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擁軍一身那個臭啊,就是跳進魚塘裏,洗了好一陣,回到家裏的時候,還是一股臭味。


    “媽的,一定要將這家夥揍一頓!”吳擁軍換完衣服,走到飯桌邊還在罵。


    他的老婆還皺了一下眉,這氣味,就是她經常跟肥水打交道的,在這種隆重又餘味悠長的旁邊,也吃不下飯了。


    “楊楚生怎麽可以這樣?”這桂香嫂還小聲嘀咕。這小知青本來她看著挺有意思的嘛,卻不想還這樣惡作劇。


    應該說是一種心裏,誰都一樣,那有不幫丈夫的。真的,她有想走到祠堂,質問楊楚生的想法。


    “哎呀,水雞叔,你吃飯了沒?”桂香看著水雞叔走進他們家的門了,大聲就招呼。


    “吃了。”水雞叔隨便一應,自己搬了張小椅子在吳擁軍身邊坐下,也聳一下鼻子,急忙掏出豐收,點上了才說:“事情發生了,人家是知青,不要搞得公社也知道。”


    吳擁軍放下筷子,還沒說話,他們家有三個兄弟已經走進來了,那位四十多歲的大哥,才不管什麽書記,大聲就喊:“你就讓一個小知青整成這樣,將他揍得不敢在這裏!”


    水雞叔急忙站起來勸:“我跟你們說,上級對於知青的問題,跟前兩年看法一樣了,你們要是打他,鬧起來,你們自己負責。”


    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吳擁軍還能不知道?他也是並不隻知道動不動就揍人的角色。想了一會說:“水雞叔,我不難為他,但他也得給我一個交代。”


    給他一個交代,怎麽交代法?楊楚生才不管呢。因為白雪的胃不好,他還急。


    “怎樣,好點了沒,要是還疼,趕緊到醫院吧?”楊楚生看著白雪蒼白的臉,挺擔心地說。


    王升比楊楚生還關心,這哥們手從口袋裏出來,拿著兩張十元鈔票也說:“到醫院,要不我跟你去。”


    白雪急忙將錢還給王升,搖搖頭說:“沒關係,吃了藥片好點了。”


    劉雪貞的手裏還拿著碗,看楊楚生的關心,她好像還有不高興的意思。


    “真的好點了?”楊楚生還不相信,不過看白雪的臉色,也確實沒有剛才那樣蒼白,放心地呼一口氣。


    白雪確實好了點,坐了起來,看著楊楚生,又看著王升,感覺吧,好像兩人都對她關心得太過了。


    孟躍進這家夥也不說有點冷血,那倆哥們對於白雪那樣的關心,他可作不出。這家夥蹲在一個罐子一個碗的麵前,挺好奇的。楊楚生到縣城收肥,就搞了這兩個不用錢的東西。


    楊楚生也走過來了,這哥們為白雪的擔心一過,拿起那個罐,應該是梅瓶,往裏一瞧,心裏激動了一下。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元代的青花梅瓶。上麵的圖案還有一隻兔子咬著一支靈芝,這兩種圖案,可是延佑元年以後,臣、庶都不能使用的。


    “楊楚生,你在搞什麽?”走進來的水雞叔,看這家夥在研究一個人家裝鹹菜的罐子就問。


    楊楚生對這個書記,還是有尊敬之心,也沒說啥,掏出僅剩一包的豐收,請他一根。


    “你們剛來,是不應該第一天,就讓你們到縣城收肥,但安排了,就要好好幹,怎麽搞成這樣呢?”水雞叔隨便往楊楚生的鋪子坐下就說。


    孟躍進也吸一口煙,這家夥說話一向就不小聲:“又不是他故意的,難不成還要開批鬥會?”


    水雞叔臉上的皺紋皺得更密,看著楊楚生說:“給吳擁軍道個歉,就算了。”


    楊楚生呼出一口煙也說:“我為什麽要道歉?事情是怎麽引起的,完全就是他的報複。你想想,要照他那樣做,秋月嫂一家還怎麽活了?”


    水雞叔苦笑一下:“你們剛來,不懂。”


    “不是我們不懂,是幹部不懂靈活,隻知道積極,討好公社。”楊楚生也沒轉換話題的意思,可一說,話題也不得不轉。也往水雞叔身邊坐,然後說:“如果大隊一級懂得靈活,社員們的生活多少能改善的嘛。”


    水雞叔看這小知青一眼,心裏也有這小知青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站起來說:“我說的就這樣,給吳擁軍道個歉,不然發生事,我可管不了,隻能是公社知青辦管了。”


    水雞叔一走,白雪和劉雪貞馬上坐到楊楚生身邊,王升卻在擺弄著他帶來的單波段收音機,有這事跟他沒相幹的意思。


    “給他道歉吧。”白雪小聲說。


    劉雪貞卻不同意,大聲就說:“我們是公社知青辦管的,怕他什麽。”


    “對,想打架就打。”孟躍進也勁頭上來了。


    楊楚生還能笑,站起來說:“讓我跟他道歉,等著下輩子吧,白雪,走了,要出工了。”


    白雪跟楊楚生是同一個生產隊的,她也沒有想到,本來是懷著一種激動興奮的心情來的,卻不想來的第一天就發生事了。


    兩人都挑著一擔木桶,楊楚生看她的側臉,嬌弱的樣子,他還是挺擔心的。小聲說:“你的胃好點了沒,要沒好,下午別出工。”


    白雪笑一下,將草帽往頭上戴,帶子在下巴打了一個活結。轉臉說:“好了。”


    兩人的心裏不一樣,白雪是剛剛跟他認識,覺得他有點特別而已。而楊楚生因為有前生跟她的關係,那種關心,完全是由心而生。


    “白雪,你好漂亮。”幾個村姑一見她的樣子,就笑著說。


    也確實,村姑們每人都是頭上一頂鬥笠,這年頭,戴草帽的,不是賺工資的就是學生。白雪的清新,還有白皙的俏臉,跟草帽搭配起來,讓村姑們不由自主地讚一個。隻是看她一付嬌弱的樣子,也讓社員們,擔心她能不能將一擔肥水,挑到五六百米外的稻田那邊。


    “今天每人兩擔。”隊長水筍叔大聲喊著,瞧他,才四十幾歲,黝黑的額頭上,永遠掛著四五條橫紋,要不笑,讓人感覺他整天都在發愁。


    這些勞動的社員中,當然也有吳擁軍的六個兄弟,這六兄弟,可沒有一個不狠狠地瞪著楊楚生,隻是他理都不理,要打架那就來吧。


    生活雖然苦,隻是生產隊的勞作,總會有笑聲。笑聲大多也來自於村婦們,他們可不管啥,好像生活的苦也需要宣泄,說的都是那種相當直接的夫妻間的事情。


    負責從肥水坑裏給社員們打上肥水的副隊長,看著白雪的樣子,她可是第一次參加生產隊的勞作,隻給她打了兩半桶。


    楊楚生卻是滿滿的一擔,這哥們往下一蹲就挑起來了,還是咧一下嘴,這一擔,一百二十斤跑不掉。


    吳擁軍的老婆桂香嫂,卻是推著一輛用木條骨做成的,然後中間裝上比自行車大點,用於板車用的車胎的獨輪車。


    “芹菜嫂,你雙腳為啥合不攏?”一位走在水筍叔老婆後麵的村婦,大聲就喊。


    前後的社員們立刻就笑,芹菜嬸回頭就喊:“發春了?你家貴喜,太久沒讓你張開了!”


    這熱鬧了,男社員們還好,女社員們立馬就大笑,就是村姑們,也臉不紅心不跳,笑得無拘無束。


    白雪可不敢大笑,兩半桶肥水,壓得她走路都不大穩當,聽著女社員們的話,又讓她臉紅。現在她可領教了,農村女人的粗獷和直接。將肥水往長滿著綠草的路邊一放,紅著臉,大口地喘氣。


    “挑不動就放著,我回來了就幫你挑。”楊楚生看著她掛滿著汗珠,蒼白中又透出點羞紅的臉說。


    白雪擦一下汗,搖搖頭,咬著牙又挑了起來。


    “哎呀,小心點!”後麵桂香嫂的喊聲,讓楊楚生回過頭。


    原來他是隻顧著白雪,差點被後麵桂香嫂的獨輪車給撞到了。


    這桂香嫂看著楊楚生,怎麽說呢?本來她是想質問他,怎麽可以搞得她丈夫那樣的。不過人太多,這少婦眼睛跟這小知青對了一下,趕緊移開,還是走了。


    “喂喂喂,你瞧瞧,桂香的屁股,嘖嘖嘖!”貴喜的老婆又來了,小聲朝著芹菜嬸說。


    白雪的臉又在紅,抬眼看了楊楚生一下。


    這哥們卻在笑,也怪不得別人會說,這桂香嫂高挑的身材,前後都豐滿,推著獨輪車,走路的姿勢左右擺得確實惹眼。


    真累,五六百米的路,楊楚生歇了兩次,白雪最少有五六次了。好不容易到了田頭,這美女趕緊摘下草帽,“呼呼”地煽風。


    肥水挑到田頭,還要等著兩個男社員,用木瓢往稻田潑。


    楊楚生將扁擔往兩個木桶上一架,坐在扁擔上麵,掏出香煙,朝著走過來的水筍叔舉。


    “嘿嘿,豐收啊。”水筍叔笑著說,美美地放在鼻子下嗅。看著剛剛插好了不久,急需施第一次肥的稀拉稻田,額頭的皺紋皺得更深。


    這年頭,想要買點尿素這些還難,上麵是有分配一點,不過上百畝水稻,也就分配個兩三百斤,不夠用。


    “水筍叔,這樣每人兩擔肥水,到了第一次肥都施完了,太慢了吧。”楊楚生大聲說。


    “那有什麽辦法?生產隊的人都在這裏了。”水筍叔其實愁的也就是這事,還驚訝地看著這個小知青,好像他也懂得種田似的。


    楊楚生伸出食指,彈掉煙灰又說:“那就讓大家積極一點唄。”


    “積極?楊同誌,你在學校要積極點,老師還會表揚你,我們積極了有什麽用?還不是一樣的工分。”秋月嫂撩起土布做成的短袖衫,邊擦著汗邊說。


    “喂,你在楊同誌麵前,可不能這樣了。”芹菜嬸說完了,社員們又大笑。


    白雪抬手掩著嘴巴也在笑,這秋月嫂撩起衣服,那可是正麵全露了,她又是楊楚生的三同戶,又是一個寡婦。


    秋月嫂才不管,一說到這些,她就最有氣。就如今天吧,她也是兩擔滿滿的肥水,男社員也一樣,但今晚記工分,照樣是男社員的工分比女社員多一倍。她沒有男人,就是最為吃虧的了。


    水筍叔也在搖頭:“每個生產隊都一樣。”


    “能改方式的嘛,方式一改,可能上半年,我們生產隊每人的口糧,可以提高點。”楊楚生又說。


    這話一說,女社員都停止了說笑,“唰唰唰”目光都往楊楚生瞧,桂香嫂也一樣。說到口糧,就是她們最關心的話題,什麽跟老公夜裏怎樣,誰也不想關心了。


    水筍叔也來了興趣,往楊楚生身邊蹲,掏出一個紙包,那根豐收才吸完,又一打開卻是焦得有些發黑的煙絲,還放著好幾張卷煙紙。


    “說說,你有什麽辦法?”水筍叔邊說邊拿起一張煙紙,放進一點煙絲,遞給楊楚生。


    楊楚生邊卷著喇叭型香煙,邊小聲說:“將田分給各家,讓各家自由種。”


    “包產到戶啊,你別說了,誰有這膽。”水筍叔不但說還翻白眼,有你這是餿主意的表情。伸出舌頭,往卷好的喇叭型香煙的接合處舔一下,掏出火柴點上。


    楊楚生也點上香煙,皺了一下眉,這煙夠嗆也夠辣。看著女社員們,也好像泄氣的樣子,又說:“可以改變分配方式,多勞多得,按勞取酬。”


    “哎呀你就直說了,別說我們聽不懂的話。”芹菜嬸不耐煩地喊。


    “不管男女,誰幹得多就得多,就如現在這樣,以一擔肥水多少工分,誰挑多誰的工分就多。”楊楚生又說了。


    秋月嫂立刻就喊:“對,這樣好!”


    “還有,我們生產隊的肥水不夠用,社員自家的糞坑肥水卻用不上,有些都溢出來了。如果將自己的肥水用於生產隊的,一擔相當於兩擔的工分,這樣,我們一天能幹平時兩天的活,水稻的肥水也多。”楊楚生說得有點囉嗦,但沒有文化的社員們就能聽明白了。


    女社員們一致讚成,並不是什麽,反正隻要能讓她們,每個月能多分兩斤稻穀,她們就是願意。


    水筍叔也點著頭,這樣是行,還是跟以前一樣的幹活,隻是改變一下分配方式而已。


    白雪卻擔心地說:“你這是挑戰分配製度,搞不好……”


    “不挑戰,社員的肚子什麽時候能吃飯?”楊楚生一說,看他前麵已經沒有人,又說:“到我了。”挑起肥水就往負責潑肥水的兩個家夥那邊走。


    “到你了?”對麵走過來的桂香嫂,還小聲跟楊楚生打一個招呼。田埂小,她還得側身讓路。


    楊楚生就笑一下,兩人的目光又對在一起,這位少婦也還跟著笑一個,這一笑,也將她想質問他的事,都說不出口了。


    也好得桂香嫂沒有跟他說,吳擁軍已經走過來了。朝著白雪就喊:“白雪,你負責通知知青們,明天到公社,參加農業學大寨大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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