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禦走至司徒赫身邊,與他四目相對,來自高位者獨有的姿態展露無遺,他冷冷反問:“赫表兄,你這話朕可不愛聽,那人如此卑賤的出身,有什麽資格同朕的皇姐葬於一處?朕每每想到朕不在京中時,皇姐竟嫁與這等殘廢醜陋之人,便覺心如刀割。[.超多好看小說]??難道赫表兄竟對那等卑賤醜陋之人心存善念?若非有他,皇姐興許還好好活著,無災無難……”


    “墨問的墓呢?陵園有人看守,何來盜墓賊?一場火化為灰燼,未免太歹毒了些!”司徒赫追問不舍,他即便再厭惡墨問,對這等掘人墳墓、燒人屍骨之事始終不屑。


    百裏禦笑了,眼神既幽深又無辜,他本就生得無害,加之年紀小,笑起來更是顯得一派溫和,迎著司徒赫的質問,百裏禦搖了搖頭道:“赫表兄記性不好啊,皇姐的衣冠塚朕不是毀了,是遷往皇陵與父皇母後同葬,皇姐終究還是同父皇母後安葬於一處,朕才最放心。”


    “榮昌靖公主的墓,是陛下命人毀掉的?”司徒赫又問了一遍,迎著百裏禦的目光,不躲不避,他就是要追究到底。


    “舅舅,讓赫表兄說下去,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麽不能開口的?”百裏禦站起身來,踱步至龍座之下。


    “赫兒!”司徒大元帥又是一聲斥責,始終恪守君臣之別。興許因知曉這是司徒赫一生邁不過去的坎,司徒大元帥更擔憂他說出什麽越發大逆不道的話來。


    “榮昌靖公主的墓,是陛下命人毀掉的?”司徒赫冷聲問道,出口仍是質問。


    司徒赫在朝堂浸淫多年,早已非昔日的他,新帝多少荒唐事他都可忍下,不再細細爭辯,可皇陵之變不同以往,他怎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它過去?


    未至弱冠之年的年輕皇帝,說話甚至還帶著天真稚氣,好像他殺工匠、封皇陵不過理所當然。


    “朕也是這麽覺得。”百裏禦毫不自謙地笑道,眼神這才移向殿下的叔侄二人,笑道:“舅舅,赫表兄為何如此生氣?有何不滿說來朕聽聽。”


    高賢跟隨景元帝近三十載,如今侍奉新君,自然事事以他為尊,笑道:“陛下的墨寶,普天之下,無人比得過。”


    聽罷司徒叔侄的爭執,百裏禦不慌不忙抬起頭,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筆,卻是答非所問,問的是近旁的高賢:“高公公,朕這字好看嗎?”


    百裏禦身穿明黃龍袍,端坐龍椅之上,手中正在寫著一副字,他的字當然最好看,放眼天下,誰人比他的字更好?


    “伯父!”司徒赫牙關緊咬,已是無法自控。皇陵之變,數千匠人監工的血染紅了皇陵禦道,但凡見過那等慘烈場麵,無人能做到無動於衷,不說墨家兩兄弟是否罪大惡極,那些工匠何人該死?


    “赫兒,不得無禮!你在同誰說話!”司徒大元帥聽罷,厲聲斥責了司徒赫,君臣有別,司徒赫剛才那幾句話已足夠治他的罪。(.)以下犯上,目無聖主。


    禦書房內,當著司徒大元帥的麵,司徒赫怒與正統帝對峙:“先皇、先皇後皆已安葬,為何命人殺盡工匠監工?此等泯滅人性之舉,陛下如何解釋?!”


    二月末,帝後安葬之事已畢,突發皇陵之變,所有工匠、監工無一人生還。


    景元帝病逝後停靈奉先殿內,正月尾,皇陵已修造完畢。二月,春動,宜安葬破土。正統帝命人挖出榮昌靖公主衣冠塚,遷入皇陵之中,與帝後一同安葬。隔日再看,昔日榮昌駙馬墨問陵墓遭劫,墳塚被盜,盜賊竊寶而逃,棺木中病駙馬屍骨被焚為灰燼。


    次年正月初一,東興改年號“正統”,是為正統元年。


    盛京城中雖時有亂黨暴動,但司徒家潛心護主,維持京中安穩,一場奪嫡舊案以司徒家的太子繼位而告終,司徒家為大興肱股之臣再不可撼動。


    遵景元帝遺詔,太子百裏禦繼任皇位,大赦天下,賞有功之臣,罷免貪贓枉法之輩,大興百姓皆讚許新君仁政,社稷幸托明君。


    流言四起,並非空穴來風,轉眼春去秋來,東興景元十九年十月初一,景元帝五十壽辰後第三日,病逝於皇城未央宮中。


    林花謝了春紅,東興盛京的海棠花開了又謝,黎戍的戲樓子生意一日平淡似一日,人人在傳景元帝龍體抱恙恐怕時日無多,大興已在風雨飄搖之際,聲色犬馬之事不敢大肆鋪張,恐稍有不慎成為眾矢之的。


    ……


    癡人說夢罷了。


    妻離子散,何來百歲無憂?


    少年成名,君臨天下十載,那人生裏死裏娶回的妻、痛裏怕裏活下的兒子,隻能隔著風雪,遙遙祝他百歲無憂。???要??看書


    回頭望,已望不見長安城,望不見九重龍華殿,不知那人是否還靜立不動形影相吊。


    “傾兒沒事,繼續趕路吧。”百裏婧將孩子抱緊了些,君傾撲在她懷裏哭得委屈。


    北郡藥王掀開厚重的簾子跟著望過來,眼神擔憂。


    “小君傾怎麽樣?不如讓藥王瞧瞧?”釋梵音擔憂地問道。


    “好。”百裏婧點頭。


    百裏婧忽然止住,沒再繼續說下去,雪紛紛,周圍安靜極了,後一輛馬車追過來,車上的釋梵音道:“少主,雪大風緊,今夜必須趕到下一個驛站,族中已經有人等候多時了。”


    百裏婧低頭吻了他,輕輕地晃動雙臂搖著他,笑看著窗外的雪,對君傾道:“傾兒,回頭看一眼吧,那是你出生的長安城,也是娘出生的長安城。你父皇說,他生於長安,長於長安……”


    懷裏的君傾忽然無緣無故哭鬧起來,哭得小臉通紅,小手胡亂抓住百裏婧的衣襟。


    他早知她要走,從出宮到出城並無阻擋,四下裏風大雪大,連車轍馬蹄印也都淹沒。


    馬車漸行漸遠,九重龍華殿漸漸模糊不清,那個人還是一動未動。


    百裏婧想起他在龍榻上的那個眼神,她抽出手時,他的眼裏空空蕩蕩,一無所有,他從未在她麵前有過那種眼神。


    九五之位,至高無上,能俯瞰整個長安城的盛景。可風雪來時,那個位置也最冷,寒風刺骨,雪似刀割。九五之尊啊,天之驕子,風雪亦不曾憐憫他半分。


    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一動未動。


    馬車轉了個彎往東北方向去,百裏婧從梵華掀起的簾子看過去,長安城乃至這天地皆被雪覆蓋,銀裝素裹一片。冰雪天地裏,唯獨九重龍華殿前的欄杆旁站著一道玄黑的身影。


    等馬車駛出了長安城,車轍聲陣陣,梵華掀起厚厚的簾子朝外望了一眼,忽然驚訝地對百裏婧道:“娘娘,你看,那裏是不是有個人?”


    一邊說,一邊摸了摸屁股,齜牙咧嘴地抱怨著。


    梵華立馬搖頭:“才沒有!昨晚老薄薄帶我回去,還揍了我,他說讓我走了就別再回去了,揍我一頓算是還了這麽多年的債。我到現在屁股還疼,我才不會舍不得他,我恨不得啊,從此以後都不再見他……”


    “你舍不得薄延?”百裏婧終於應了一聲,帶著笑問梵華道。


    君傾在母親懷裏睡得安穩,那張小臉脆弱又純真,眉眼又像極了某個人。


    百裏婧懷裏抱著君傾,幻蝶勉強吊著他的命,她沒有把握是否能救活他,可但凡有一線生機,哪怕走到天盡頭,她也義無反顧。鳴山之中的晏氏部族,她終究還是避無可避。


    馬車顛簸,一向好動的梵華今日格外安靜,卻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娘娘,我們是不是永遠也不回來了?”


    除夕前夜,四更時分,長安城北門大開,兩架馬車相繼駛出城外,無人阻攔。


    歲暮風動地,夜寒雪連天。


    ……


    說完這句,百裏婧抽回了手,轉身朝清心殿外走去,再沒回頭看他一眼。


    她不祝他萬歲萬萬歲,不祝他壽與天齊,她隻給他最尋常的祝願,不似臣民,不過枕邊人。


    百裏婧也笑著,眉眼卻黯淡下去,她反握了握他冰涼的手,抿了抿唇,輕輕道:“陛下,願你長命百歲,百歲無憂。”


    君執兀自說了好些話,每說一句,他的笑便深一分,直視著百裏婧的眼睛,望她能作回應。


    “朕命人為傾兒打造了一支血珀的哨子,除夕夜……”


    “海棠苑裏的梅花開了,今年朕預備設踏雪尋梅宴,為文武百官的兒女牽一牽姻緣,但似乎此事由婧兒來做更好。”


    “除夕夜宴的胡姬很美,有一種葡萄美酒口味不錯,甘甜香醇,盛在夜光杯中煞是好看,朕想在除夕夜與你共飲一杯。”


    “婧兒,長安城的朱雀街年年除夕夜都會放煙火,熱鬧非凡,去歲你不曾見過,今夜朕帶你去瞧瞧。”


    掖好被角,百裏婧直起身,手卻被君執一把握住,他握得很急,像是怕再也握不住,他的手很涼,比第一次牽她的手時還要冷得多。


    她穿的是西北小國進貢的貂裘大氅,風雪再大,這宮裏何曾用得如此厚重衣物?不過是去看看孩子,不必出清心殿。


    百裏婧折回來,上前替他將被角掖好,柔柔笑道:“今日大雪,陛下多添衣。”


    君執一人躺在偌大的龍榻上,側身麵朝她,雙人枕、龍鳳被皆空了一半,怎麽看都不會暖。他的眼神,始終望著她。


    她說著,沒再拖泥帶水,男人再狠的力道,終究不願弄傷她。她走得輕而易舉,離了龍榻,穿戴整齊,一麵係著披風,回頭望了君執一眼。


    百裏婧沉默,唇角彎起一絲弧度,輕輕吻了君執的眼睛:“不用了。陛下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我會照顧好傾兒。”


    半昏半暗中,君執的眼神格外清醒,外頭雪光大盛,似乎天早已亮了,他又追了一句:“朕同你一起去看傾兒……”


    他的手陡然握得那麽緊,幾乎將她的腰掐斷,百裏婧不動聲色,隻抬手摸了摸他的臉,笑道:“隻能我去,傾兒鬧起來隻認我,陛下累壞了,睡吧,天快亮了。”


    百裏婧要起身,君執沒鬆手:“婧兒,你睡著,朕去瞧瞧。”


    四更時分,宮人進來稟報,道君傾哭鬧,乳娘哄不好,來請皇後。


    百裏婧迎著他的吻,輕車熟路地撩撥,今夜風緊雪大,隻適合抵死纏綿。


    “朕盼你夜夜都似今夜才好……”他不再多言,隻吻她的唇,又惹起火來。


    “陛下不喜歡?”她輕笑,反問。


    將懷中人擁得更緊了些,與她呼吸相聞:“今夜怎的如此黏著朕?”


    她太久沒在他懷裏,越是親密,君執反而越發笑不出來,去歲冬月攜她入長安,也是這般大雪紛紛,轉眼人事已變,他們已有了孩子,是否算得老夫老妻?


    百裏婧搖搖頭,抱著他未動。


    “婧兒,抱你去沐浴?”君執低頭吻她的耳側,用略帶不穩的嗓音哄。


    等到君執盡興,他的妻縮在他懷裏已奄奄一息,她連呼吸都帶著喘,輕輕淺淺地吹拂著他的脖頸。


    情事最無道理,能讓心存芥蒂的夫妻無間到好似融為一體,不分你我。也隻在這時,君執才能繼續發狠,咬著他的妻瑩白的耳垂,逼她說著愛他想他的軟話,逼她屈從於他的力道,逼她在愛護孩子之餘,分他一點點親密。


    窗外下著雪,龍榻上滾燙,燙得彼此呼吸不暢,雲端漂浮時,必得攀附著另一人才得以求生。


    此夜漫漫無際,最親密的時刻,她吻過他身中九箭時留下的傷疤,他的唇流連她後背那朵亦疤痕、亦胎記的鹿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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