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稠人已經悄悄出城,一個消息又將他拽了回來。


    皇帝醒了,但是並未恢複正常,反而變得癡癡呆呆,隻會說“崔騰”兩個字。


    韓稠一開始不信,直到消息接連傳來,他決定冒險回城,至於中間不在的這段時間,就對外聲稱自己得病了,剛剛好轉。


    慈寧太後的懿旨已經在家放了一整天,韓稠還不敢立刻進宮,派人進宮,再次告病,表示隻要能起床,明天一早就去拜見太後。


    接下來,他派人與更多的消息來源接觸,幾乎所有來源都言之鑿鑿,聲稱皇帝確實糊塗了。


    最終讓韓稠完全安心的是宰相申明誌到訪。


    昨晚早早就“臥床休息”的申明誌,今日卻在天黑之後主動前來登門,韓稠明白,這是風向又變回來了。


    兩人密談到半夜,申明誌告辭的時候,韓稠送到大門外,親自掀開轎簾,請宰相上轎,謙卑諂媚,表明兩人合好如初,關係更進一步。


    次日一早,宰相與宗正卿一前一後來到廣華閣,沒等太久,慈寧太後也到了。


    即使已是半公開的消息,慈寧太後仍對皇帝的病情隻字不提,召見兩位大臣隻是為了“預防萬一”,“兩位大人曾經推薦了三位儲君候選者,說是要回去再做詳查,如今可有結果?”


    申明誌秉承中立,對立儲之事極少發言,韓稠上前回話,帶著鼻音,好像病勢還沒有消退,“臣已仔細查過,三人當中臨淄王曾被暫時立為皇儲,後被取消,據說其母對此似有怨言,酒後放言‘朝廷大事怎能如此兒戲’,依臣淺見,臨淄王不宜再立。”


    慈寧太後點點頭,大臣不會喜歡心懷怨恨的“準太後”,她更不喜歡。


    “第二位淮南王,年齡、品性都合適,隻是體弱多病,據聞入冬以來,淮南王已經兩次召請禦醫,禦醫說,每年冬天都是這樣,病倒也不重,就是無法根除。”


    慈寧太後搖搖頭。


    “第三位是代王。前代王在晉城不幸殉難,留下子孫若幹,嫡長子早亡,因此傳位於嫡孫,獲封不久,人還在京城,今年四歲,身體無恙,剛開學蒙,先生對其稱讚有加。”


    “韓宗正這是在推薦代王了?”


    韓稠急忙躬身道:“一切要由太後定奪。”


    慈寧太後長歎一聲,“若是按我的意思,隻要陛下還在,就不該選立什麽儲君,如今又有四名嬪妃同時有孕在身,以後總有皇子誕生,更不用急於立儲。”


    “太後所言極是,臣也以為沒有著急的必要,所謂立儲乃是下下之策、不得已之策。”


    “可我不能隻為自己著想,還要為宗室、為朝廷、為大楚著想,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候……”慈寧太後哽咽難言。


    韓稠跪下磕頭,宰相申明誌也站起身,垂手站立,氣氛一時凝重。


    慈寧太後深吸一口氣,恢複平靜,問道:“代王外家如何?是鄧氏吧?”


    申明誌坐下,韓稠起身,回道:“鄧氏是前代王續娶之妃,今代王的母家姓張,代國小姓,隻剩一姨,遠嫁它方。”


    新皇帝的舅氏總是越弱越好,慈寧太後想了一會,“不管怎樣,鄧氏總是代國王太後,宮裏已有一位淑妃,再立其甥為儲君,似有不妥。”


    韓稠道:“所謂立儲不過是以防萬一,若是陛下康複,或是後妃有子,一切太平,若有萬一……陛下的後妃似乎皆不宜再留宮中。代王立儲之後,乃要繼承韓氏正統,代國另立新王,淑妃與鄧氏皆歸代國,與正統無關。”


    這樣的安排對慈寧太後最為有利,她卻沒有表露出欣喜,思忖片刻,問道:“於禮合否?”


    “此乃秘事,太後未做定奪,臣不敢詢問禮部。”


    “好。”慈寧太後仍不肯做出決定,但是看樣子比較滿意。


    韓稠告退,申明誌留下又說了一些事情,隨後告退。


    皇宮裏,慈寧太後留在廣華閣,屏退所有侍者,獨自一人待了一會,上官太後曾在這裏執政,組建“廣華群虎”,如今群虎已散,但是當時威名顯赫,令不少人談之色變。


    慈寧太後坐在軟榻上,找不到喝令群臣的感覺,反而感到疲憊與緊張,放眼四望,找不到幾個可信之人,突然明白上官太後為何重用刑吏,而自己的兒子又為何將東海王、崔騰這樣的人留在身邊。


    手中的權力越重,環繞周圍的謊言越多,可信之人越顯得彌足珍惜。


    慈寧太後歎息一聲,不得不承認,自己終究模仿不了另一位太後。


    她起身走出廣華閣,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返回慈順宮,她的全部希望都在這裏。


    五名侍衛高手還在幫助皇帝疏通內息,但是通過禦醫提醒太後,他們隻能恢複陛下的身體,對神智無能為力。


    趁五人休息的時候,慈寧太後遣退眾人,單獨留下。大家都理解一位母親的心情,悄悄退下,同時也都鬆了口氣,如果太後能夠接受皇帝的現狀,他們的苦頭也快結束了。


    慈寧太後坐在床邊,盯著皇帝看了一會,說:“韓稠推薦的是代王,說了不少好話。”


    皇帝渙散的目光集中在一起,向母親笑了笑,說話時仍然有氣無力,但是絕沒有半點糊塗的意思,“與鄧氏有關嗎?”


    慈寧太後搖搖頭,“韓稠要將鄧氏排除在外。”


    “這是一個好消息。”韓孺子真的不希望鄧氏參與到這種事情當中,他在意的不是淑妃鄧芸,而是遠在西域的鄧粹。


    “接下來怎麽辦?陛下不能一直裝糊塗,等到人心一散,再想聚攏也難了。”


    “申明誌說什麽了?”


    “這幾次召見,他極少開口,隻是向我引薦了韓稠。”


    “還要再等一兩天,既然要整肅朝綱,就不能一個一個來,最好連根拔起。”


    “還有那些向韓稠傳遞消息的人,我真不明白,咱們母子虧待過誰嗎?以至於宮中連點秘密都沒有。”


    “咱們沒虧待過誰,隻是有人對他們更舍得本錢。”


    慈寧太後心力交瘁,可是為了兒子,她還得堅持下去,“我有一個辦法,韓稠推薦代王,但是在禮儀上可能有些問題,我明天召見禮部尚書元九鼎,他對韓稠似有不滿,很可能反對這項推薦,兩人爭執不下,宰相就該出麵了。”


    韓孺子沉默了一會,“把吏部尚書馮舉也召來。希望申明誌隻是被韓稠蒙蔽,這麽快就更換宰相,並非好事。”


    可韓孺子也不能留一個反對自己的宰相,韓稠確定無疑參與了刺駕,申明誌是否參與、參與多深,還是個疑問,韓孺子清醒之後決定裝糊塗,全是為了他。


    慈寧太後回自己房間,剛要叫女官進來擬一份懿旨,宣召申明誌、韓稠、元九鼎、馮舉四名大臣明天進宮議事,宮女通報,禦馬監提督容化民求見。


    慈寧太後還在慈順宮服侍上官太後的時候,容化民對她就特別恭敬,每次見麵,無論周圍有無他人在場,都會行以臣仆之禮,慈寧太後掌權之後,對他頗為依仗,當作自己身邊的親信。


    容化民進屋,磕頭請安,一如既往的恭敬。


    “來有何事?”若不是皇帝特意囑咐,慈寧太後早讓容化民幫忙收集信息,現在卻隻能對他隱瞞真相。


    容化民卻很自覺地為太後效勞,不用特意吩咐,“我聽說一件事,覺得太後應該知道。”


    “嗯。”


    “按照太後吩咐,我派五名太監看護王家,他們都說王家上下感恩太後,謹慎小心,這些天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怕被外人指點。”


    慈寧太後點點頭,她很在意自家的名聲,不希望看到親人因富而驕。


    “就有一件事,聽說王家要與朝中大臣結親。”


    慈寧太後立刻警惕,“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沒聽說?哪位大臣?”


    “聽說是禮部元九鼎,他在護送王家人進京的時候,私下定親,尚未下聘,所以沒有告訴太後吧。”


    “元九鼎?”慈寧太後麵露怒容,“嘿,元家是要娶王家的女兒,還是要將女兒嫁過去?”


    “還沒有最後確定,據說是元九鼎的一個侄兒,要娶大舅的女兒恩榮。”


    王家人的原名都比較俗氣,來京路上重起了一遍,慈寧太後皺眉,“恩榮才十歲吧?”


    “元家是想先定親,過幾年再成婚。”


    慈寧太後越想越怒,“陛下讓元九鼎前往東海國,是讓他查清事實,不是讓他結交外戚,王家人老實不懂事也就算了,他是禮部尚書,怎麽能做出這種事?”


    “或許元大人也是一番好意,恩榮姑娘雖然年幼……”


    “閉嘴。”慈寧太後喝道,“你是收了好處還是怎麽著,盡為元家說好話?”


    容化民慌忙跪下,“太後恕罪。”


    慈寧太後揮揮手,將容化民屏退,心中更怒,怒的不隻是元九鼎,還有容化民,原來向宮外泄露消息的人就在自己身邊。


    上午剛提起代王立儲會有禮儀之爭,容化民就跑來告元九鼎一狀,隻能證明一件事,容化民受到了韓稠的指使。


    要不是皇帝早有提醒,慈寧太後真會上當,將元九鼎踢到一邊。


    可這還是不能證明申明誌參與其中,慈寧太後不想再去麻煩皇帝,想了一會,叫進女官,寫下懿旨,宣召宰相申明誌和吏部尚書馮舉即刻進宮。


    她要憑自己的本事查清真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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