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主子那麽一哂,聶子陵頓時不想再活了,淚流滿麵道:“聶子陵不敢!”


    伴君如伴虎,這話聶子陵如今才真正地懂得了,不是什麽人都能哄得主子開心的,不是什麽人都能成為陛下的飯菜,薄相能爬到那樣的位置,他不應該不服,如果他能活著回大秦,他……他……


    聶子陵悔不當初,他還是先活著回去再說吧……


    “入宮去見東興皇帝,把事辦妥了吧。”男人不再看他。


    “是!是!聶子陵馬上就去!”聶子陵忙不迭地退下了。


    男人訓斥完木頭似的聶子陵,心頭的煩躁仍未消卻。天下間最合他胃口的飯菜如今不長在他的園子裏,他想去采摘還要冒著被抓獲的危險,讓他還能對什麽提起胃口?昨夜他的妻真乖啊,多少年沒有人叫過他的名,經由她的口中叫出來別有一番滋味。天快亮時,他離開她,好好地整理好一切,不知她醒來的時候是什麽感覺?不記得他了,也不記得昨夜的雲雨,是麽?


    若是她有感覺呢?還記得呢?此刻,她是不是已經滿城地想要追殺他這個采花賊?


    不能就這麽徒勞無功地苦等,無論是用什麽卑鄙手段,得先把她弄到手再說!是的,必須讓她在名義上重新成為他的所有,讓她夜夜都可以名正言順地睡在他的身邊,至於她對他的厭惡、羞辱、毆打、虐待……可能有的各種暴力冷暴力,都是閨房中事,他早已習慣,就當再經曆一回罷了。


    咬牙下定決心,好像也沒那麽反複難安了,不過是痛一會兒,被罵一會兒,也許家暴一會兒,有什麽大不了的呢?男人實在是被那幾句聲嘶力竭的“我愛你”衝昏了頭腦,仗著這一點,他膽子大了起來。連嚇唬她都已經嚇唬了,舍得、舍不得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就索性豁出去,反正他篤定地愛著她,等她再次成了他的人,他再千百倍地補償她便是。她要什麽,他給不了呢?


    召來暗衛,男人問道:“東興晉陽王還有幾日入盛京?”


    “最多五日。快馬加鞭也許不過三日。”


    男人沉吟:“傳朕的密令,在晉陽王入盛京之前,大秦所有邊境兵馬嚴陣以待,朕要賭上一賭……”


    ……


    盛京的百姓似乎還沉浸在婧駙馬遇害一事中,揣測著身為皇家駙馬的命運非常人能夠承受,一直以來是非不斷,安寧和樂也不過轉瞬。明日婧駙馬出殯,可真正關心墨問入土為安的,隻有他的妻。除此之外,整個盛京格外寂靜,各方勢力都在期待著未知的什麽。


    司徒赫白日接到緊急密令,入夜即將率軍出城,軍令在身,不得不從,哪怕他再惦記他的姑娘,也隻能匆匆命親衛兵送去一封書信。


    十五的夜晚,月色格外迷人,銀盤一般的月亮毫不掩飾地掛在半空,仿佛一隻最清亮的眼睛,將夜幕下的一切風吹草動看得明明白白。


    一道窈窕的黑影遁出了晉陽王府,在城西近郊的空曠處等待著,忽而夜色中響起幾聲特別的鳥鳴,那黑影欣喜地叫道:“師父!”


    待她喊出聲,另一道黑影從暗夜裏走出來,不見任何慌張和急迫,來人沒有用黑巾蒙麵,這麽多年仍舊戴著那一道熟悉的麵具,上麵畫的是驅鬼的鍾馗像,很是猙獰可怖。


    麵具下發出一道熟悉的中年男聲:“落兒,你來了。”


    百裏落聽到那人的呼喚,毫不避諱地將蒙麵的黑巾扯下來,恭恭敬敬地對著那人單膝跪下:“師父,您雲遊四方總算歸來,落兒不負您所望,在您離開這些日子,已漸漸達成心願。”


    那被百裏落叫“師父”的黑影聽罷,淡淡點頭,彎腰將她扶了起來:“達成心願就好,快起身吧。”


    百裏落從未在任何人麵前露出過這般信任且崇敬的神情,就算是對她的父皇、母妃、舅舅、夫君,也全然不曾有過,她甚至不管黑衣人態度如何冷淡,商量般問道:“師父,大事不日可成,等落兒的兄弟登上大寶,您是否願意留下來與落兒共享榮華富貴?”


    那黑衣人不曾猶豫地搖搖頭:“老夫遊曆五湖四海逍遙慣了,榮華富貴不過過眼雲煙,幾年來,你也長大成人了,再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負隻會躲在角落裏哭的可憐孩子,老夫也就放心了。此番許是最後一次相見,明年今日,為師不會再來。”


    百裏落大驚,當韓曄被箭刺入胸口差點喪命時,她都不曾這般吃驚,忙不迭地上前扯住黑衣人的衣袖:“師父!不要走!天下的人再多、再好,沒有一人像師父這般待落兒真心,落兒懇求師父留下來……”


    待觸及男人居高臨下不容置疑的眼神時,百裏落一退再退,擰眉求道:“倘若師父執意要走,可否讓落兒一窺師父真容?落兒今日所得一切皆因師父恩德,卻連恩人的麵容也不識,實在是畢生遺憾。”


    那黑衣人看著她,用手撫上自己的麵具、那張醜陋的鍾馗臉,他笑起來:“皮相而已,過眼煙雲,若有朝一日落兒見到了為師的真麵目,那便是師徒緣盡之時。”


    他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百裏落一眼,似是滿懷期待,又似失望透頂,隨即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幕中。


    來去匆匆,如一陣煙雲,百裏落卻隻能看著,不敢去追,腦海中盡是過去的點點滴滴。


    她一直長到十四歲,在宮中仍舊可有可無,母妃生了七弟,博得了父皇的喜愛,但於她卻並沒有多少好處。百裏婧作為大興的嫡公主,囂張跋扈得目中無人,從未正眼瞧過她這個姐姐,她除了偶爾使些小小的手段,根本拿百裏婧沒有辦法。她已經十四歲了,再過不久就要及笄,她出身不好,在父皇眼裏無地位,最好的歸宿不過是嫁給某位王公大臣,相夫教子,平庸地度過餘生。


    她心有不甘,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最是磨人。那一年,百裏婧卻玩起了花招,要上鹿台山習武。嫡公主的想法就是比尋常人囂張,連宮裏的幾位皇子也不敢對父皇提這種要求,隻因她是司徒皇後所出,所以百裏婧什麽都敢。又因為受寵,她的要求從來都會得到滿足,如願以償地去了鹿台山。


    她知道,父皇給予百裏婧的一切,會讓她們這些庶出的子女與百裏婧的差別越來越大,從前百裏婧的武功還隻是平平,若等她學成歸來,擁有和司徒皇後一般的身手和跋扈,宮裏哪還會有她生存的活路?


    那日,她不知是做錯了什麽,也許是打翻了一個杯盞、說錯了一句話,也許偏生就是礙了司徒皇後的眼,她被罰去宮門外跪了一夜。來往的宮女太監都偷偷地看著她的笑話,她的母妃敢怒不敢言,為了保護她年幼的弟弟連麵都不曾露過,而她的父皇從來不會幹涉後宮中事……沒有一個人肯來救她。


    她當時想,若是就這麽死了也好,再不會因為出身低賤而受人欺辱,再不會有父母不如無父母。夜半無人時,天上也有這麽大這麽圓的月亮,她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往最近處的那一口井走去……


    宮中的每一口井水裏都浮著幾條人命,她站在井邊,俯身看著黑漆漆的井口和平靜的水麵上圓圓的月亮,好像一個人的腦袋似的,那麽可怖,她害怕地後退了一步,她不敢跳下去,她不敢死……但是,她更厭惡活著。


    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跳下深井的那一刻,有人在身後拉住了她,她一回頭就看到一張猙獰可怖的鍾馗麵具,她嚇得想大叫,那人及時捂住了她的嘴。


    他救下她,等她平靜了下來,他鬆開她,很不屑地笑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還真是幹淨。你若想再跳下去一次,我不會攔你。若是過得不如意就去死,那活著還真窩囊。”


    在他走動的時候,她就在打量他,知道他是從皇宮內廷出來的,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他行動間跟普通人不同,又能在宮裏來去自如,想必是很厲害的角色,他的手裏還拿著宮中的寶物,她吃驚地問他:“你、你是來皇宮偷東西的?”


    他笑起來,揚了揚手裏的寶物:“隻是借來玩玩,宮裏的寶貝如此眾多,你的父皇應該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他嘲笑她:“皇宮裏的東西,又不是你的,你還打算去告密?對付你這種丫頭片子,我可有的是辦法。”


    當時不知道哪裏來的衝動,她充滿期待地吞了吞口水,忽然跪下了,一把抱住那個人的腿:“求你教我武功!”


    “就隻是教你武功?”他居高臨下地用那雙看不清的眼睛盯著她,“你這種心性,一不如意就去尋死,教會你武功你隻會死得更快。”


    她莫名地覺得這個男人很強大,似乎快要說動他了,她求他:“教我怎麽在這宮裏出人頭地!”


    那人笑得止不住,很感興趣地看著她道:“教你武功容易,教你在這宮裏出人頭地我可沒什麽把握,這樣吧,你幫我從宮裏偷幾樣東西出來,我再決定教不教你。”


    她真的冒著風險將他要的東西偷了出來,都是宮中的珍品,他似乎覺得她還有點意思,便開始教她武功。起初的一兩年,他每個月會來宮裏幾次,三年後她的武功和心智都有所成了,他卻驟然離開。她在他的教導下學會了如何布局,如何隱忍蛻變,如何靠自己去爭取那些想要的東西。他開闊了她的視野,為她規劃了人生的道路,讓她知道她今日所受的苦並不隻是為了嫁個好人家,而是為了再也不受人擺布全然掌控自己的命運。


    她漸漸地做到了,從自卑怯懦變得溫婉可人,從哀怨愁苦變得獨立堅強。容貌不及百裏婧,她就拿妝容和性格來補;引不起父皇的注意,她就與王公大臣的妻妾女兒多多往來贏得可親的美名,她事事努力,盡善盡美,到後來嫁與韓曄、扶持黎家、對付司徒家,她越走越順……


    如今黎家大業如日中天,百裏婧成了眾人眼裏的笑柄,她在不久的將來會贏得無上的身份地位,她最想與之分享的就是她的恩人、她的師父!隻有她的師父真正地救了她,且從來沒有期待從她這裏得到什麽……


    然而,她竟連師父的樣子也不曾見過。


    月光拉長她的身影,四周空無一人,百裏落愁腸百結地歎了口氣,正要轉身,側旁樹影中忽然閃出一個人來,猝不及防地襲近她的身。百裏落冷哼一聲,將那人的招數一一化解,才過了幾招,她就用內力將那人逼退了一步遠,喝道:“是你?!別裝神弄鬼的!”


    來人一雙眼睛邪肆,在百裏落的怒喝中收了手,笑道:“美人兒,你還是這麽敏感,身上的刺是越長越尖利了,好紮手啊!”


    百裏落眯起眼睛,雙手在袖中握拳:“你跟蹤我?剛才看到了多少?”


    那男人聳聳肩,抬手擋了擋她的逼近道:“嘿,美人兒,你可別激動,我隻是看你一人在此賞月孤單寂寞,就想上前來陪陪你,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要殺我滅口吧?”


    百裏落冷笑:“鬼才信你的花言巧語!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那男人的笑漸漸收起,正色道:“把韓曄的玉佩給我,我帶你去見識見識他藏起來的秘密。”


    果然又是玉佩!百裏落心裏雖然好奇,麵上卻不動聲色:“我不是派人告訴過你了麽,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你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好處,我卻一直在為你做事,這交易對我來說可一點都不公平。換句話說,你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想要玉佩,自己去拿!”


    那男人無可奈何地歎氣,緩緩地走到她身邊來:“美人兒,你可真是過河拆橋,為了對付你的好妹妹,我可是用盡了心思啊,還為自己招惹了不少仇恨,你怎麽能說拋棄就拋棄我了呢?”他立在百裏落身側,考的極近,笑道:“若我能近得了他的身,何必還要等到今時今日呢?”


    百裏落無動於衷:“你等不等,與我無關。你們有什麽恩怨,我也不想知道,更何況我的好妹妹我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她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威脅了。”


    “你可真是鐵石心腸啊,美人兒……”那男人盯著她,語氣漸漸陰森起來,就在他要對她下毒手之時,百裏落警覺地閃過身,卻來不及,肩上中了一掌,身體彈了出去。


    “你……”


    “你……”


    百裏落剛吐出一個字,就見那男人同樣驚愕萬分地喊了出來,數個暗衛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絕頂的身手將那個男人牢牢製服,接著,一道白衣以飄忽的迅速從天而降,那雙深邃的星目如寒冰一般冷。


    “韓……韓曄……”那男人震驚,聲音都開始哆嗦。


    韓曄卻什麽都不對他說,冰冷的手捏住他的下顎,麵無表情地將一小瓶藥水悉數倒入了他的口中,隨即點了他的穴,不準他吐出來,一滴不剩地全咽了下去。


    韓曄的麵容蒼白,在月光的照耀下如鬼神般可怖,他盯著那男人,唇邊無一絲笑意,連冷笑都沒有,他陰測測道:“這麽多年,這是我最想還給你的。滋味如何,不消我多說。”


    男人眼睛睜大,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上半身完全動不了,想咬舌自盡也死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藥物侵入他的體內,再緩緩滲入五髒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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