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宮人連同孔雀,再不能做出更驚愕的表情,帝後二人的相處本就不按常理來,大帝胡鬧,皇後也跟著胡鬧,像是摸透了大帝的喜好,卻又不似假意逢迎,她的親昵如此自然而然。(.無彈窗廣告)


    大帝唇角的笑意比這四月的豔陽還盛,鼻端被點過,留下皇後的唇印,他又側了臉,指著半邊麵頰道:“一道印記如何夠?這兒呢?”


    當著所有人的麵,大帝毫不掩飾他的厚臉皮,無賴勁兒變本加厲,百裏婧捧著他的臉,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陌生五官,想起那個無知的少女和她病弱的夫君,在錦華宮的長長台階下,他蒼鬆翠竹般的筆直腰杆,她惡作劇的歡喜心境,將唇印滿他整張臉……


    還是他和她,又不再是他和她。


    她無法從過去抽身,也再不肯留戀過去,仰頭將唇印在他的半邊麵頰上,又留了道唇印,纖細的手指卻摸上了他的耳,輕輕揉了揉道:“好了,陛下,明日再鬧,今日可夠了。”


    最親昵無外乎撫觸,大帝顯然愛極了她的小動作,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下,這才直起身:“聽皇後的,朕也去更衣。”


    他鬆了她的手朝外走去,腳下生風,與方才的黏人無賴模樣全然不同,他此生隻在一人麵前低過頭,或是因她一人而低頭。宮人忙跟上。


    孔雀的目光從大帝離去的方向收回,再回身卻正對上鏡中百裏婧的目光,她的雙眸與從前的水光盈盈清澈見底全然不同,平靜得好似深潭一般。


    孔雀曾見識過她的單純愚鈍甚至發狂躁動,這會兒竟被她看得格外不自然起來,眼神移開,躲閃了過去。


    卻不想那位皇後竟開口道:“你似乎對陛下格外關心。”


    宮人們正替皇後重新整理妝容,聽見這話,雖知曉皇後並非針對她們,卻還是大氣也不敢出,屏住了氣息繼續手裏的動作,殿內忽然安靜極了。


    孔雀的心一跳,昭然若揭的心事無法藏住,可她為暗衛這些年,早已習慣收斂情緒,她也不躲不避,鎮定自若道:“回娘娘,孔雀自四年前出鳴山,便一直追隨陛下左右,陛下的安危孔雀自然關心,原是本分所在。”


    宮人們無人敢否認孔雀的與眾不同,她是大帝帶回來的姑娘,既非宮女,又非嬪妃,悉心照料大帝的身子,比之太醫更親近,連皇後初回宮時,也曾受她照料,這樣一個人,與大帝的關係豈會平常?


    而皇後娘娘的發問也實屬理所當然,哪位正宮娘娘容得下不清不楚的女人呆在陛下身側?


    皇後聽罷這話,目光隻盯著鏡中的自己,伸手扶了扶略有些傾斜的鳳釵,淡淡笑了起來:“以姑娘對我的諸多了解,恐怕我們一早也是故人,隻可惜我從前眼拙心盲,未能識得姑娘,希望姑娘日後仍記取本分所在,潛心照料陛下……”


    孔雀來不及答複,卻見那位皇後轉過頭來,望著她似笑非笑道:“哦,聽說姑娘是藥王的義女,論起輩分來,也該是陛下的表妹了。不知姑娘芳齡幾何,是否許了人家?若是已有婚約,我可得好好說說陛下,莫要耽誤了姑娘的婚姻才是。”


    “娘娘……”孔雀的臉一陣燥熱,她能在任何時候鎮定自若,卻無法完全藏住心裏的秘密韓娛之魔女孝淵。她對一人情根深種久矣,卻從未得到他一絲感情,大帝隻念著義父的情分對她寬容,從前她多少次想致眼前這女人於死地,不,並非刻意,隻是順水推舟,美其名曰想讓大帝能從東興全身而退。[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如今這女人再也不是東興榮昌公主,今日立後大典一過,她會成為大秦皇後,名正言順地站在大帝身側,甚至她腹中已有大秦的血脈,與大帝骨肉相連。她孔雀有什麽能耐與之爭搶,連養育她成人的義父一顆心也全在她身上,這世道如此同人不同命,她除了認命,又能如何?


    “姑娘既是陛下的表妹,便也是我的表妹,我在這宮裏沒什麽故交,若有人能同我說說體己話,倒也是我的福氣。怎麽姑娘反而害羞了?”百裏婧說著,站起身來。


    “我……”孔雀在她起身時,不自覺倒退一步,頭也微微低了下去。


    是誰說榮昌公主一無是處全然有勇無謀?


    重獲新生的榮昌公主僅僅是站起身,僅僅是朝她望過來,那一眼森冷威嚴,孔雀竟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這壓迫感與那人寒波生煙般的眸子相似又有不同,她曾是東興公主,又披上大秦皇後的鳳袍,尊貴與驕傲寫進骨子裏。哪怕她曾跌落萬丈懸崖,此時她是皇後,也將是中宮之主,她再和顏悅色地與她親厚,希望有人能同她說說體己話,可誰都明白,今日過後,再無人可同她親近。


    尊卑有別,親疏有別,孔雀分明入不了她的眼。


    心思陡轉,孔雀垂首退到一旁,恭順地應道:“孔雀不過一介民女,一切隻聽陛下同娘娘吩咐。”


    百裏婧微微一笑:“這倒顯得生分了。”


    話雖如此說,客套完了,她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伸出纖纖手指撫平袖口的褶子,對宮人道:“帶我去瞧瞧陛下吧。”


    腳步平穩,步伐不急不緩,全無焦躁虛軟,宮人小心地扶著她,再無人去管孔雀是何神色。


    正如大帝在皇後的麵前頑劣且無賴,卻無人敢質疑大帝的威嚴同狠戾,皇後也正一步一步走著他的路,在大帝麵前乖巧柔順,在人前不容置喙。宮人惶惶,既敬且畏。


    大帝剛沐浴更衣完,宮人正替他束發,忽聽得門外一道低聲驚訝:“娘娘您……”


    大帝轉過身,便見他的妻從外走來,一身玄色鳳袍曳地,露出的鞋履亦是玄色底紋,腳下倒是平穩,她一手被宮人牽著,一手自然而然地撫著小腹,有孕的身子已顯懷。


    大帝的眸色有些許不自然,轉瞬又被他壓了下去,笑問:“時辰快到了,怎麽胡亂走動?”


    伸出長臂要牽她。


    百裏婧笑盈盈握住他的手,到了他跟前卻又鬆開,將他的肩膀按住轉回了鏡子前,問道:“隻許陛下替我盤發,不許我替陛下束發?”


    大帝黑眸帶笑,拍了拍她放在他肩頭的手:“朕怕累著皇後。”


    說話時,百裏婧已伸手接過了宮人的梳子,熟練地梳著他的黑發。


    宮人從未見過皇後對大帝的體貼,數月以來,每日皆是大帝對她哄著逗著,初回宮時,稍不順心手邊有什麽便砸什麽,幾次三番要死要活,折磨得眾人不得安寧。是以,宮人皆以為她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可憐女人,莫名其妙得了大帝喜愛,擁有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可顯然他們猜錯了,皇後梳頭的手法很熟練,大帝的神色也十分坦然,並無半分擔憂,顯然這種情形並非初次經曆。


    很快,大帝披散的長發被她束起,她以手順著那梳子的印記撫了撫,一絲不亂超級新聞眼。隨後大帝起身,雙臂舒展,宮人將玄色龍袍換上,皇後親自替他係上腰帶,撫平褶皺。


    待觸摸到他的腰帶上鑲嵌的美玉,一顆比一顆更華貴,百裏婧不由地抬頭看他――他的確做慣了帝王,當初不過穿一身樸素的常服,也能大開大合理所當然地讓她更衣束發。站在此刻回想從前,才能從樁樁件件的小事裏頭看出端倪來,記取他的從容與掌控。


    宮人為大帝戴上冕旒,百裏婧替他理好了朱纓同十二道垂旒,這才第一回真真切切地瞧見西秦大帝的本來麵目,最陌生的麵目――五官絕美無可挑剔,玄黑的龍袍威嚴肅穆,沉重高聳的冕旒讓他越發不可親近,仿佛穿上這身龍袍戴上這冕旒,他便再也不是她夜夜的枕邊人,而是冷血殘酷的暴君,他讓人懼怕,令九州敬畏。他活在傳說中,下凡塵走一遭,又回了傳說中。


    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瞧,傳說中的西秦大帝摟住了她的腰,微微垂首輕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怎麽,小心肝,不認得朕了?還是朕太美貌,看傻了?”


    一開口暴君的麵孔又破開,百裏婧跟著笑開,不否認:“嗯。”


    大帝哈哈大笑,毫不謙虛地認了下來:“小心肝,你的運氣好,旁人即便能瞧見朕的美貌,卻獨你一人能摸到。當然,你也是朕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兩個絕世姿容的人湊在一塊兒,彼此還說著這等話,宮人連從心底發出半聲唏噓也不能。天下第一美貌的西秦大帝找了位絕美的女人做了皇後,兩人生出來的孩子,該有如何驚天的美貌?那孩子此刻正睡在皇後的腹中,聽著父母恩愛有加互相恭維。


    “陛下,娘娘,吉時到了。”


    禮官來請。


    百裏婧的手被握住,大秦皇帝牽著她,黑眸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雖仍陌生卻令她無所畏懼:“小心肝,隨朕去瞧瞧朕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從此後江山社稷,家國大事,她再不能置身事外,必須與他共同擔負。


    第一個瞧見她的,是等候在殿外的白嶽大將軍和北郡藥王,二人的神色皆有異樣,白嶽大將軍臉上痛楚與欣慰交織,北郡藥王卻是黯然同強顏歡笑更多。


    不過,帝後二人並不在乎旁人如何作想,他們要走的這條路,雖然看起來光華美好,可其實逼逼仄仄,除卻他們互相攙扶,旁人也多數無能為力。尋常百姓家的夫妻如是,大秦帝後亦如是,何況“家”字頭上還壓著一個“國”。


    “哇!大美人和娘娘!我的眼睛不知道該看哪裏了!”梵華匆匆忙忙從禦膳房趕回,見到這一情形,忙不迭就想上前去扶住皇後娘娘,卻被仇五從身後一把拽住:“小貓,相爺吩咐今日不準你胡鬧,尋常倒罷了,今日若是鬧大了,陛下可不會再饒你!今日是陛下的大喜日子!”


    梵華掙紮,齜牙咧嘴道:“小五!你放開我!老薄薄真是瞎操心!娘娘嫁人,我怎麽會胡鬧呢?大美人和娘娘對我那麽好!可是我離開娘娘會死的!我得陪著娘娘啊!”


    仇五不放,放狠話道:“小貓,相爺說了,你若是聽話就可以自己去玩兒,若是不聽話,我可要點你的穴了,定住了你就哪兒都去不了了!”


    梵華一聽火冒三丈:“點我?老薄薄要點我?你讓他自己來啊!我和他什麽仇什麽怨?!”


    仇五眼皮一跳,瞅了一眼站在梵華身後的釋梵音,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含含糊糊道:“小貓你忘性挺大啊……”昨兒個是誰在亭子裏氣得相爺險些吐血身亡,虧她半點兒不自知。


    “梵華,別胡鬧了,今日娘娘大婚,用不著你在,我們安靜地替娘娘祈福,願她平安順遂。”


    釋梵音開了口重笙。


    梵華聽罷,比領了聖旨還聽話,立馬身子站直,雙手合十,道:“好吧,那我就不和老薄薄計較了,我給娘娘祈福。”她蹦蹦跳跳地跑回釋梵音跟前,央求道:“你教我念經吧?我以後天天替娘娘還有你祈福。”


    仇五在一旁瞧著不對勁,覺得相爺的擔憂不無道理――這小貓瞧著那妖僧的眼神那樣依戀,讓她上樹就上樹,讓她下河就下河,讓她念經還就念經了,相爺以往要使勁了力氣才能讓小貓就範,這妖僧三言兩語就做到了,真夠邪門兒的。


    釋梵音的臉色蒼白,無悲無喜地衝梵華笑:“好。”


    目送帝後乘金輿出了清心殿,往立後大典的龍華殿去,梵華問釋梵音:“你昨天和我說,晏氏的族人不可與外族通婚,是不是我們生下來就已經知道要和誰成親了呢?”


    釋梵音對她有問必答,點點頭:“嗯。”


    梵華雙目放光:“那我要和誰成親?他已經長大了嗎?”


    她對晏氏部族太好奇,對過去太好奇,可她全無記憶,隻能一點一點問出來。


    釋梵音笑了,又點頭:“你如今已十五歲,他自然也長大了。”


    “他長得好看嗎?”梵華滿懷期待。


    釋梵音沒有任何遲疑,實話實說道:“比薄相好看。”


    “咳咳咳咳咳……”仇五本是在一旁聽個熱鬧,二人也沒有阻止他聽牆角的意思,哪知竟聽這妖僧口出狂言,不僅說什麽小貓已有婚配之人,還公然詆毀相爺!


    梵華眼裏光芒更盛,了然地點頭道:“我就知道老薄薄長得太磕磣了……”轉頭對仇五道:“小五,你不要笑,老薄薄夠可憐的了!”


    “……”仇五別開頭去,這妖僧看樣子是想將小貓拐跑了,他得趕緊稟告相爺。


    梵華的好奇心並沒有因此打住,她靈光一閃瞅著釋梵音道:“咦,不對啊,如果我有要成親的人,你也有嗎?”


    釋梵音沉默了一瞬,蒼白的臉色卻沒有絲毫波動:“嗯。”


    梵華顯然對那個人更感興趣:“那她好看嗎?”


    釋梵音未答,目光追著金輿和禮官的鳴鑼開道聲,梵華也隨著他看過去,金輿裏抬著大美人和娘娘。


    她笑嘻嘻地問:“比娘娘還好看嗎?”


    釋梵音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卻雙手合十,微微垂首道:“……阿彌陀佛。”


    仇五今日聽了太多秘辛,苦不堪言,真不知該不該同相爺一五一十地說了。相爺這會兒在龍華殿張羅著陛下大婚的種種,事無巨細地一一操辦,如今倒好,後院起火了,妖僧正妖言惑眾地要挖了他的牆腳!真不如派他出去公幹,像傅三、桂九,再不摻和這理不清的家務事啊!


    相爺身邊的幾個暗衛,如今隻桂九一人為陛下所用,連陛下大婚也伺候左右,可這普天同慶的日子,桂九的臉上卻不見一絲笑意,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著。


    禦前侍衛統領袁出見狀,悄聲問道:“這是怎麽了?”


    都是大帝身邊伺候過的人,在東興時,袁出、桂九更是先後伺候過大帝的衣食起居,桂九也沒什麽可隱瞞的,如鯁在喉般顫聲道:“陛下今日還不曾服藥,這四月……”


    袁出也懵了,攥緊了手中的劍,低聲喝道:“你們怎的如此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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