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世上還有人能找到晏氏,能接近晏氏藏身的鳴山穀底,除了晏氏族人,便隻有白家。<strong>txt電子書下載</strong>--


    鳴山上常年積雪,風霜嚴酷,常人無法久居,山體鑿出的‘洞’‘穴’中多為死囚或窮凶極惡之徒,他們在塵世中走投無路才會輾轉逃難至此。這些人投奔鳴山不外乎兩種不同結局――


    少數人會越過邊境,往與故國相反的東興或西秦而去,在另一個國家重新開始生活。


    可若是鑿開冰雪數一數,會發現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永遠地沉睡在鳴山的冰天雪地之中。以冰雪為草席,山川為棺木,死無葬身之地。


    白蒼攜白家的死士耗費了數月的工夫搜索鳴山卻一無所獲,死士傷亡過半,而他本人也病入膏肓,被困茫茫雪原之上,終於在某一夜風暴過後,唯一活著的隻剩白蒼一人。


    據說將死之人最後一眼瞧見的東西多為幻境,十四歲的晏染便在這時出現,茫茫的雪山之下、風暴肆虐之中,她著一身單薄的白‘色’衣裙,翩然似雪‘女’,目光純淨,無畏無懼。


    而她的身旁則簇擁著一群通體雪白的狼,一雙雙幽暗的狼目盯著他,卻並未撲上前來,那等高貴姿態仿佛連吃了他也不屑。


    白蒼為白家長子,從出生至成年,第一次明了大秦旗幟上的圖騰“蒼狼白鹿”的意境,竟是在他臨死之前,竟是在鳴山的風雪之中。


    ‘迷’‘迷’糊糊,他聽見晏染開口問他,聲音清脆稚嫩,用的卻是並不熟悉的古晉國時南方口音:“你也是做了壞事逃到山上的壞人吧?”


    為找尋晏氏,白家的確下了不少工夫,隻一聽晏染的聲音,白蒼便知曉他找對人了。


    可他身染重病,即便見著了晏氏家族之人,也隻能眼睜睜瞧著,再無力回天。


    正待自嘲將命喪於此,卻聽得晏染繼續道:“奇怪,為何雪狼竟不咬你?莫非你也是晏氏的族人?”


    無人回應她,雪狼的氣息‘逼’近白蒼,近得就像在最後一次審視食物,下一瞬便該將他撕成碎片拆吃入腹。


    然而,白蒼並未等來雪狼的撕咬,隻等來晏染稚嫩的自言自語:“長得這麽好看,死了太可惜了,既然雪狼不咬你,那就跟我回去吧。(.)”


    多少年後,直至白蒼孑然一身垂垂老矣,他仍覺得他該死於同晏染初見之時,倘若他死在那一日,一切都會是另一番光景。


    可惜,沒有假如,時光也無法重來,他那時的確活著,為晏染所救,且被帶入找尋已久的鳴山穀底――


    他太像那個誤入桃源的武陵人,攜著世俗的滿滿惡意和歹念而來。


    不過,他比武陵人有耐心得多,不會在身單力薄一無所獲之時便貿貿然離開鳴山。


    五年,他在鳴山穀底足足生活了五年之久,以孱弱將死的身軀融入古老的晏氏家族之中。越是接觸,他越是了解晏氏家族如此強大,卻又如此孱弱――


    強大到族中任何一人可輕而易舉置人於死地,孱弱到隻需動搖一點根基,晏氏便可萬劫不複。


    很惡俗的戲碼,善良的少‘女’救回了病弱的路人,以為他是同族,以為他可為愛人,卻不想救回的是一條隨時能咬斷她脖頸的毒蛇。


    “沒關係,雖然阿爹說你身子還是很虛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可你千萬別喪氣,我會想辦法為你醫治的。”十四歲的晏染美得像冰山上數十載也難逢一回的紅蓮,她說著為他醫治的話,信誓旦旦。


    枉白蒼自以為閱人無數,擔著白家大公子的身份,曾引得無數長安城的少‘女’傾心不已,可他卻在晏染麵前抬不起頭,他不敢瞧她,因覺得自慚形穢。


    他低聲答:“穀主說我寒氣入體無力回天,大約活不過半年,如今已快半年了,恐怕還得勞煩你為我尋一處墓‘穴’。”


    晏染笑,明媚如穀底漫山遍野盛放的鹿桑‘花’:“我阿爹嚇唬你呢,他最愛嚇唬人了,不過……雖然我有辦法救你,可我要很久才可以救你,你要答應我五年之內都不可以死。”


    她的篤定讓白蒼困‘惑’不已:“為何是五年?”


    晏染苦惱,笑容裏夾雜了羞愧:“雖然我是晏氏部族的少主人,可我的年紀太小了,靈力不夠,要五年我才可以養成一隻幻蝶。”


    “幻……蝶?”白蒼在鳴山穀底所見所聞皆為怪異之事,他問,“幻蝶是何物?”


    晏染笑,不肯再答:“五年後你就知道啦!”


    “不過你倒是可以跟著阿爹學學醫術,雖然晏氏的族人各有所長,你的病若能自己來醫治,多少也能知根知底些。嗯,就這麽說定了,你去拜阿爹為師吧,做我的師!弟!”晏染提議,眉宇間帶著少‘女’的狡黠和頑劣。


    白蒼當真便拜了穀主為師,晏染這個師姐也是當成了,可後來兩人日漸熟絡且暗生情愫,那“師弟”二字她卻日複一日喊不出口――一個大了她十歲的“師弟”,多奇怪啊。


    索‘性’在某一日喚了“師兄”,主動牽了他的手……


    故事的結尾原該是五年後他忘卻了自己的姓氏,跟了她姓晏,在這鳴山穀底與子偕老地安度一生。


    可故事永遠不肯安分,永遠要橫生枝節。一次出穀巡防中,他遇見了白家的人――另一批來鳴山找尋晏氏家族的白家人。


    白家永遠以家族利益為第一位,這是他們自小所受的訓導,深入骨血,無法忘卻。


    既然白家人找到了他,他便再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無法再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日子。


    白蒼回到穀底,望著平靜的鳴山村落,望著身側明媚如朝霞、純潔如冰雪的晏染,第一次痛下決心做出了背叛白家的事――


    他殺了那些白家人,用他再熟悉不過的兵器……刻著白家族徽鹿桑‘花’的白銅刀。


    人殺了,晏氏的危機暫時解除,可他太了解白家,為了家族利益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這些來鳴山的死士不是第一批,也絕非最後一批。


    他不能再繼續呆在鳴山,他得回長安,讓白家在皇族的猜疑之下存活,也讓晏氏在被打擾之後恢複原該有的平靜。這個決定,無論是對白家還是對晏氏來說,都是最好的。


    他不願做忘恩負義的武陵人,下了忍痛割愛的決心,離開了晏染,離開了鳴山。


    可他想得太天真,以為愛和*都可遏製――比如晏染的執‘迷’和白家的危機。


    後來,晏染為尋他而離開了鳴山穀底,從此再也沒能回去……


    ……


    “別再發瘋了白蒼,你的故事裏隻是你自己的臆想,二十多年前的事,隻有你一人親曆,任你如何編造也無人能拆穿。可晏染早已不愛你,別再粉飾自己的虛偽和惡心!你從來不是她的愛人!”


    故事被打斷,另一個講述者不滿它的真實‘性’,誓要拆穿白蒼的謊言。


    可另兩位聽者卻一派平靜――君執向來是任山川覆滅亦麵不改‘色’之人,可他瞥見他的妻的側臉,竟發現她的麵‘色’同他一般淡然,仿佛那故事的主角並非她的生母,而是一個尋常的活在故事裏的虛構人物,那個‘女’人的喜怒哀樂與她無關。


    “在我的‘女’兒麵前,你隻需告訴她,她的母親是怎麽死的,你又如何無用,連救她也不能,這些年卻還擔著神醫‘藥’王的虛名!你如何有臉回來?”


    白嶽對白蒼積怨太深,當著百裏婧的麵也絲毫不顧父親的形象,做了那落井下石咄咄相‘逼’之人,與他征戰沙場時的果決大氣截然不同。


    百裏婧聽罷白嶽對白蒼的嗬斥,倒是饒有興味了起來,她靠在君執懷中,略略回頭,衝君執笑了笑:“又是師兄師妹的戲碼,怪老套的。難道陛下不好奇為何白家可找著那個神秘莫測的晏氏,且不會被晏氏的雪狼所捕殺?這個故事我唯一覺得有些意思的,便是這裏。”


    君執一聽他的妻笑,聽她提起“師兄師妹”,‘唇’便抿了抿。


    到如今她懷了他的孩子,君執卻還是放不下韓曄這個眼中釘。師兄師妹的戲碼的確老套,可中招之人不在少數,譬如離開家園、連‘性’命也肯為“師兄”丟了的晏染。


    可他的妻如今心智已沉穩到何種地步,能在這種虐殺人的故事中抓住最有疑問的那一處?


    “朕也有此疑問。”君執順著她作答。


    北郡‘藥’王被白嶽嗬斥,又默不作聲地將白嶽的控訴擔了下來,以一雙淡漠且悲憫的眼注視著百裏婧,和往常一般溫和,他喉頭哽了哽,道:“因雪狼識得氣味,晏氏的血與眾不同,它們能嗅得出……”


    “所以,神醫的意思是,你在去往鳴山之前,曾換過血?或是服了‘藥’‘迷’‘惑’雪狼?”百裏婧笑了。


    北郡‘藥’王對上她的眼,輕搖了搖頭:“不曾。我在去往鳴山之前,並不知會遇著雪狼。”


    百裏婧越發感興趣了:“神醫不會是想告訴我,白家的身上流著與晏氏相同的血脈吧?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北郡‘藥’王沒有反駁,也不曾否認,他的表情便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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