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晉陽王回京述職,這些天恐怕會很熱鬧。婧兒,你隻需好好調養身子,任何事都與你無關,不用思慮過多。”景元帝拍了拍她的頭,語氣溫和地笑道。


    “嗯。”百裏婧點點頭,再找不出別的話來回答。


    景元帝對北郡府一行人的感覺,與百裏婧截然不同。雖然在前一陣子往北疆監軍的途中曾聽說或見識過晉陽王的無禮舉動,百裏婧畢竟不了解當年發生了何事,她的問也隻是問,並不能替她的父皇排憂解難。


    景元帝顯然也知曉這一事實,無人可解他心中煩憂,他雖麵上笑著,可著實並不痛快。


    “父皇,您與母後……”百裏婧到底惦記著,欲言又止地問道。


    景元帝一早就不願再提起司徒皇後,聽到女兒的問越發覺得不耐,連那點浮於表麵的微笑也散去,歎氣道:“婧兒,這是父皇與你母後之間的事,你無須插手,誰也不能插手。快回去歇息吧。”


    皇命不可違,百裏婧也明顯感覺到景元帝的焦慮,便隻得退了出去,聽話地將整個偌大的紫宸殿留給他一個孤家寡人。


    日出東方,卻因雲霧遮擋而不見蹤影,隻露出刺目的光亮晃著人的眼。景元帝站在高高的宮殿之上,回頭瞧見紫宸殿正中那個金碧輝煌的匾額,以及高高在上的那方龍椅,不由地苦笑起來,當年坐上這個位置,是對是錯?


    如今再去分對錯,似乎已毫無意義。


    “陛下……”


    有人匆匆趕來,打斷景元帝片刻的安寧,稟報道:“陛下,大事不妙啊,探子來報,西秦於邊界處集結眾多兵馬,似乎欲圖謀不軌!”


    晉陽王才一回京述職,一行還未曾到達盛京城內,西秦又做出這些舉動,先前那般求和放低姿態難道隻是障眼之法?


    “陛下,西秦欺人太甚,那使者口腹蜜劍可惡至極,該抓來千刀萬剮!”


    景元帝已經夠煩,揮手道:“命邊防戒備,任何敢犯我大興疆土者,絕不姑息。另,傳西秦使者入宮,朕倒想問問他西秦意欲何為……”


    ……


    聶子陵覺得,他真倒黴。


    他來一趟東興,本以為回去就能揚眉吐氣從此高人一等,哪裏曉得自打入了東興盛京城,那是半天的好日子都沒過過,腦袋懸在刀口上不算,還隨時等著應付死前的各種折磨。一個不小心,他連屍首都湊不完整。


    這不,他主子坐在那,保持這種以手撐頭思索著的姿勢已經許久了,聶子陵很想獻殷勤地上前問問他累不累手酸不算要不要休息休息,手麻了要不要找人給他捏捏,諸如此類。


    但是他不敢。


    從昨兒外出回來,他主子就一直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雖不至於唉聲歎氣,但也差不離兒了。他要是這會兒湊上去噓寒問暖,指不定會踩到陷坑裏頭去,將自己摔個稀巴爛。


    所以,他主子沉默了多久,他便跟著緊閉嘴巴一聲不吭了多久。後來聶子陵明白了為何自己一輩子扶不上台麵,一輩子隻能畏畏縮縮守株待兔,因為他學不會薄相的老奸巨猾……


    薄相不在,自有薄相身邊的人引領聶子陵反省自身的無可救藥,這不,他不開口,昨兒跟著主子一起回來的暗衛老九進門了,跪下稟報道:“主子,婧公主回宮了,屬下等人去法華寺內抓墨譽,卻殺出來不止一隊人馬,分不清什麽來路。屬下跟那幾夥人纏了半夜,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不敢鬧出太大動靜,還是把人給丟了。”


    他主子放下撐起的胳膊,斜靠著的身子也緩緩坐直,那雙寒波生煙般的狹長冷眸盯著老九,出聲遼遠:“如今人在何處?”


    “似乎……入了大興皇宮。”老九不敢肯定地說道。


    皇宮,是整個大興國守衛最森嚴的地方,無論誰想要進入都沒那麽容易。殺害堂堂大興駙馬的凶手墨譽,卻被人救出牢獄,逃離追殺,甚至帶入了大興皇宮,真叫人匪夷所思。


    男人眉頭深鎖,那雙沉如深潭般的冰冷眼眸仍舊盯著老九,卻並未真的在看他。


    並非每個人都可以察覺到墨譽的重要,也並非男人有神通,知曉墨譽在鬧著不尋常的事,隻是恰好他的人跟著他的妻,他的妻認出了墨譽,且鬧出了了不得的動靜。


    倘若昨夜追著墨譽的人並非一撥,他們要麽便是知曉他所不知的秘密,要麽便是曾追隨她的妻左右,其中必有淵源。


    哪一樣都讓男人不舒服。他不喜歡脫離掌控的感覺。可顯然,這世上還有些事是連他也無能為力的,是他所不能知曉的。


    當然,他並非聖人,哪怕再有能耐,也不可能事事如意。若他有猜測前程的本事,也斷不會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墨問已下葬,他的妻回宮去了,他想見她想愛她,從此已失去資格。這是他曾預料到,卻無能為力的事實。


    聶子陵是西秦使者,議事時他呆在一旁也無人有異議,他偷眼瞧了瞧他主子,發現他主子的神色並未因老九回來而好轉,反而愈加凝重。


    聶子陵跟著蹙眉,心裏卻暗道,薄相身邊的十一暗衛也不過如此,這出了名馬屁精的老九就不怎麽樣,還不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也沒將主子吩咐的事做好啊。


    但是,老九接下來的話,卻讓聶子陵想哭都哭不出來:“主子,墨譽死與不死畢竟無差,若那個真的墨問不曾失心瘋,也不會有兄弟相殘死於非命。時間所剩無多,邊境人馬已集結,想必東興君臣很快便會知曉,定會派人來找大秦使者問詢。主子若能借此時機如願與婧公主結為連理,又何必再去管那些不相幹的小事?”


    畢竟是東興國事,他不能因為前些日子插手習慣了,就一直放不開手,因了他的妻,他已做了太多妥協,能帶走她已是最好結果,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宏願與抱負,便到此為止吧。


    男人緩緩點點頭,他身心俱疲,顯然是默認了桂九所言,他不能事事都握在手裏,他得挑最重要的那個去抓。


    聶子陵不由地流了一腦門子的汗,他再笨也明白桂九話裏頭的意思,這是要用武力逼迫東興皇帝嫁女啊!


    誰不知道大秦兵力強盛?這赤裸裸的威脅,連一聲招呼也不打,若東興皇帝一個不如意,砍了他們所有人的腦袋都不在話下,到時候任大秦兵馬再厲害,如何救得了燒起來的近火?


    “主子……這,這萬萬不可啊!”聶子陵連汗都來不及擦,匍匐著跪到男人跟前,指著桂九道:“聶子陵雖然愚笨,但以武力威逼東興君臣,此舉太過冒險,主子不能聽他出餿主意!”


    他就知道,薄相身邊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什麽分析時弊都是假的,變著法子哄主子開心,還不忘薄相的叮囑,一個勁兒地誇讚討好東興榮昌公主!但是,他們也該看看時機對不對,掉腦袋的事怎麽說起來那麽輕描淡寫?


    桂九也不爭辯,保持著原來的單膝跪地姿勢看著他。


    男人的目光掃向聶子陵,聶子陵哪敢跟他對視,低垂著腦袋重申道:“請主子三思!奴才等人死不足惜,若主子有何不測,大秦將萬劫不複啊!”


    男人看聶子陵的眼神無異於看一堆障礙物,無論聶子陵是否出於關心,還是深思熟慮,他確實沒說到男人的心坎裏去。


    什麽刀山火海、飛簷走壁都不重要,他隻要他的妻乖乖成為他的。威逼利誘、卑鄙無恥,那種手段都可以。


    聶家怎麽搞的,這些年也不見得做了多少好事,怎麽這個聶子陵偏酸成這樣?


    薄延什麽意思,誠心讓他不痛快?


    男人連教訓聶子陵的心思都沒了,等聶子陵跪得膝蓋都快麻了時,外頭傳來了聲音,是大興皇宮裏來人了。


    “主子,又該聶大人出場了。一個不小心,確實是要掉腦袋的啊,不知聶大人準備好了嗎?”桂九幸災樂禍般笑道。


    男人不待見聶子陵,也不待見薄延,順帶著連多嘴的桂九也十分不耐煩,他如今除了看他的妻不煩,任何人都不在他眼裏。


    桂九跟聶子陵不一樣,察言觀色幾乎成了他的本能,見男人不痛快,他立刻識相地閉嘴。


    聶子陵被桂九嚇得一抖,男人瞧見他這副窩囊樣,冷笑道:“朕的主食該端上來了,聶子陵,去吧,朕要娶榮昌公主為後,隻要東興皇帝答應,無論你用什麽辦法都好,威逼利誘裝瘋賣傻,隨便你。”


    聶子陵抖得更厲害,結結巴巴哆哆嗦嗦道:“奴才……奴才擔心做不到啊……”


    “做不到?”男人一笑,“桂九,你跟著薄延有一段日子了,當暗衛一久,處理後事肯定幹淨利落。你幫著聶子陵處理處理他的後事,然後,替了他去吧。你做事,朕放心。”


    聶子陵抖如篩糠,他主子這是在告訴他,去,也許還有活的機會,不去,馬上就要死。


    “是,主子!”桂九應承下來,馬上站起身,一邊活動著手腕和頸部,似乎馬上就要開始執行聖旨。


    “主子,奴才可以做到!可以的!一定能說服東興皇帝嫁女!”聶子陵嚇得立馬改了口,他算是認命了,伴君如伴虎,反正都是個死,他還不如去試一試,碰碰機會。


    待聶子陵離去,桂九道:“主子,聶子陵生性膽小怕事,讓他去能行嗎?”


    男人不大想開口,揉了揉眉心,痛得很。這世上有些事並非說得好就有用,他的兵力擺在那,隻要他的老丈人比聶子陵聰明,就會懂了他的意思,不需要多說。無論聶子陵態度是硬還是軟,都無所謂。


    他這會兒最想知道的除了他的妻如何了,便是晉陽王回京,會有什麽大動作。


    韓曄不是裝死嗎,逼得他老丈人批準晉陽王提前回京。人都走到半路上,他又突然醒了,還真是巧得很哪!從他此前往西北調配糧草之行來看,東興晉陽王並不那麽簡單。


    這盛京城瞧起來是平靜得很,他卻知曉有兵馬暗中出城埋伏了,接下來的日子裏,似乎免不了一場混亂。他呆在這是非之地,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等他的老丈人允諾,他便能安心離開了……安心地回去,準備一場讓他的妻永生難忘的封後大典。


    他的妻嫁給他時,婚禮太草率了,即便賓客滿座嫁妝豐厚,可他什麽都沒有,還頂著別人的身份,怎麽都不像是他自個兒的婚禮。


    想著想著,還真做起美夢來,男人的唇角難得帶了絲笑意,又漸漸染上一絲苦澀――小瘋子,想娶到你可真不易啊,脾氣倔,吃軟不吃硬,若是知曉兩國邊境幾十萬大秦兵馬迫嫁,怕等不及入洞房,又得承你好一頓鬧騰。


    桂九見狀直歎氣,婧公主快被逼得失心瘋,主子也沒好到哪兒去。讓自家妻子承受生離死別之苦,再費那麽大的周折逼她再嫁一回,千古未有之奇事,都從他主子這兒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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