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開批鬥會呀?楊楚生邊往祠堂走,邊在笑。就吳擁軍這種人,想玩文的,那就好好玩了唄。這哥們回到祠堂裏,立馬拿出一本這年代每個知青也都有的,什麽什麽選集第一卷,然後就翻,再然後找一會就笑,合起書本就走。


    雖然這什麽選集的,以前是經常看,現在是忘記了,但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一句話,就能玩得吳擁軍頭暈。


    “楊楚生,你還在磨蹭什麽?”吳擁軍站在大隊辦公的那個祠堂門外,朝著散步似走過來的楊楚生大聲就喊。


    楊楚生連理都不理,抬著下巴,照樣慢慢走,怎麽著?


    “你們怎麽搞的,到縣城收肥,卻貪汙,到田地勞動,卻偷挖番薯。”水雞叔的臉色相當嚴肅,聽吳擁軍說的,他也覺得這些知青確實資產階級思想相當嚴重。


    沒有人叫坐,楊楚生就自己找張椅子,然後說:“貪汙是我一個人的事,跟他們有什麽關係?”說著指著孟躍進。


    這孟哥們瞪大眼睛:“怎麽是你貪汙,一毛錢就買了五根冰棍,每人一根的嘛。要說貪汙,也是集體貪汙。”


    “別爭了,你們偷挖番薯呢?不也是五個人一起偷的吧?”吳擁軍又瞪大眼睛喊,差點要給楊楚生一個耳光,還敢跟他老婆那樣。


    “誰偷番薯了?是王升偷的!”孟躍進也大聲喊。


    又有新情況了,吳擁軍站起來,指著孟躍進說:“你說話要有證據,那些番薯都是從你們倆的床下找到的!”


    “你問他,是王升放的。”孟躍進一說,下巴朝著楊楚生揚。


    “對呀,是王升偷的。”楊楚生的臉,裝得那叫真實,心裏卻在說:王升,是你先小人,別怪老子。


    王升這家夥,真的是冤枉啊!比竇娥還冤啊!吳擁軍叫一個民兵,到田地裏將他找來。這哥們在半路上已經聽民兵說了,一進門就喊:“是你們偷的,為什麽說是我?”


    這好,反正有兩人說是王升偷的,王升卻是自己一個。吳擁軍還又派一個民兵,到田地問兩位女知青,可她們都說不知道。


    這可麻煩了,這年代開幾場批鬥會,那是正常,反正今晚大隊還要批鬥兩個偷殺豬的。以前四一二事件的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泄掉一個,到現在還適用。大隊研究了一下,三個人一起鬥。


    三個知青就在大隊裏坐著,反正相當於休息,天又下著雨,到田地裏挑肥挖水溝的也是受罪。隻是王升那個淒慘樣,看著大隊裏沒人了,哭喪著臉說:“為什麽說是我偷的呢?”


    “你媽的小人,楊楚生貪汙一毛錢,你也得了兩分,番薯你還吃了,卻還跟吳擁軍報告。老子不好過,你也別想過得安穩。”孟躍進越說越激烈,聲音也大起來了。


    突然,外麵兩個人影一現,是白雪和劉雪貞。她們回來了,趕緊就往這裏跑,民兵到田裏問她們,就知道出事了,連飯也沒吃就跑來。


    “為什麽這樣?你們還沒吃飯呢。”白雪看著楊楚生大聲就說,這美女眼眶也紅起來了。


    “幹嘛關你們呀?我找人論理去!”劉雪貞也在看楊楚生,很憤怒。因為他們是知青,要怎樣也是公社知青辦。


    楊楚生卻還笑:“趕緊回去吃飯,死不了,今晚看我們的批鬥會,嘿嘿!”


    幾個人還說沒完,大旺又背著兩歲的妹妹,後麵還跟著四歲的弟弟,手裏拿著一碗蒸熟的番薯就走進來。


    “楊同誌,我媽叫我拿來的。”大旺說著,將番薯往楊楚生麵前舉,小家夥的眼睛裏也在紅,想哭了。


    “告訴你媽,謝謝她!”楊楚生隻拿了一個最小的,拍著小家夥的腦袋說:“這些拿回去,我一個就夠了。”


    大旺不相信,搞得楊楚生又得再挑一個。


    這大隊的批鬥會,比放映電影還熱鬧。批鬥會到了這年代,特別是大隊的批鬥會,人們都習慣了。農民的頭腦並不簡單,他們能將本來應該是相當嚴肅的會場,當成娛樂場。反正家裏連個收音機都沒有,掛在門上的有線廣播,還時不時斷線。


    總共五個人,楊楚生這家夥就站在最中間,這站位還是吳擁軍安排的,就是要將這家夥樹立為典型的反派形象。


    楊楚生這哥們的態度別說是不好,還可以稱為囂張。站在中間,還抖著腳,下麵是黑壓壓全大隊的社員和小孩。


    白雪和劉雪貞坐在一起,這美女頭一直低著,時不時抬起拿著手帕的手,往眼睛擦一下。劉雪貞卻是一直看著楊楚生,顯然她有想跟吳擁軍論理的意思。


    後麵還用幾張學生課桌拚成的台子,坐著大隊幾名支委。


    吳擁軍興奮啊,每次開批鬥會,他就最為興奮,太久不開他還感覺不自在。這批鬥會開始的時候,照例會先呼幾句口號,這家夥站起來,高舉手臂就大喊:“反對投機倒把!”


    台下有些社員立刻就跟著喊,還有一些小孩,不但喊還用跳。


    “你們倆,老實交待你們的罪行!”吳擁軍先朝著兩個殺豬的就喊。


    這倆哥們一臉無助,其中一位小聲說:“我承認錯誤,以後不敢殺豬。”


    “那就殺人!”楊楚生突然冒出一句。


    下麵有人在笑,吳擁軍騰地站起來,大聲喊“楊楚生,你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老實交代你的罪行!”


    “先別說我的,就說他們倆,人家別大隊的人娶媳婦,他們就幫人殺了一口豬,每隻三塊錢,你們為什麽不抓養豬的?”楊楚生也大聲說。


    這什麽批鬥會?紅光大隊的社員們,連同幹部都是第一次碰到。一般來說,上台挨批的都是老老實實低頭認罪,有誰敢反駁什麽。


    吳擁軍怒了,突然從後麵抬腳朝著楊楚生的膝蓋彎一踢,想讓他跪下。


    楊楚生一回頭,怒視著這個家夥。水雞叔趕緊站起來,拉了吳擁軍一下說:“別搞亂了批鬥會。”


    吳擁軍就得先忍了,心裏也有主意,先讓另外兩位知青認罪,最後才將楊楚生整慘點,大聲又喊:“王升,你坦白交代。”


    “嗚嗚嗚……”王升突然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反動,我不應該偷挖番薯,以後我一定好好做人。”


    “孟躍進,你也要坦白!”吳擁軍又喊。


    孟躍進大眼睛一瞪:“我一沒有貪汙,二沒有偷番薯,為什麽要我坦白?”


    對呀,這話一喊,還真讓吳擁軍傻眼。


    楊楚生又在笑,朝著社員問道:“誰家一個犯錯誤了,一家人也犯錯誤了嗎?”


    吳擁軍正愁著不知道怎麽辦呢,聽著楊楚生的話,高舉右手又喊:“勞動光榮,資產階級可恥!”


    台下的一些社員,本來是要跟著喊的,可吳擁軍為啥兩句話當成一句,這下了亂了,將社員們的聽覺攪混了。有些社員幹脆就亂喊,反正就喊出那些,想寫字也沒字可寫的。


    “行,我交代!”楊楚生突然大喊。


    好宏亮的聲音,一喊過後,全場立馬安靜,連一直低頭的白雪也抬起頭來。


    吳擁軍笑了,不怕楊楚生硬,能硬下去嘛。


    “咳咳!”楊楚生先清了兩下喉嚨,大聲就說:“雞鴨。湘鄉禁喂雞鴨,但婦女們反對。”


    後麵的吳擁軍又站起來,大聲又喊:“楊楚生,你還是不老實是不是?”


    楊楚生轉臉瞪了他一下,繼續慢慢說:“衡山洋塘地方限製每家隻準喂三個,福田鋪地方隻準喂五個。好些地方完全禁止喂鴨……”


    “楊楚生,你這是在宣揚資產階級思想!”吳擁軍這回真的來了,抬起手,就想給他一巴掌。


    楊楚生手一抬,精通詠春拳的他,能讓吳擁軍煽耳光?一隻手搭著煽向他的手,兩道臥蠶眉一展,大聲也喊:“吳擁軍,你竟然也說這是宣揚資產階級思想,這是《湖南農**動……》裏麵所說的話,你是什麽思想?”


    好家夥!這話一出,《湖南農**動……》這是出自那本選集的,後麵的大隊幹部,連同吳擁軍都清楚,一時間全都傻。


    下麵的劉雪貞卻在笑,連白雪都不哭了,將手帕捂著嘴巴,哭變成笑。楊楚生這一招,有夠陰也有夠狠,堪稱絕世的聰明。


    吳擁軍傻了,這家夥張開嘴巴,嚇得呼吸也感覺困難。雖然知道是被楊楚生陰了一把,這家夥搞的是斷章取義,但他自己的話已經說出了,沒辦法收回。


    “吳擁軍,現在就到公社去,今晚我饒不了你!”楊楚生目光如電,直盯著這個不可一世的家夥。


    “我我我!”吳擁軍終於能夠說話了,臉色不是蒼白,而是發青。


    水雞叔急忙也站起來,知道楊楚生是有意陰人,什麽選集,誰會整本背誦。但吳擁軍的話,卻動了這個時代的那根弦。


    “算了算了,平時學習不夠。”水雞叔急忙打圓場。


    “吳擁軍,我告訴你,你別打我們知青的主意。有本事,你就讓社員們,每個月能多分兩斤稻穀,到時我上你的門,佩服你!”楊楚生又大聲說,狠狠地瞪著這家夥,朝著水雞叔又說:“還要怎麽批鬥,就鬥吧!”


    意外了,這個批鬥會還怎麽鬥下去,下麵第三生產隊的大多數社員,都在捂著嘴巴,想笑也怕得罪吳擁軍。


    “今晚的批鬥會到此結束。”水雞叔急忙大聲喊。


    結束,但卻沒有社員們離開,大家都想瞧,要將三位知青怎麽樣。


    “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還要出工。”水雞叔又朝著楊楚生說。


    “哈哈哈,你太認真學習了!”劉雪貞笑啊,張開手想抱一下,不過還是不敢抱。


    白雪卻隻是看著楊楚生,杏眼的笑意,當然很明顯了,今晚她又認識到另一個楊楚生,一個有智有勇的楊楚生。爽爽地站在他身邊,還朝著正在傻傻眨眼睛的吳擁軍,示威性地抬起下巴。


    孟躍進這家夥笑得抱肚子,拍著楊楚生肩膀說:“哎呀,我服了你了!”


    “就不怕你不服!”白雪還有點自豪地說,然後抬頭又朝著楊楚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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