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肺腑受了極重的傷,內部淤血,此時衝擊之下,終於噴出血來。


    紅豔的血淩亂的沾上上他的白玉般的麵頰之上,像是雪中綻放的紅梅,冷清而淒絕。


    蘇流熙被容湛壓著,從短暫的昏迷之中醒來,她瞬間回神,感覺到容湛正歪歪倒在她的身上,不由極力掙紮著讓自己清醒過來。


    但是她的意識清醒,全身卻無法動彈。


    太冷了。


    嘴唇,鼻子,指尖,都是冰冷的,就連血液,似乎也流得越來越慢,漸漸失卻了溫度。


    她緩慢而艱難的眨了眨眼皮,睫毛上結著一層白霜,模糊的視野中一片白芒。


    身上的痛覺似乎在一瞬間複蘇,劇烈的疼痛從雙腳,四肢傳來,蘇流熙的心髒似乎都在一瞬間停止跳動。


    她知道,嚴重的體力透支,極度的低溫環境,遭遇冰火兩重天,她的身體早就承受不了,剛剛甚至因為身體的自動保護機製而昏死過去,可見此時虛耗至極。


    想起剛剛五感盡失的瀕死狀態,她就忍不住心中發涼。


    若是隻有她自己,她自然無所畏懼,就算是真的死在這裏,她也絕對不會害怕退縮。


    但是……


    蘇流熙艱難轉過頭,眼角看見容湛破碎的身軀,渾身的血跡,蒼白如雪的麵容上的淒豔紅色,脆弱的好像一碰就會碎。


    但是,她怎麽能,讓他隨她一起死呢?


    無論是生死之刻,擋在她身後承受著本該她承受的灼熱岩漿的背影,還是暴風雪夜,從雪屋之中翻墜而下時緊緊拉住他的鐵臂,亦或是冰冷之際,瀟灑扔給她銀白大氅時雲淡風輕的笑容,都讓她的心,承受著這麽多年以來,從未遭遇過的激烈撞擊。


    蘇流熙想著,也或許是在更早,她初來異世時,調虎離山將軍府大火紛起的那一個夜晚,她和他第一次交鋒,他們就已經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印記。


    隻是那時候,她還沒有預料到,後來的刀光劍影,生死相依。


    容湛吐出淤血,反而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歪歪壓著蘇流熙,麵容蒼白,氣息虛弱,像是即將開敗的珈靈山的格桑花。


    聽著蘇流熙微微加重的呼吸聲,他眼中閃過流光,緊接著,他就感受到蘇流熙微微動了一下。


    蘇流熙強迫自己從地上起來,嚐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挪動了一下身子,這一下,就耗費了她大半殘存的力量。


    她的眼神之中,泛起決絕的淩厲氣息。


    她猛然一個用力,翻過身,付趴在地上,然後伸手拿出藏在小腿的匕首,一下插在麵前的冰麵上。


    “鏗”的一聲,鋒利的匕首紮在晶瑩冰涼的冰塊上,反射出兩個狼狽至極的身影。


    容湛見此,心中忽然一種強烈的預感,他輕聲問道:“阿熙…你…你要做什麽……?”


    蘇流熙並不看他,一手緊緊握住匕首的柄,因為長期的缺水而略顯嘶啞的嗓音在大殿之中低低響起:“容湛,我說過,我一定、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我……我們一定可以……”


    說著,她一手拉住容湛,一手緊握匕首,狠狠一個用力--


    她拉著容湛艱難的在冰涼的地麵上爬行了半個手臂的距離。


    容湛忽然眼中泛起一陣看不清的迷霧。


    蘇流熙拔起匕首,再次狠狠插在前麵一臂的距離,然後再次曲臂,艱難緩慢卻無比堅定的向前匍匐前行。


    她一次次的,把匕首抽出,插入,匍匐而行,拉著容湛,兩人在晶瑩冰寒的地麵上,無比緩慢的挪動著。


    不,是爬行著。


    一點點,一次次,她望著前方,眼神之中有著一往無前的火焰,像是要灼燒盡這漫天冰雪!


    他們身後,是無盡的雪白冰晶,他們兩個付趴的身軀,顯得那樣渺小,而又如此淒絕慘烈。


    容湛被蘇流熙牢牢半抱住,她小心的隔開了他的傷口,拉著他一起向前,她的眼睫毛,眉毛上,全部結著厚厚的冰霜,她的臉頰,裸露在外的雙手,早就凍得紅腫不堪,然而她那樣緊的,拉著他不肯放手,極近艱辛用匕首殺出一條血路來!


    容湛的眼中,忽然湧現出一絲不可捉摸的深色,漸漸的,他的眸子之中,燃起星火,那火焰,在蘇流熙一次次的向前爬行的時候,終於像是迎風而漲一般,瞬間無邊無際的燃燒起來!


    蘇流熙卻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她一點點的,在這冰寒的地麵上,掙紮著,不肯放棄的前行著。


    終於,她的視野中再次出現一個黑點,這次她看的清晰了一些,卻發現那是一個黑色的令牌。


    她伸出手去,在她的手拿起那塊令牌的一瞬間,天旋地轉,兩人再次從塌陷的地麵落下!


    ……


    “撲通”一聲,兩人掉落在一片湖水之中。


    因為兩人身上被嚴重凍傷,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這水是溫熱的,而且有著淡淡的硫磺味。


    卻是一個天然溫泉。


    蘇流熙待全身回暖了一些,四肢恢複了一些行動能力,就拉著容湛向岸邊遊去。


    等兩人到達岸邊,蘇流熙終於由於嚴重的體力透支,再次昏死過去。


    ……


    蘇流熙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床榻之上。她摸了一下身下的被褥,光華柔軟,卻是上好的絲綢。


    她的體力恢複了一些,勉力起身,起到一半,忽然被人一把扶住--


    “阿熙,你醒了。”


    低沉而悅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蘇流熙一怔,回頭看去,卻是容湛正扶著她,麵上有著一如既往的溫潤神色,然而那之中,又多了一絲不可捉摸的溫和之色。


    他身上穿著一件青色的袍子,樣式簡單,布料普通,然而穿在他的身上,卻像是天下最華貴的衣服。


    雍容雅致,濯然清貴。


    這樣的男人,有著發自骨子裏的高貴,即使是曾經那樣狼狽,也依然淩於眾生,不可高攀。


    蘇流熙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還是那一套,微微鬆了口氣。


    容湛何等心智?聞弦歌而知雅意,雲淡風輕的說道:“我剛剛醒來,在櫃子中找到一件衣服,順便幫你拿了一套,誰知一回來你就已經醒了。”


    蘇流熙一看,床頭果然放著一件白色的衣服。


    她皺皺眉頭,四周看了看,問道:“你的傷怎樣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容湛臉上泛起笑意:“我的傷確實好了許多,而這裏……是武宣大帝真正的陵寢。”


    “什麽?”蘇流熙微驚。


    她再次向四周看去,這裏是一個小木屋,極其精巧,屋內的擺設極其簡單,除了她身下的這張軟榻,就隻有一個木櫃,一張桌子,兩把椅子,窗邊的位置擺放著一個小小的梳妝台,上麵有一個檀木盒子。


    四周牆壁上,掛著一個製作精巧的熏香球,隻是年代久遠,已經褪色。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這,就是傳說中的千古一帝,武宣大帝的真正的陵寢?


    容湛見蘇流熙有些懷疑的目光,解釋道:“那個盒子裏,有著武宣大帝來此之後的劄記。”


    蘇流熙了然。


    容湛繼續說道:“我們在冰雪大殿之中,無意打開了來此的機關,雙雙掉落在梵銀溫泉中,你…。你因為在水晶大殿之中體力透支,後來又受了重傷,到達岸邊之後就昏死過去。我雖然受了傷,卻比你早些醒來,而且,這溫泉似乎有治愈的功效,我的傷,已經好了不少。倒是你,身體眼中虛脫,並非一時可以治愈,恐怕需要好好休養一番。”


    蘇流熙聽罷,點頭。他們能夠到達此處,也不知是占了幾分運氣。


    恐怕若有一絲疏漏,他們此時,就已經是兩具冰雕了。


    容湛看著蘇流熙精致的麵容,她的眼中並未出現狂喜之色,依然淡定沉凝。


    越是平靜,他的心中,就越是激烈,掀起滔天海浪。


    她似乎並不覺得她為他所做的那些有多麽值得炫耀,似乎也並不在意生死之刻拋卻尊嚴匍匐爬行有多麽不可思議,她的神情如此安靜平淡,讓他生平第二次,不知道說什麽,說什麽都是蒼白,不知道做什麽,做什麽都是無力。


    若是有這樣一個人,與你並肩而行,在所有危機到來的時候,拚盡性命,付出所有的力量,甚至拋下尊嚴,一步步爬行,即使撕裂雙足也要拉著你奔向希望,那麽,是不是上天給他的補償?


    他忽然單手覆上雙眼,不看,似乎就可以讓激烈跳動的心髒平靜下來,不聽,似乎就可以讓不斷響起的聲音消失。


    可是,他的唇邊泛起苦笑,若是可以,他真的不願這樣失態,這樣不知所措。


    這是個少年,他有著不輸於他的驚世才華,他的未來,會娶妻生子,有著無比美好的人生,他命令自己清醒,然而心中卻充斥著一股不合時宜的慵懶和溫暖,讓他沉醉不願醒來。


    若這是一場夢,大約是他此生,做過的最美好,也是最掙紮的夢。


    蘇流熙感覺到容湛在身後沉默,不解問道:“容湛?你怎麽了?”


    “容湛。”


    “容湛,你怎麽了?”


    “容湛,你還好嗎?”


    “容湛,不要睡。”


    “容湛,我們說說話吧。”


    “容湛,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容湛。


    ……


    他忽然睜開眼睛,霎時間烈火流光,然後,他伸出手--


    把蘇流熙輕柔而堅定的抱在懷裏。


    ------題外話------


    對不起啊各位親們二月今天有急事更得晚了,明天加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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