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曆乾化十二年歲末,大帝自行宮返回長安城,禦駕過處,百姓們跪地而拜,莫不心生敬畏。舒愨鵡琻那本該如神明般受人供奉的君王,以如此近的姿態路過他們身邊,哪怕不能得見真容,隻隔著重重黑甲軍,也足夠百姓們稱道一時。


    待龍攆走過,百姓仍舊不敢抬起頭來,言語間俱是歡喜:“聽說啊,大帝自乾化九年起便在行宮休養,朝中諸事由薄閣老、白國舅還有後起之秀薄相主持,我們還擔心大帝身子抱恙,大秦危矣,如今大帝重回長安,真是喜事一樁啊!”


    “誰說不是呢?若非乾化新政,改革弊製,大秦早已毀了,那些史官卻還揚言要將大帝暴政記下,未免後世重蹈覆轍,真該閹了!”


    “說是暴政也不為過……”有人意見不一,“誰不知曉當年大帝深受高祖喜愛?連咱們的乾化皇帝在大帝麵前也隻得低頭,你們見過誰家老子還要給兒子讓座的?乾化皇帝之死,史官又得記上一筆!”


    “再胡說,小心我去府尹處告你!”


    “這大秦什麽時候不準草民說話了?若大帝真是菩薩心腸,也不至於在行宮休養時,還下令活埋了近十萬突厥人吧?是你,你做得出來嗎!”


    “大帝那般做,自有他的道理!隻要國泰民安,誰管突厥蠻子是生是死!想必你這叛徒早忘了乾化六年突厥之禍了吧?若非當年十八歲的大帝親上戰場,不計前嫌與東興結為盟友共抗突厥,看你今日還能笑得出來否?!”


    “……”


    長安城的百姓多是熱血之輩,加之國泰民安兵力強盛,百姓們的血氣更隨之水漲船高,私下議論朝政的仁人誌士多如牛毛。


    除卻朝政的議論,自然也少不了對大帝的八卦,無論男人女人對他們的皇帝陛下的私生活多少都有著窺探**,更扮演起了媒人的角色操心著大帝的婚事。


    “大帝這次回京,莫不是要迎娶白娘娘?”


    “什麽白娘娘?”


    “哎呀,誰不曉得當今太後是累世公卿白家出身?自咱們大秦建國起,曆朝曆代的皇後都是白家的千金。宮裏那位太後的親侄女兒,可不就是下一位皇後娘娘嗎?姓白的娘娘,難道不該叫白娘娘?”


    “我也聽說那位白娘娘,哦,不,白小姐,是國舅爺的女兒,極得太後喜愛,從小在宮裏長大,與咱們大帝是青梅竹馬。瞧瞧這情分在那,怕是長安城內任何一位千金小姐都比不得的!這皇後娘娘之說,倒也極其恰當!”


    “咳咳,你們沒聽說嗎?大帝今年都已二十有五了,至今不曾立後,說是不喜愛女子,隻偏愛男子,當朝薄相就是大帝頭號新寵……真是可憐了那位白家小姐啊!”


    “豈有此理啊?若是大帝偏愛薄相,大秦豈不是後繼無人?大帝無子嗣,該如何是好?”


    “……”


    長安城大雪,天兒冷極,可這些百姓急切的心思卻並未冷卻半分,仿佛憑著他們幾句八卦,便可叫大地回春了似的。


    龍攆已走遠,留下深深的車轍印子,龍攆外“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喊聲仍舊不絕於耳。


    龍攆內,被輕暖的被子裹住的百裏婧目光空洞地注視著上方,不曾為這跪拜聲驚擾半分。


    自第一聲“萬歲”起,她便沒有再開口說過話,君執擔心她將恨與怨積在心裏,便時不時與她說著些無關緊要的事。


    “婧兒,你想知道什麽,我可以解釋,都說給你聽。”他抱她在懷裏,讓她靠著他的胸口取暖。


    百裏婧輕輕一笑,如今再不會有任何事任何人可叫她開口去詢問。有什麽可問的?她的夫君可以是啞巴是死人,為何不能是皇帝?西秦大帝又如何?她此生長在帝王家,他們何人能再仗著權位嚇唬她?


    她沒什麽好問的,也沒什麽好聽他解釋的。


    君執見她呆呆的,顯然藥效還未發作,便耐著性子主動與她說話:“長安城是生我養我之地,渭水不比淮水,水勢迅疾,大約你不曾見過。長安的冬日很冷,但入了宮就好了,不會凍著你。外頭的雪很大,大約也是你平生所未見,想不想看一眼?”


    說著,君執將簾子掀起一角,外頭的雪光太盛,百裏婧微微地眯了下眼睛。都是些陌生人跪在路旁,身著與大興完全不同的衣衫,長著與江南人不同的一張張臉,耳邊充斥著的也是陌生的口音。


    百裏婧將頭妞開,不願再看,嗤笑了一聲:“我不喜歡這裏,你送我回去。”


    她的嗓子啞了,孔雀的藥她不肯喝,君執強灌了幾日,待她的毒性發作,又會叫得聲嘶力竭,再找不回往昔的泠泠嗓音。


    長安的冬日又冷又幹,她的唇也裂了,喂水不肯喝,隻是一心求死。君執本被她折磨得連脾氣都再沒有,強撐著用內力發聲與她說話。聽她說不喜歡長安,想回去,他自是不會答應。


    “乖,回宮就好了,再忍忍。”他耐著性子哄她,執起水囊喝了口水,低頭喂給她。


    她不吞,又咬他,非逼得君執捏住她的下巴強來,他任她咬,卻不準她死。


    如此喂了幾口水,她的唇才算是濕潤了些,嗓子的沙啞也好了些許,君執替她擦去唇角的水漬,卻見她的目光沉沉地盯著他。


    有了幾番經驗,君執知曉她又在叛逆,不消一會兒又該發起瘋來,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柔聲問:“又想了?”


    他的大拇指上戴著那塊墨玉扳指,帝王的象征,觸到她的臉頰,有些微的冰冷。


    百裏婧笑起來,笑得妖冶而魅惑,她伸手摸他的臉,摸那道還未消褪的長長抓痕:“想再抓一道血痕,想讓你新傷加舊傷,讓你的臣子們好好看看,有我在一日,你的臉就會越來越醜,越來越討人厭,越來越讓人惡心……”


    君執抿唇,不回避她的視線,按住她放在他臉上的手,不怒,不爭辯,隻順著她:“好,準你抓。”


    他越是對她百依百順,驕縱忍耐,百裏婧越是不肯聽,越是要與他對著幹,她的痛苦無處發泄,連一個能爭吵的人也無。全天下都是這副嘴臉,都說著愛她順著她,什麽都給她……


    他們給了她什麽?


    給了什麽?


    除了痛苦,隻有痛苦。


    “虛偽,騙子……”她的喉嚨似被人掐住,血氣衝上頭頂,蔓延至四肢百骸,一雙眼睛被激得通紅,連唇邊的笑容也由妖冶魅惑而變得可怖。


    她用力地揪住君執的衣襟,她不管他是否身著龍袍,是否是九五之尊,她將他用力地壓在車壁上,惡狠狠道:“我會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知道我要什麽!可是你不給!你不給!你為什麽不給!我痛,我痛,你看著我痛,你隻想看著我痛……你是天下最惡毒的人!給我滾!”


    走在禦駕之側的桂九無聲歎了口氣,婧公主又開始發瘋了,主子默不吭聲地忍了一路,高貴的九五之尊被人罵得像條狗,他們這些奴才瞧著心疼,卻一點都不能勸,始知世上真有“一物降一物”的說法。


    百裏婧推開君執,將小幾上擺放的珍饈、果盤、水酒全都掃翻,還覺不夠,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幹脆搬起小幾就要往外砸。


    一個接一個的東西從龍攆內被扔出來,路邊跪地朝聖的百姓們都驚呆了,以為龍顏大怒,個個不敢抬起頭來。


    君執沉默,他黑沉沉的雙眸與她對視,一言不發地攥緊了拳頭,他知道她要什麽,她要死,她隻要死,可隻有這一件他不能答應她。所以,他任她鬧,鬧夠了,鬧得天翻地覆,他不準她死。


    “為什麽不給我!你知道我要什麽!你知道!你不給!你為什麽不給!”百裏婧還在發瘋,想去砸取暖的火盆。


    “婧兒,夠了!”君執終於伸手抱住她,天已經夠冷,她從未見過長安的冬日,若是離了火盆,她定要凍出病來。


    百裏婧譏笑:“夠了?怎麽會夠了?我不夠!你成全我,就夠了!”她回身捧著君執的臉,臉色酡紅,仿若已醉:“你不是說愛我嗎?愛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活不下去了,你卻不準我死,你們都一樣,想折磨我,想讓我看著你們活得有多好,是不是?”


    君執吻她:“你是我的命,我不準你死。”


    百裏婧像聽到了笑話:“我是你的命?那……那你陪我去死啊,你愛我,就陪我去死,你敢嗎?敢不敢?”


    她像個孩子,又像個瘋子,將生死當做玩笑,不信天下人的真心,什麽花言巧語疼惜愛寵,在她的麵前,都一文不值!誰願意殺她,誰才是真的愛她。


    若非親身曆經,君執絕不會相信有朝一日竟淪落


    到如此下場,這比當初偽裝成東興相國府內的病秧子墨問還要無助,起碼那時她還在乎他,還願意為他珍惜自己。


    如今,她已失了心智,不愛任何人,聽不了他的勸,甚至他一個不小心,就會目睹她的自戕。


    君執那巧舌如簧的嘴,被她硬生生逼成了啞巴,麵對她的問,他給不出答案。他固然可陪她去死,可他也的確並不願死去。他留戀凡塵,也不準她棄他而去。


    “不準我死?那給我藥……”百裏婧主動湊上自己的唇,“就在這裏,給我藥……”


    龍攆之內,百姓圍觀,她存心為難他,她要做世間最出格的事,她已不惜名譽臉麵,她就是要讓他服軟、認輸、敗北!


    君執被她吻住,這些日子他們又做過多次夫妻,她藥效一發作就離不了他,一次比一次大膽,將從前的矜持與羞澀全都拋卻,隻等他嫌棄,再等他拋棄。


    可他怎會嫌棄?


    君執扣住百裏婧的後腦,加深這個吻。她要玩,他陪她,這是他的國、他的長安,沿街跪著的是他的百姓,他的妻想要怎樣都可以,誰敢多說一句?


    “好,給你藥……你可以不乖,可以胡鬧,但不準想著死……”君執喘著粗氣,罔顧身下人的震顫,罔顧外頭黑甲軍與百姓的神色,滿足她的一切需索。


    百裏婧很快說不出話來,行動完全被君執掌控。君執他不同於偽裝出的墨問,無論朝堂之事或是床笫之間,他從來都是主導,他隻允許自己是主導,控著她的所有,讓她跟著他、順著他。


    百裏婧想不起那些“取次花叢”發作的夜晚,也記不得那些時候的君執是何模樣,可她如今也不需再記得,因他已在她麵前,與她夢裏放肆的影子重合,給了她最深切的體驗。


    大帝回宮,整個朝野驚動,誰人敢不迎駕?


    大秦朝堂上的那些權貴、四大豪族的家主,甚至後宮中的太後也都各懷心思地等候著龍攆到來。


    薄延作為大帝身邊最得寵的權臣,此時麵對著閣老、國舅等人的疑問,也隻得一一耐心解答,言笑間大方得體,好似永不會怒。他著一身天青色的錦袍,仿若不覺得冷似的,雖單薄卻溫潤,氣質如上好的青瓷。


    忽見前方有單人單騎奔馳而來,顯然是探子。隻見那探子在五丈開外勒住韁繩,躍下馬背,先對著眾人行了個禮,這才附到薄延耳邊說了些什麽。


    薄延好看的眉頭難得一皺,卻揮揮手道:“好,你下去吧。”


    探子走後,朝臣問詢,薄延笑答:“陛下還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諸位大人且耐心等候。”


    剛說完,薄延袖中的右手就被一隻溫軟小手握住了,他本能地偏頭看去,就見梵華將手攏在嘴邊,偷偷摸摸地對他悄聲說道:“薄薄,我聽見了,那個探子跟你說,美人在路上做好事呢,你說他是不是帶了另一個美人回來了呀?”


    ------題外話------


    【小劇場】


    梵華: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吧,哈哈!你們不知道美人是誰吧,哈哈!


    琴媽:那個那個,梵華是誰不需要說了吧?薄薄,你看著點啊,別讓她再偷吃禦膳房的點心!還有,今天時候不早了,先上菜。v群的姐妹們,咱們明兒早見……


    薄延:(扶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腹黑丞相的寵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尉遲有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尉遲有琴並收藏腹黑丞相的寵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