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來自看台上的陣陣喝彩,將記憶裏那個清淡卻溫柔的回應衝斷,百裏婧看了眼韓曄,他也在看她,可不過一瞬,他便移開了目光,小跑著朝中場而去。


    百裏婧輕輕一笑,也朝場中跑去。什麽都不剩了,隻剩一些模模糊糊的習慣罷了,她的“蠍子擺尾”不是因韓曄在才踢的,同樣,韓曄接了她的球又怎樣?


    多少未實現的諾言和對未來的念想,在一起時來不及實現,分開後才一一做夢似的鋪展開,她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了當初那種迫不及待歡喜的心。而且,赫也與她所期待的不一樣,竟站在她的對立麵,每走一步,每退一步都危機到彼此的“生死”。


    “時辰還剩兩刻,比賽繼續!”


    隨著計時太監的高喝,裁判一揮錦旗,激烈的蹴鞠賽再次展開。黑衣隊在司徒赫手上失了一球,都很不滿,尤其是墨覺墨洵,二人原本就與司徒赫不和,此番因為司徒赫的邀請才一同來對付墨問,卻反被百裏婧攪局,他們心裏早就憋不住氣了。


    故而,裁判一下令,墨覺墨洵他們便再不聽司徒赫的指揮橫衝直撞,時間越來越少,謝玄也有些著急,於是,黑衣隊徹底失了和諧,也使整個對陣大亂。


    皇室隊進宮的三皇子被墨覺撞開,墨洵為他開道,而百裏婧擋在他跟前,緊纏不放,墨覺躲不開身,頓時惱羞成怒,攜著蹴鞠的那隻腳卯足了勁,將鞋麵上的蹴鞠重重朝百裏婧踹了過去!


    司徒赫站得遠,沒法救她,眼睜睜看著蹴鞠朝她砸過去,百裏婧不防墨覺會在此時伺機報複,飛速的蹴鞠踢過來時,她立刻騰空朝場外的方向倒翻了兩個跟頭,身子輕盈躍起,堪堪躲過了飛射而來的蹴鞠!


    然而,雙手撐地時,左手手腕和兩掌掌心劇烈一痛,她剛剛翻起的身子猛地往後跌去……


    墨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雙腳才邁出去一步,卻又定住了。


    因為,百裏婧被韓曄攔腰救起。


    韓曄的長臂穩穩圈在她的腰上,身子微微下傾,這個姿勢很是親密曖昧,毫無違和感,不似才做過這一次。由於百裏婧連躍兩步,翻出好幾丈的距離,此刻,韓曄和她所站立的位置靠近蹴鞠場的邊緣,若是百裏婧跌下去,便會撞上禁區外安置的銅製鑲金的鼓架,鼓架上雕刻著象征皇室的五爪盤龍,盤龍的角磨得很光,異常尖銳,若是被刺到,恐怕受傷不輕。


    誰都沒想到是韓曄救了百裏婧。


    看台上靜悄悄,蹴鞠場內也是。


    誰知百裏婧被救起的那一刻,幾乎觸電般一個鷂子翻身從韓曄懷裏退開,後背硬生生撞到鼓架的盤龍角上,雙手硬撐著鼓麵才勉強站穩。


    “呲――”


    皮肉和衣衫被劃破的聲音。


    正在擊鼓的宮廷鼓手嚇呆了,百裏婧卻緩緩站直了身子,盤龍的尖角也隨著她姿勢的漸漸站定而從皮肉裏一寸一寸拔出。她背對著鼓手,正對著韓曄,起身時目光便落在距離她半步遠的韓曄身上。


    隻見韓曄方才伸出來扶她的那隻手此刻背在身後,他清淡的星眸微微低垂著,沒看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仿佛方才救了她是個意外,而她不領情也無所謂。


    四周比剛剛韓曄救起百裏婧時還要安靜,甚至無人注意方才墨覺的攻擊算不算得當。


    “婧公主,您……奴才該死!”大塊頭的宮廷鼓手突然反應過來,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百裏婧的手伸到背後,按了按傷口上流出的液體,手上的、心上的痛早就麻木,這點痛已經沒感覺了,皮肉傷而已,何況,她自己都看不到傷口,應該並不痛。


    百裏婧沒去看叩首不止的鼓手,而是一腳掠起地上的蹴鞠,順勢踢到了墨覺懷裏,高聲道:“我沒事,繼續比賽吧。”走過墨覺身邊時,低聲卻短促地警告道:“再不按比賽規矩來,我擰斷你的腿!”


    墨覺踢過那一球後著實也有些後怕,看到百裏婧撞到盤龍角上他更是嚇傻了,平日裏他如何不甘心想著報複都好,可如今是在景元帝的麵前,他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對第一公主下如此毒手,若是百裏婧真有了什麽三長兩短,他的腦袋將立刻不保!


    百裏婧既然肯警告他,便表示不會追究他的責任,墨覺擦了擦額際的冷汗,抱著球就往蹴鞠場中心走去,都忘了蹴鞠是用來踢的。


    嫡公主之所以高人一等,是與生俱來的高貴,她下過了命令說沒事,蹴鞠賽便繼續進行,景元帝也沒有任何反對意見,不動聲色的縱容。


    鑼鼓聲中,場內黑白對峙,奔跑的隊員中唯一一位女子身形靈活矯健,她的白衣背後染著一抹紅色的血跡,夏日的球衣輕薄,衣衫被劃破處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一塊皮肉,異常刺目。


    墨問自方才立起身來,便再沒坐下去。他不能說話,那個照顧他的內臣在一旁笑道:“婧駙馬,婧公主說沒事,肯定就沒事,您別擔心,坐下好生瞧著婧公主比賽吧。”


    坐下?如何好生坐下?


    他的妻在前方替他上陣,受了傷,流了血,他卻不能救,眼睜睜看著她摔下去,摔得鮮血淋漓,這種心口發堵連氣都喘不了的感覺,誰能明白?


    她不要韓曄救,她不要司徒赫救,而她壓根都沒想過他墨問會有本事救她,無用的人分了諸多等級,他墨問是最無用的那一個。


    異常的人不止墨問,還有韓曄。


    韓曄踢出的蹴鞠頻頻出錯。要麽快了一步,要麽踢錯了方向,一撞上那抹豔紅,他的眼神便飄忽不定,可怎麽都避不開,眼前的黑白讓那抹紅色顯目異常,無法忽視,終於,場上各人諸多的疏漏讓黑衣隊的謝玄逮住機會進了一球。


    三比二。


    此時,距離蹴鞠賽結束不過半刻鍾,黑衣隊已經由進攻改為防守,皇室隊若想得分,必須得由防守改為正麵進攻。


    七皇子百裏明煦急壞了,一邊跑一邊道:“婧姐姐,怎麽辦啊?沒有時間了!我不想輸給他們啊!”


    百裏婧沒應,截住司徒赫腳下的球,輕輕一撥,道了一聲:“赫,對不起了!”說著,就將蹴鞠踢給了三皇子,皇室隊的幾人護著三皇子往南場衝去。


    此刻,韓曄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淡漠,他的腳下帶著球,被墨覺墨洵等人攔住,進退無路,這時,百裏婧上前兩步,站在南場的邊緣處,與韓曄並列而行,喝道:“球給我!”


    韓曄看向她,百裏婧毫不回避地望著他的眼,隻是眼中不帶任何歡喜和笑意,隻是尋常的隊友之間的命令罷了,韓曄的腳頓了頓,卻還是將蹴鞠踢給了距離球門不遠的百裏婧,力道和速度都恰好適中。


    借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百裏婧又來了一腳花哨的“蠍子擺尾”,用腳後跟將這蹴鞠踢進了球門,蹴鞠堪堪從墨譽的腿側砸了進去,墨譽被蹴鞠掠過的勁風帶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皇室隊得一分。


    “鐺――”


    一聲鑼響。


    比賽時間到。


    裁判宣布:“此次蹴鞠賽,兩方打平!”


    看台上的文武百官們都鼓起掌來,表示對這場精彩的蹴鞠賽的祝賀,而場內的眾人卻沒有一絲喜悅。


    打平,打平,便等於什麽都沒有得到,付出的汗和血,隻換來了徒勞無功。


    裁判判定結果之後,便靜等景元帝做評,景元帝捋著不長的胡須笑道:“雖然打成平手,但此次蹴鞠賽著實精彩啊!朕好些年沒瞧過這種激烈的賽事了,想來盛京城的青年們還有朕的皇兒駙馬們都很樂在其中,朕十分欣慰!蹴鞠可強身健體,我大興國的子民都可練上一練,身子強了,萬事才有了底子啊!”


    “吾皇聖明!”


    群臣高呼道。


    景元帝偏頭對高賢說了些話,高賢弓著身子連連點頭,爾後,才直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高聲宣布道:“陛下有旨,今日參加蹴鞠賽的諸位,盡皆有賞!”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蹴鞠場草地上的十二人,包括墨問,都跪下謝恩。


    景元帝與群臣先後散了,高賢卻走下場來,來到百裏婧身邊道:“婧公主,陛下擔心您的身子,讓老奴來瞧瞧,已經讓太醫過來替您診治了。”


    百裏婧還沒答話,原本陰霾的天突然下起了雨,初夏的第一場雨來得又快又急,完全不給眾人緩衝的時間,宮人們急急忙忙地搬著蹴鞠場內的東西。


    再生氣也罷,一下雨,司徒赫本能地走到百裏婧身邊,伸手就想抱她走,卻見一件藏青色的寬大外袍罩在了女孩的頭上,蓋住了她消瘦的肩膀,也將她裸露在外的傷口完全遮住,而墨問此刻隻著一件中衣站在女孩身邊。


    蹴鞠場內參賽的這些人,不論是司徒赫還是韓曄,亦或是墨譽,誰都隻著一件球衣,脫不了,隻有墨問才有外衫。


    百裏婧偏頭衝墨問一笑,墨問將她的手攥住,卻未像從前那般用力握緊。


    司徒赫緩緩吐出一口氣來,沒再繼續問她疼不疼,而是大步朝出口的角門走去,頭也不回,靴子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濺起星星點點的水花。


    黎戍看了眼百裏婧和墨問,立刻追過去:“赫將軍!赫將軍!咱先把衣服換了再走成不?這雨他娘的怎麽下得這麽突然!”


    百裏婧看著司徒赫遠去的背影,心裏難受極了,墨問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她便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不曾回頭看身後的韓曄一眼,仿佛,他並不存在。


    蹴鞠場上的人漸漸走光,隻剩韓曄一個還人站在原地,從頭到腳都被大雨浸濕,雨水順著他的臉一滴一滴落下來。


    “夫君。”


    一道女聲在身後響起,隨即,一把油紙傘高高舉過韓曄的頭頂,一襲素色點綴著淺紫花紋的衣裙停在他的身側,裙底下是一雙穿著宮廷翹頭鞋的腳。


    ……


    “丫丫,你怎麽在這兒?”山路崎嶇中,他頗驚訝地停下腳步,四周都是青青竹影淅瀝雨聲。


    少女聽見他的聲音,從冰冷的石階上一躍而起:“下雨了,我來接你啊,你下山的時候沒帶傘,我擔心你淋濕了。但是……韓曄原來帶傘了啊……”她有些失望:“那我就是多餘的了……”


    他什麽也沒說,往石階上走了幾步,停在她麵前,卻抬手將自己手中的傘收了,矮了身子鑽到她的傘下,笑道:“現在滿意了?”


    少女笑靨瞬間綻放,眉眼彎彎,幹脆地答道:“滿意了!”


    “韓曄,要是下雨,我就來接你。”她把傘遞給他,挽住他的胳膊,冷得縮了縮脖子。


    “嗯。”他一手撐傘,一手摟她入懷,用身上的長披風將她裹緊,“要是我帶了傘,就別來了,天冷,別凍著。”


    “不,你帶了傘,我也來接你,上山的路這麽長,你一個人走不寂寞麽?”她一臉的理所當然。


    “……”


    ……


    丫丫,你竟從沒想過有這樣一個時刻,下雨了,你手中無傘,而韓曄,也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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