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婧剛入紫宸殿,便看到韓曄跪在殿中央,父皇端坐龍椅之上,母後立在一旁,都沒有一絲好顏色。這場麵,倒像是在問罪。


    百裏婧記得她與韓曄從鹿台山上回來沒多久,父皇母後也曾親自召見了韓曄,當時她不在場,不知他們對韓曄說了什麽,問韓曄時,他隻是笑笑,說有些話囑咐他而已,並沒有細說。


    “婧公主到!”當值的太監通傳了一聲,百裏婧跨入了紫宸殿的門檻,行了該行的禮,便靜立在一旁。盛京連續發生凶案,前一次是墨問,這一次是韓曄和她,事關重大,終於驚動了景元帝,刑部的官員直接將百裏婧送入了宮中,說是有關事宜由陛下親自過問。


    紫宸殿內氣氛凝重,景元帝居高臨下地問道:“落駙馬,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居然三番兩次行刺你?你的武功好,也見多識廣,可知對方是什麽來路?”


    韓曄垂首答:“微臣不知。”


    司徒皇後聽見韓曄的回答,冷笑了一聲道:“不知?若是不知,刺客怎會專挑你下手?”


    景元帝一直不曾讓韓曄起身,他便隻能跪在那,他向來都是清高且孤傲的,這般做小伏低的模樣在百裏婧看來竟陌生得很,但,與她無關,她已尋不到任何理由來維護韓曄,他與她是完全不相幹的人了。聽父皇母後的意思,那些黑衣人已不止一次刺殺過韓曄,而她昨天誤打誤撞正好碰上了。


    “微臣愚鈍,百思不得其解。帶累陛下與皇後娘娘費心,微臣萬分惶恐。”韓曄的語氣仍舊誠懇,不慌不忙。


    景元帝見問不出什麽,便對一直不曾出聲的百裏婧道:“婧兒,昨夜你也在場,可曾傷著哪裏?”


    百裏婧搖頭,受傷的不是她,是韓曄。


    “那,你可看清了黑衣人的來路?”景元帝接著問道,“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百裏婧想起,那些黑衣人叫韓曄吃下一顆藥丸,若是韓曄吃了,必定得受他們的威脅,聽從他們的吩咐,而他們的目標的的確確就是衝著韓曄來的,從昨夜開始一直處於驚嚇中的百裏婧心裏一沉,難道說韓曄的身上藏著什麽秘密?可這些年來,他在她麵前坦坦蕩蕩,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綻……


    “婧兒?”


    見百裏婧失神,司徒皇後沉聲喚了她。


    “母後,”百裏婧抬起頭來,答道:“我隻記得……殺了人,別的都記不大清了,隻是聽那些黑衣人說話,不像是盛京人,似乎是中原口音。黑衣人頭目用的兵器是刀,刀上掛著好些銅環,我曾聽師父說過,中原的某些門派擅長使刀,刀上墜銅環,有迷惑人心之功效。但僅憑這些,我猜不出具體的門派,不過,我的三師兄對這些兵器很有研究,若是讓他協助刑部調查,肯定能一舉捕獲刺客。”


    “婧兒,你的三師兄?”景元帝下意識地望了望一直跪著的韓曄,道:“他現在何處啊?”


    百裏婧據實以答:“三師兄林岑之參加了今科武舉,正在等待放榜,人在盛京。”


    景元帝滿意地笑了:“既然如此,高賢,傳朕的旨意,讓林岑之去刑部待命,若是破了這個案子,朕重重有賞!”又看向韓曄:“既然落駙馬受了傷,便回去好生歇著吧。皇後意下如何啊?”


    司徒皇後素來不苟言笑,對韓曄更是一直沒有好臉色,開口道:“婧公主雖然不曾受傷,可受了驚嚇卻是不爭的事實,本宮若是查出來是誰搗的鬼,一定不會輕饒了他!任他長了幾雙翅膀,本宮也定要將他的羽翅一根一根全拔個幹淨!”她走下高階,睨著仍舊跪在殿內的韓曄道:“陛下還要處理公文,不相幹的人都退下吧。婧兒,你過來――”


    司徒皇後說著,便率先朝紫宸殿的殿門走去,百裏婧對景元帝行了個禮便跟著去了。


    作為“不相幹”的人,韓曄隨之起身,恭敬地拜別景元帝,轉身出了門。他的一邊膝蓋跪得麻木,背上那道長長的傷口似乎也裂開了,表情卻仍舊平靜,沒一絲緊張慌亂,他早料到如今的局麵,帝後會以最羞辱的方式來對待他,而他心愛的女孩無動於衷地立在一旁,所說的、所做的都對他十分不利,讓他無從辯駁。


    司徒皇後攜著百裏婧朝後宮的方向去,韓曄跟在後麵,餘光不得不收回,若說景元帝是老狐狸,那麽,司徒皇後便是老狐狸身邊蟄伏的蛇蠍,雖然他的手中握著她的秘密,足以置她於死地,他卻隻能憋在心裏一聲不吭。


    出了紫宸殿,已近午時三刻,上馬前,韓文忽然小聲道:“爺,落公主請林岑之去府上做客了。”


    又是林岑之。


    韓曄的眉頭微微一蹙。


    那個女人無風也能掀起三尺浪,這些天惹了不少麻煩。若林岑之回去繼承他的鏢局也就罷了,偏偏摻和起了這些是非,再留著他隻能是禍害……


    韓曄翻身上馬,薄唇緊抿,頭頂是明晃晃的炎日,語氣淡漠道:“明日若還是毒日頭,就讓他永遠清涼下去吧。”


    韓文韓武對視一眼,垂首道:“是。”


    ……


    宮牆深深,司徒皇後的腳步徐徐緩了下來,開口道:“婧兒,殺了人不算什麽,你也不必害怕,第一次殺人都是這樣。可是,我不殺人,人卻想殺我,自然得是他們死我活著,畢竟,活著才有無限可能。”


    從小到大,巾幗女將軍的女兒隻是聽聞母後的神勇,卻並不曾親曆母後的沙場風采,她想象不出,百裏婧隻能恭順點頭:“母後說的是。”


    司徒皇後今日的心情似乎還不錯,因此還願意同百裏婧說說話,隨口問道:“墨譽與那個丫頭如何了?”


    百裏婧不曾想母後會問起墨譽,一時怔忪,答道:“聽說還不錯,相敬如賓的。”


    司徒皇後聽罷,不置可否,沒出聲。


    百裏婧心裏有疑問便說了出來:“母後……似乎對墨譽的事很關心……”


    聽見這話,司徒皇後的麵色有一瞬的變化,她沒笑,也沒打算敷衍,而是順著百裏婧的疑問道:“本宮自你小時候起便為你張羅著親事,那些京官的孩子裏頭,就數墨譽最為乖巧,與你的年紀也相仿,本宮心心念念想著等你大些了,便將你指給墨譽,不必費那些周折去結交些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可惜,天不遂人願,本宮這些年的念想全都斷了。”


    百裏婧聽罷,怕母後又念起墨問的事,忙擠出一絲笑容來,道:“墨譽年紀還輕,宮裏頭的三公主、四公主再過幾年也到了適婚年紀,母後既然如此賞識墨譽,為他再配位公主便是……”


    “就憑她們也配!”司徒皇後冷笑一聲,果斷否決了百裏婧方才的提議,這意思好像是說,除了她的女兒百裏婧,別的公主都配不上墨譽似的。明明,都是公主,與墨譽相比,始終君臣有別,如何就配不上了?


    百裏婧一時間無言以對,司徒皇後似是察覺到方才語氣的不妥,歎了口氣道:“婧兒,你可知母後的失望?看著那大好的男兒長大,一心想著讓他做自己的女婿,到頭來卻成了別人家的女婿,母後的性子你也知道,從來容不得別人碰我的東西,墨譽日後是斷斷不可能婚配公主的了,你明白麽?”


    百裏婧點點頭,“嗯”了一聲。說到底,還是她的錯。


    當她們母女二人閑逛到禦花園時,恰好碰見墨譽從朝暉殿的方向走來,墨譽也瞧見了她們,腳步一頓,卻躲不過,隻得匆忙上前來拜見。


    行過了禮,墨譽的額頭全是汗,低著頭聽候吩咐。


    百裏婧與他沒什麽可說的,隻聽司徒皇後問道:“墨譽,為七殿下講課,你可有收獲?”


    墨譽不防司徒皇後會問這些,忙答道:“回皇後娘娘,這些日子以來,微臣為七殿下授課,也隨七殿下聽了太傅和多位老師的教導,受益匪淺。”


    “哦?你都學了些什麽?”司徒皇後問的很仔細。


    墨譽不敢撒謊,隻得道:“家國天下事,為君為臣之道……墨譽才疏學淺,能跟隨七殿下學習治國之道,實在是三生有幸。”


    司徒皇後笑了:“原來太傅平日裏所授的是這些東西,治國之道,為君為臣……真是盼著七殿下將來能做一位明君啊。”她的話不摻雜喜怒,意味不明,在墨譽以為她要發怒時,司徒皇後忽然話鋒一轉:“既然是太傅所授,墨譽,你便跟著學吧,陛下器重你,將來若做了首輔之臣,這些功課倒還用得上。”


    “墨譽謹遵娘娘旨意!”墨譽俯身而拜。


    百裏婧站在一旁,插不上話,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母後在對待墨譽時,慣常刻薄不饒人的個性似乎收斂了不少,竟沒有因為七弟所學的是為君之道而生氣,明明,這該是母後最忌諱的東西。


    在墨譽走後,司徒皇後才道:“婧兒,你瞧見了麽?現在朝中那些老臣囂張到何種地步,你父皇還不曾立太子,隻是為七皇子選了侍讀而已,他們便眼巴巴地湊了過來,教授什麽治國之道君臣綱常,如此明目張膽,簡直可惡!”


    百裏婧蹙眉道:“那,不如告訴父皇,讓父皇來定奪……”


    “不必了!”司徒皇後打斷她,銳利的鳳目掃了百裏婧一眼:“告訴你父皇有何用?今日種種,若非你父皇默許,那些老臣如何敢做?冒冒失失把這些事與你父皇一說,豈不是更顯得我們司徒家有所圖謀?現在朝中人人都覺得七皇子將來會是皇儲,巴結黎家的人數不勝數,婧兒你可知為何韓曄會放棄你而選擇黎姬所生的那個丫頭麽?”


    不待百裏婧回答,司徒皇後已經說出了口:“他也許不是不喜歡你,隻是更喜歡權勢,如今黎家如日中天,他擇了黎家的公主,大好的前途擺在跟前,犯不著為了一個你失了整個天下。當你父皇百年之後,七皇子榮登大寶,依靠裙帶關係,他韓家便能權傾朝野,再不用舉家流連北疆苦寒之地。隻要棄了一個你,如此容易便可做到的事,他為何不做?山盟海誓在權勢、地位麵前一文不值。”


    司徒皇後說完,不曾看向百裏婧,而是興致極好地俯身摘下一朵盛放的紅色芍藥花,湊到鼻端聞了聞,似乎這些話自她口中說出來已經稀鬆平常,沒什麽值得情緒起伏的,隻等著給她的女兒當頭棒喝。


    半晌,沒聽見百裏婧出聲,司徒皇後回頭看去,卻意外地發現她的女兒神情平靜,也沒有要歇斯底裏痛不欲生的樣子,她便笑了:“這一次,居然沒有哭?”


    百裏婧的眼神毫不回避地直視著自己的母親:“母後這麽一說,我以為我心裏該好受些,可是,我卻並沒有覺得好受。母後,您覺得若要輸,是該輸給權勢,還是該輸給愛情?若韓曄因為愛情離開了我,我雖然哭著鬧著不甘心著,可過後想來,他起碼給了我的愛情以尊重,他這個人還是好的。可如果韓曄因為權勢離開了我,哪怕他心裏其實還愛我,那麽,他不配再得到我的愛情。”


    司徒皇後聽得入神,笑了:“有什麽區別?反正,都是不愛你。婧兒,你這樣想,不過是給自己找個好受些的借口罷了,他都已經離開了你,那個人好還是不好與你何幹呢?”


    百裏婧心裏苦澀,覺得母後太殘忍,她總是揭開她的傷疤讓她自己瞧個清楚,可是這麽一來,似乎是岔開了話題,百裏婧反應過來,還是小心地開口問道:“母後,既然黎家如此猖狂,我又是女兒身,司徒家的將來該如何是好?”


    這一問,讓司徒皇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的鳳目靜靜注視了百裏婧一會兒,又轉向麵前翻不過的宮牆,半晌才道:“這,就看你父皇的意思了……”


    母後的回答十分蒼涼無奈,讓百裏婧產生錯覺,似乎這個強勢的女將軍有著諸多的顧慮和不舍,可是,母後這一生,何曾把命運交托到旁人的手裏過?


    ------題外話------


    咳,感謝sky588的長評指導,如果可以按照親所說的去寫,有琴早就那樣做了,目前為止,調子定下了,改不了,我其實已經被逼得不知道怎麽寫才對了。親們也許隻想看女主男主的故事,可對有琴來說,每個人物都是活的,所以,如果受不了可以直接看結局。


    人物隻出來一半,後麵的故事還很長,也許親們覺得沒有必要,或者太拖拉,但我不能舍棄他們,必須這樣寫,嗯,好與壞,我也隻有這點功力了,親們見諒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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