一陣頭暈逼得眼前發黑,不得已又閉上,好半晌才能重新睜開,不期然撞進一雙含著隱隱痛楚,卻依舊閃著笑意的眸子裏。


    “你……”抬起手,扶上殤夙鸞勾著媚人微笑的唇角,手中粘膩的****像糾纏難斷的棉絮一般裹上她的心。


    那一瞬間,即使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要為了她做到這個地步,但是她至少明白,他做了。


    輕輕將血跡檫幹,笑不歸低頭,借著從上麵散落的微光,看到跌坐在地的殤夙鸞身上布滿了細碎的割傷,深淺不一,卻都緩緩地滲著血絲。


    “你怎麽樣?”她有些惶恐地問。


    殤夙鸞眨了眨眼,緩緩笑起來,道:“很疼很疼。不歸幫忙揉揉好嗎?”


    “哼。”還未等笑不歸答話,附近的黑暗中傳出一聲輕哼,是宗政澄淵的聲音:“在女人麵前喊疼,丞相好深的修養。”


    殤夙鸞輕笑:“你以為你不喊疼,不歸就會多心疼你一些嗎?”


    “不需要。”冷冷的吐出一句之後,是難以壓抑的幾聲悶咳。


    殤夙鸞眉目一轉,嗤笑說:“不需要什麽?不需要別人心疼,還是不需要不歸的心疼。”


    沉默一陣,宗政澄淵平複了呼吸,道:“與你何幹。”


    “好了。”笑不歸微惱地輕輕喊了一聲,瞥見殤夙鸞額上細細的汗珠,又氣又怒:“藥呢?”


    “不需要。”殤夙鸞好看的眉輕輕皺起,竟然是同剛才宗政澄淵一般的別扭語氣。


    “在我懷裏。”依舊看不見模樣的宗政澄淵揚聲,語氣好像不那麽冰冷了:“不歸,你過來拿。”


    “皇帝陛下為何不自己扔過來?難道剩下的那隻手也斷了,殘疾到隻能靠女人翻遍你的身子去找藥?”殤夙鸞語氣越加清冷,甚至染了些微的殺意。


    “那是我和不歸之間的私、事。丞相無需操心。”宗政澄淵說完,又是一陣狠咳。


    “你……”殤夙鸞正想說什麽,卻忽而閉上眼,急急地抽了一口氣。


    一邊笑不歸雖然臉色越來越冷,卻一直靜靜聽著,並不開口。此時方才輕輕抬手放在殤夙鸞自己下意識伸手按住的胸口處,重重一壓,見他驚痛地睜眼,方才冷冷道:“還很精神麽。”


    不過,一邊說著,笑不歸卻一邊站起,循聲向宗政澄淵走去,皺眉看著同樣狼狽的宗政澄淵,伸手探進他的衣襟,一下子就摸到了剩餘的傷藥。


    握緊藥瓶,笑不歸正要抽回手,卻感覺自己的手被宗政澄淵握住,黑暗中他的眸子依舊明亮,正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沉聲問:“無事?”


    搖搖頭,笑不歸不動聲色地避過他深沉的眼,站起走回殤夙鸞身邊,頭也不回地對宗政澄淵道:“腿沒斷的話自己走過來。走來走去的幫你們上藥太麻煩。”


    殤夙鸞聞言,忽而目光一抬,凝視著笑不歸欲言又止。


    “怎麽?”感受到他的目光,笑不歸奇怪地問。


    “不,沒什麽。”殤夙鸞淡淡笑了笑,一向明媚的笑容裏,淺淺含了一絲落寞。繼而仰頭對正走來的宗政澄淵道:“你可滿意?”


    “尚可。”宗政澄淵吐出兩個字,眸間似乎有笑意閃動。


    笑不歸自詡聰明,此刻卻也看不懂兩人的“眉目傳情”,不覺心中有些發堵,各賞了他們一個白眼:“有功夫鬥嘴,不如想想接下來怎麽走。”


    “再往後就沒什麽機關了。這個地方因為向來隱秘少人有知,是以機關布置的並不多。我們發現的出口,也應該是無償君子為了以防萬一,為自己準備的。”宗政澄淵有些艱難地坐在地上,手掌一翻,一枚精致的戒指出現在他手中:“接下來,隻是時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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