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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地處中央,八方輻湊,商旅雲集,是一座金錢堆出來的城市,河南尹好利成性,手下的官吏乃至普通士兵,自然樂於上行下效,連掩飾都不用。


    城內數千守軍已經“得勝”回營,正興高采烈地上繳頭顱,炫耀彼此手中的戰利品,那些賊軍是來搶奪財物的,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連帶在身上的金銀財寶都給丟了。


    韓孺子帶領本部兩千多人來到洛陽軍營時,看到就是這樣一幕,他甚至找不到負責的將領,隻有數名文吏在悶頭記錄軍功,許多士兵就在他們眼前爭搶頭顱——反正是揀來的功勞,最後一刻在誰手裏就算誰的。


    城外的戰鬥頗為激烈,其實因此喪命的人並不多,大多數賊軍一看勢頭不對,立刻就逃走了,這也導致洛陽守軍爭奪頭顱時十分激烈,甚至大打出手。


    皇帝身邊的楚軍個個義憤填膺,卻都保持著沉默。


    韓孺子下令,讓麾下將士在營外排成數行,這樣每個人都能看到營中的醜態。


    軍營裏的士兵發現了外麵的軍隊,可是沒有將領出麵彈壓,他們又不認識皇帝,還以為這是來借宿的友軍,除了打量幾眼,誰也沒有特別在意,仍在爭鬧不休。


    韓孺子轉向自己的士兵,這裏有他從京城帶來的一千精兵,還有函穀關召集到的不到兩千人,經過這一戰,他們對皇帝的信任與忠誠全都大幅增加。


    “看著,一支散漫的軍隊將是多麽的不堪一擊!”韓孺子大聲說。


    眾將士在看,看著軍營中醜陋的一幕,也看著皇帝本人。


    韓孺子向身邊的侍衛與衛兵招手,隻帶一百人衝進軍營。


    東海王沒有跟進去,留在營外,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放鬆,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繩索突然被解開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血跡未幹的樊撞山正在粗重地喘息,手中握著找回來的長斧,與眾多士兵一樣,緊緊盯著闖入軍營的皇帝。


    東海王在心裏歎息一聲,繩索沒了,身邊卻多出一張網,看似寬鬆,實際上更加嚴密,他已無路可逃,隻能也向軍營裏看去,望著皇帝的旗幟,心想,用不了多久,整個天下都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皇帝的旗幟比較多,又都是騎兵,營內的士兵多少有些忌憚,可是早已聽說皇帝在府裏與河南尹把酒言歡,按照慣例,沒四五個時辰結束不了,因此誰也想不到皇帝會親自駕臨,隻是讓開通道,馬上又開始爭搶。


    很快,皇帝和他的衛兵原路馳回,身後跟著一個人,雙手被負,脖子上套著繩索,由前麵的騎兵牽引,一邊在地上跑,一邊怒罵不止,“哪來的混蛋,敢抓老子?知道我是誰嗎?河南尹是我姨夫,就算皇帝也不能動我!”


    營裏的士兵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來鬧事的,除了少數人還在爭搶,大多數士兵都放下手中的東西,揀起刀槍,紛紛圍上來,要攔路搶人。


    侍衛拔刀,衛兵橫槍,速度絲毫未減,直接回到了營地門口,與外麵的同伴匯合。


    路不長,被抓者卻已是氣喘籲籲,使勁晃動雙臂,扭頭看了一眼跟上來的手下,心裏有底,大聲道:“無恥之徒,偷襲軍營,你們的將軍是誰?樊撞山,是你嗎?咱們到河南尹大人和皇帝麵前說理去!”


    樊撞山翻身下馬,手持長斧來到皇帝身邊,冷冷地說:“陛下就在這兒,黃將軍,有理你就說吧。”


    黃將軍大吃一驚,還是不肯相信,打量馬上的少年幾眼,“不可能,皇帝在府裏跟我姨父喝酒呢。”


    東海王知道該自己出麵了,拍馬上前,來到黃將軍麵前,指著皇帝身後的一片旗幟,“普通將士不認得也就算了,連你也不認得陛下的龍旗嗎?”


    黃將軍其實沒見過龍旗,但他知道,除了皇帝,沒人有資格擁有這麽多的金黃色旗幟。


    他猶豫了,隨後感到恐懼,突然說:“你是東海王?我跟姨父進京時見過你。”


    “我是東海王。”東海王並不記得這個人。


    黃將軍雙膝一軟,終於跪下,連東海王都承認的皇帝,絕對不會有假,一想到自己剛才的表現,不由得汗流浹背,“陛下恕罪,卑職有眼無珠,我是真不知道……”


    “你是這些士兵的主將?”韓孺子開口問道。


    “是是,卑職忝任河南郡都尉,正要去府裏迎接陛下,因為有事耽擱了一會。”黃將軍不停磕頭,他這個“將軍”隻是一個尊稱,並無實際官銜,都尉就是河南郡最高軍事長官,他之所以沒去參加酒宴,是在等手下將士奉獻財物,對他來說這比什麽都重要。


    “樊將軍在城外是怎麽傳達朕的旨意的?”


    黃將軍隻是磕頭,一個字也不敢說。


    樊撞山深吸一口氣,隨後將城外叫兵不應的怒氣全吐出來,朗聲道:“洛陽守軍全體出城迎戰賊軍,後出者抵罪,不出者斬!”


    “我出城了,我出城了……”黃將軍一個勁兒地辯解,怎麽也想不到皇帝要來真的。


    軍營裏的士兵鴉雀無聲,這才反應過來,他們爭來爭去的不是功勞,而是罪過,有人發現自己手裏竟然握著刀槍,急忙扔掉,其他人也都醒悟,嘩啦啦響聲一片,再也沒人爭搶頭顱與財物。


    樊撞山從皇帝那裏得到示意,雙手握斧,大步上前。


    黃將軍大叫道:“不是我!是河南尹下令不準出城!”


    韓孺子抬手,示意樊撞山暫緩動手,然後說道:“洛陽全軍有罪,身為主將,你就是死罪。朕乃大楚皇帝,你是大楚的將軍,寧聽文官之令而不服從聖旨,罪上加罪,不可赦。”


    “陛下饒……”


    樊撞山再次得到示意,雙手舉斧,狠狠地砍下去,斧子早已卷刃,可在他一身蠻力的操縱下,仍如砍瓜切菜一般利索,人頭落地,斧頭砸在地上,冒出一串火星。


    人頭滾動,營內的士兵無不膝行退卻,沒人想要這顆頭顱。


    東海王舉起馬鞭,第一個喊出“萬歲”,營外的全體士兵立刻響應,連呼三聲“萬歲”,一聲比一聲響亮。


    這才是他們想要的皇帝,即使不能及時論功行賞,也絕不會讓他們的功勞被別人搶走。


    等到呼聲停歇,韓孺子向營內伏首的眾人說:“次將出列。”


    一名將領爬著出來,隻顧磕頭,樊撞山兩次命他報上名來,將領卻根本說不出話。


    “此人是副都尉郝銘。”樊撞山隻好替他回答。


    “郝銘,由你暫領河南郡都尉之職,一刻鍾之內,帶領全體洛陽軍出城,前往敖倉助戰,戴罪立功。”


    郝銘全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取代河南尹的親戚,嘴裏終於擠出一個“是”字,連滾帶爬地回到軍中,命令所有士兵立刻找馬,一時找不到兵器的就空手上馬。


    一刻鍾之內讓三千多人上馬出營,洛陽軍還從來沒這麽迅速過。


    韓孺子也沒閑著,命令樊撞山留下一千多名傷弱將士,守衛洛陽,尤其是把守正門,“在朕回來之前,不準任何人出入。”


    樊撞山更想跟隨皇帝一塊去敖倉,可是不敢開口,韓孺子看出他的心事,補充道:“叛軍未滅,戰事未平,洛陽乃天下重鎮,一城失守,關東震動,有勞將軍費心費力,為朕守住此城。”


    樊撞山跪下接旨,再無二言。


    說是一刻鍾出城,三千洛陽軍在城外又進行一次整頓,天快亮時出發前往敖倉,皇帝率領一千五百餘人跟隨在後。


    洛陽多丘陵,道路起伏,一眼望不到頭,東海王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要磨出血了,頭腦昏沉,兩眼難睜,再看身邊的韓孺子,說不上是神采奕奕,卻沒有明顯的倦容。


    天亮不久,全軍稍事休息,東海王忍不住說:“陛下哪來這麽充沛的精力?隻有這些老兵能跟得上。”


    韓孺子的這支軍隊是臨時拚湊而成,一路行來,展現出來的素質參差不齊:南、北兩軍的將士接連幾天急行軍,休息頗少,中間還打過一仗,可皇帝不下馬,他們也不下馬,體力最強;函穀關士兵加入的晚,大部分留在了洛陽,剩下的一些也能跟得上;反倒是三千多名洛陽守軍,昨晚忙著搶功,沒來得及休息,突然出城急行,都露出明顯的疲態,在皇帝麵前不敢流露出來。


    “皇帝若懈怠,整個大楚都會懶惰下去。”韓孺子隨口回了一句,他知道自己的精力從何而來,這都要感謝孟娥傳授的內功,他一直勤練不輟,就連騎馬行軍的時候,也經常默默運行各種呼吸之法。


    可就是孟娥,竟然帶著寶璽不見了,讓韓孺子百思不得其解。


    韓孺子帶領衛兵穿過隊伍,督促洛陽軍再次上路,甚至衝到最前方引領,對這支懶散已久的軍隊,必須時刻加以鞭策。


    日上三竿,韓孺子率領將近五千人馬望見了敖倉。


    敖倉沒有著火,韓孺子稍鬆口氣,可城外的戰鬥正打得如火如荼,遠遠望去,楚軍明顯處於弱勢,上官盛明明隻帶走六七千名宿衛叛軍,可戰場上替他作戰的士兵卻遠遠多於此數。


    “陛下的好運能堅持多久?”東海王真擔心皇帝又要不顧一切地參戰。(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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