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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碎鐵城越近,北軍都尉劉昆升的位置越尷尬,心情也越發的忐忑不安,突然間,他發現自己成為關鍵人物,這正是左將軍韓桐極力推卸,而他被迫接受的身份。


    行至神雄關的那天傍晚,軍正柴智帶著三位將領登門拜訪,有些話要向北軍都尉當麵講清楚。


    劉昆升畢竟是掌印之官,柴智等人表麵上比較客氣,帶來了酒肉,但是沒給“上司”選擇的餘地,直接命人鋪設酒席,請北軍都尉坐了首席,先是安靜地喝,接著是高興地喝,最後免不了劃拳行令、吆五喝六。


    等到大家臉都變得紅撲撲的,可以推心置腹地說話了。


    柴智舉著酒杯,微微昂首,問道:“劉都尉,你覺得我們是什麽人?”


    劉昆升喝了不少,臉色通紅,腦子更是一陣陣發暈,但他不敢醉、不能醉,笑嗬嗬地說:“怎麽,欺負我不勝酒力嗎?你是北軍軍正……”


    柴智連連搖頭,“我說的不是軍職。”


    劉昆升打了個酒嗝,“猜謎嗎?猜不中……我喝,猜中了,你們喝?先把這杯幹了。”


    五人同時一飲而盡,柴智笑道:“這不是猜謎,隻是說清事實。劉都尉,咱們不是一類人。”


    “你們……更年輕?”


    “哈哈,年輕十幾歲而已。劉都尉是繼承令尊、令祖的軍職嗎?”


    劉昆升撓撓頭,“哦,我明白了,若是往上追溯,我們劉家比較普通,祖父是京城人士,種地為業,父親以良家子選入邊軍,戰死沙場,我以孤兒身份參軍,在軍中長大,迄今為止沒立過大的軍功。諸位都是侯門子弟,祖上為大楚立過奇功。咱們的確不是同一類人。”


    “祖上立功,兒孫享受,劉都尉覺得公平嗎?”


    劉昆升訝然道:“當然公平,怎麽會不公平?若是不能將功勞傳給兒孫,大家拚死拚活地打仗又是為了什麽?”


    其他四人大笑,柴智放下酒杯,“說得沒錯,世家傳承的不隻是功勞,還有一份忠心,對陛下、對大楚的忠心,這才是咱們之間最大的不同。”


    劉昆升借著酒勁瞪眼,將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柴軍正懷疑我的忠心?”


    柴智急忙笑著道歉,與另外三將一塊勸酒,等劉昆升轉怒為笑,柴智繼續道:“忠心與忠心不同,劉都尉是建功立業的忠心,是正在往上走的忠心,我們則是守在最上一層的忠心,立不立功不重要,重要的是保證大楚江山的穩定。”


    話說到這裏,劉昆升沒法接了,嘿嘿幹笑數聲,舉杯致意,自己先幹為敬。


    柴智拿起酒杯意思了一下,“大楚有雄兵百萬,外討夷狄醜虜、內斬亂臣賊子,但是有一件事,普通的楚軍將士從不參與。”


    劉昆升低頭不語。


    “楚軍不參與皇室的家務事,這是規矩,雖然沒有律令這麽規定,雖然偶爾有人破壞規矩,但是一位忠誠的、聰明的將領,絕不會越線。我們不同,從我們的先祖立功封侯的那一天起,我們就是皇室的一部分,有資格也有義務參與皇室的家務事,人人如履薄冰,比在戰場上打仗還要危險,事成之後,功勞通常也不會宣之於眾。”


    劉昆升又笑了兩聲。


    “劉都尉明白這其中的區別了吧?”


    劉昆升點頭,“明白,我一直都明白。”


    “別怪我多嘴,我聽說劉都尉在皇宮擔任宿衛的時候,曾為平定宮變立過大功,好像與倦侯……有過接觸?”


    在朝廷公開的說法裏,對劉昆升將太祖寶劍帶出皇宮的經過語焉不詳,一般人都以為是太後的命令,勳貴家族中間卻有其它傳言。


    劉昆升不能再裝糊塗了,正色道:“如柴軍正所言,普通將士沒資格參與皇室的家務事,劉某愚鈍,卻也明白這個道理,擔任宿衛的時候,僥幸立過一點小功,朝廷已經給過封賞。對我來說,事情已經結束,連想都不用想,更無必要談論。”


    柴智舉起酒杯,大聲道:“我就說劉都尉是聰明人,來,滿飲此杯,祝劉都尉早日封侯,與我等成為一類人!”


    五人都喝多了,直到小校進來提醒他們明天還要行軍,酒席才告結束。


    告辭的時候,柴智摟著劉昆升的肩膀,大著舌頭說:“收好大司馬印,然後就等著擊破匈奴大軍立功受賞吧,別的事情,你看著就行。”


    劉昆升也含含糊糊地說:“別的事情不歸我管,我幹嘛要看?不看,一眼也不看。”


    柴智走的時候很滿意。


    房間裏,劉昆升麵色沉重,沉思良久方才睡去。


    大軍天亮就要出發,劉昆升睡得遲,醒得卻早,坐在床邊,回味昨晚做過的一連串噩夢。


    “我能做什麽呢?”劉昆升自問,突然抬起頭,警覺地四處張望,屋子裏很黑,隨從和親兵都睡在外麵,還沒有醒。


    劉昆升站起身,自己點燃了油燈,原地轉了一圈,確認屋子裏的確沒有外人,心中稍安,在這種時候,連自言自語都不安全。


    他又坐到床上,反正也睡不著,打算就這麽默默地等待天亮。


    放在床鋪上的右手突然碰到一件奇怪的東西,劉昆升扭頭看去,自己剛剛躺臥的地方,居然多了一封信。


    信封平滑,顯然剛放上去不久。


    劉昆升騰地站起身,從牆上取下腰刀,圍著屋子轉了一圈,大步走到門口,想推門,又改了主意,貼門傾聽,外麵隱隱傳來馬匹的嘶鳴,除此之外再無其它聲音。


    劉昆升回到床邊,盯著那封信看了一會,終於伸手將它揀起,打開信封,取出裏麵的信。


    信上沒有字,隻畫著一柄劍。


    外麵有人敲門,“都尉大人,您醒了?”


    “嗯。”劉昆升應了一聲,急忙將信折了兩下,收入懷中,拿起信封放到桌子上,這是神雄關衙門裏的一間屋子,有現成的筆墨紙硯,空信封並不紮眼。


    五萬大軍出關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前哨、前鋒、前驅三隻隊伍出發之後,劉昆升才率隊出發,在他之後,還有大批軍隊停在關內,直到午後才能完全通過神雄關。


    行軍途中,劉昆升一直心神不寧,有人問起,就裝作是宿醉的結果。


    兩天之後,大軍走出群山,能夠望見碎鐵城了。


    碎鐵城太小,容納不下趕來增援的五萬北軍,城外嶺南已經劃好營地,一隊隊北軍按順序進入。


    劉昆升畢竟是掌印官,不能插手皇室的家務事,對北軍與匈奴人的戰鬥卻必須負責,離碎鐵城還有數十裏,他帶領衛兵馳上一道山坡,向北遙望,觀察碎城周圍的地勢。


    作為守城老兵,房大業與數名向導一塊被叫過來,解答北軍都尉的各種問題。


    劉昆升從小生活在軍營裏,對打仗並不陌生,對指揮大軍卻有點力不從心,具體的作戰計劃全由手下的將吏擬定,他隻能提些不痛不癢的問題,順便發發感慨,“遙想武帝當年,這麽大規模的戰鬥也沒有幾次吧,此戰過後,又能為大楚爭得至少十年的平安。”


    房大業在北軍無官無職,連參謀都算不上,隻能與向導站在一起,卻因此敢於說話,“這一仗未必能打得起來。”


    “閣下何出此言?難道以為匈奴人真心想要和談?”


    “和談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隻看地形,楚軍與匈奴人隔著大河,想交戰,就隻能一方過河列陣。楚軍的優勢是有一座碎鐵城可以防守,匈奴人則背靠草原。都尉大人請看,匈奴人那邊地勢開闊,一旦察覺到勢頭不對,立刻就能逃走,楚軍追不上,決戰自然打不起來。”


    劉昆升點頭,覺得房大業的話有點道理。


    一名參將上前道:“房老將軍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都尉大人不必擔心,楚軍已經製定詳細計劃,和談是虛,為的就是迷惑匈奴人,前方將領早已取得匈奴人的同意,明日和談的時候,楚軍要派一萬人過河。大河冰凍,楚軍暗中搭建了幾十座簡易木橋,兩刻鍾之內就能抬到河床上,溝通兩岸。楚軍屆時可全線出擊,至少三萬人向西進發,切斷匈奴人的退路,再向北進發,合圍之勢可成。”


    劉昆升點頭稱讚。


    房大業卻大搖其頭,“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楚軍與匈奴人不相上下,怎可分兵圍之?”


    參將冷笑道:“老將軍太長他人誌氣了吧,楚軍器械遠優於匈奴人,訓練有素,人人爭戰,自從武帝時起,一名楚軍就抵得上五名、十名匈奴人。”


    “那都是從前的舊事了,就算是武帝的大將鄧遼,也沒以同樣數量的楚軍圍殲過匈奴人。”


    參將還要反駁,劉昆升道:“莫要相爭,大軍已至,怎麽也要打上一仗,房老將軍無需憂慮,楚軍縱然圍不住匈奴人,擊潰總是可以的。”


    房大業閉嘴,劉昆升走出幾步,將房大業叫過來,問道:“流沙城在哪個方向?”


    房大業指明方向,劉旨升背對眾人,取出信紙,打開之後讓房大業看了一眼,馬上又收起來。


    房大業愣了一下,嘴裏說著話,也取出一張紙條,上麵畫著同樣的一柄劍。


    兩人互視一眼,心中都有了底氣,以為鎮北將軍不隻察覺到了危險,肯定也有應對之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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