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暈眩的感覺,讓楊楚生急忙將肩膀上的一擔肥水往地上放。今天是白雪住院的第六天,上午他又到醫院賣了三百毫升血。錢夠了,心裏也高興。白雪明天就能出院,醫生也說了,兩百塊錢足夠。


    現在第三生產隊的水稻,已經在施第二次肥了。楊楚生就是有身體特別虛的感覺,趕緊往路邊的草地上坐。頭頂上的陽光也是相當猛烈,臉上的汗啊,剛剛擦完,快速地又往外冒。


    桂香嫂也挑著一擔肥水走過來了,後麵是秋月嫂。這桂香嫂看他的臉色,站住腳步小聲問:“你的臉色為什麽這樣差?”


    還沒等楊楚生回答,有點警惕的桂香嫂,已經看見遠遠的,吳擁軍也往這邊走。急忙走,留給後麵的秋月嫂去問。


    “楊同誌,你沒事吧?”秋月嫂看他的樣子,臉色發青,站在他麵前就問。


    “沒事!”楊楚生又想站起來,知道是抽血過多的原因,不過他不後悔,反正過幾天就沒事。但是一站起來就又趕緊坐下,還是感到暈。


    “這樣還沒事,快點到那棵樹下。”秋月嫂也放下擔,著急地說。


    楊楚生搖搖頭,看著走向這邊的吳擁軍,他們打架的事,到現在還都沒什麽動靜。吳家幾兄弟也好像沒有再打一次的意思,是不是就這樣過去了?還不知道呢。


    吳擁軍有何打算?反正他一路走,兩眼一直就在盯著楊楚生。


    這時候,大隊書記水雞叔,騎著自行車急匆匆來了。這位老實忠厚的大隊書記,是從縣醫院回來的。作為大隊書記,還是得關心一下知青的嘛。


    白雪明天能夠出院,這位大隊書記也很高興,今天是劉雪貞在病床邊,書記嘛,也得跟醫生交流一下。


    “病人的病情還是不能樂觀,回去後,不要太快參加體力勞動。還有一個要注意的人,就是那位楊楚生,為了湊夠兩百塊錢住院費,六天賣了三次血。”醫生也是不得不說,因為來的是大隊書記。他很擔心,那個賣血的小知青,搞不好會昏在水溝裏,那就麻煩了。


    原來是這樣!水雞叔聽了,立馬就趕回來。老遠就看著楊楚生,真的坐在一擔肥水旁邊,這位老實忠厚的大隊書記,說真的,想流淚。


    “水雞叔,打架的事,如果大隊沒個處理,以後還有事。”吳擁軍看見水雞叔,擋在他的自行車前就說。


    “吳擁軍,別老搞這些了,你知道他這幾天幹了什麽事了?賣血!賣了三次血!”水雞叔一時也怒,也讓吳擁軍發傻,他的口氣就敢這樣蠻橫,隻是水雞叔的臉色和說的話,也讓他一子就愣。


    “他賣血跟那事有什麽關係?”吳擁軍還小聲嘀咕。


    水雞叔卻不管這位吳擁軍了,騎上自行車就往楊楚生那邊衝。


    “楊楚生,你回去休息!”水雞叔看著坐在地上,臉色還發青的楊楚生就喊。


    “嘿嘿,這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秋月嫂還小聲說,也真的是,大隊幹部,什麽時候對社員這樣關心了。


    楊楚生卻嚇一跳,怕他賣血的事被人知道了,看著水雞叔說:“不用,我沒事。”


    “別充硬漢,我剛從醫院回來,回去休息!”這水雞叔也動情了。


    這事,水雞叔還到大隊,給公社的知青辦打電話。應該說,關心知青,公社知青辦應該比大隊還要主動才對。


    “有這樣的事啊,好好,應該表揚。”這是公社知青辦周主任的話,這位主任也挺高興的。全社會不是正在掀起一股學雷鋒熱潮嘛,這個事跡,那可是學雷鋒標兵的好材料。


    “楊楚生。”這位知青辦主任,一邊念著這個名字,一邊將這名字記錄下來。也不用記錄了,這個小知青已經名頭不小了,就連縣委郭副書記也肯定記得他的大名。


    楊楚生卻在看著孟躍進和王升兩人在打架,反正他也不想休息。這孟躍進就是對王升不爽,看他換褲子的時候,明明從褲袋裏掏出好幾十塊錢,在醫院卻隻拿著那些硬幣出來。反正他就不爽,感覺這個家夥應該自己找一個地方,不要跟他們住一起。


    “幹什麽,我的錢不能親手交給白雪呀?”王升還瞪眼睛,他被孟躍進打得一邊臉紅腫,不過也還了一手,正好打在孟躍進的眼角。


    “算了,打什麽打,我已經湊齊錢了。”楊楚生邊抽煙邊說。王升的意思,任何人聽了都能明白。


    孟躍進睜大眼睛:“你的錢從那裏來的?”


    “我自有辦法。”楊楚生一說,手往口袋裏掏,又說:“你們的錢,還是拿回去吧。


    “嘩嘩嘩”,楊楚生將在醫院王升拿出來的兩塊多元硬幣,扔在這家夥的床上。又看著孟躍進說:“這是你的。”


    “楊楚生,你以為你是誰,老子要想拿回這錢,就不是人了!”孟躍進臉一黑,大聲喊。


    “行,不拿也行。”楊楚生笑一下,轉身就走,明天白雪要出院了,他還想到醫院辦出院手續。


    白雪的氣色不錯,臉色比以前紅潤的她,跟醫生和護士們告別的笑,真的很美麗。


    “不用謝,你住院的時候,你的朋友,可是給你幫了不少忙。”那位醫生笑著說,然後看一下楊楚生。


    白雪那知道什麽,朝著楊楚生笑一下。


    “走吧,不要說再見!”楊楚生小聲說。


    白雪還真的要說呢,又是焉然一笑。他說得對,誰要跟醫院說再見,誰是傻瓜。


    劉雪貞昨晚在這裏一整夜,幫白雪提著東西,一出門,看到坐在拖拉機上麵的王升和孟躍進,也吃了一驚,朝楊楚生問道:“他們怎麽了?”


    白雪也驚訝呢,也想問。孟躍進眼角一塊黑青,王升卻是一邊臉又紅又腫。


    楊楚生也就笑:“昨天兩位好漢進行一場大比武。”


    孟躍進撇了一下嘴巴,伸出大拇指朝著自己眼角一指:“我就願意被人打,不打不舒服。”


    王升也是,不來也不好,來了也隻有低頭的份。手摸著一邊紅腫的臉,說話嘴巴還疼,隻能朝著白雪笑一下。


    “你打的?”白雪眨著杏眼,朝著楊楚生又問。


    “走了,我要打,他才一邊臉腫,笑話。”楊楚生說著,坐在司機的旁邊。


    後麵的孟躍進也笑,這家夥說的也是一點不假,吳擁軍五兄弟都不是他的對手。


    “喂,這次總共花了多少錢呀?”白雪探著頭,趁著拖拉機還沒啟動,當然問楊楚生了。


    “一百八十多。我們湊起來是不夠,但我以前有藏著的。”楊楚生又笑。


    拖拉機進村了,也讓白雪有點驚訝。大隊書記水雞叔和幾個大隊支委,包括吳擁軍,還等在祠堂前麵,還有她的三同戶。


    “好好好!回來了就好!”水雞叔笑著說,雙手伸給白雪。


    “謝謝領導的關心。”白雪笑得有些羞澀,也感覺不解,怎麽這次大隊就對她這樣關心呢?


    “不要謝我們,我們都要向楊楚生同誌學習,學習他以雷鋒同誌為榜樣,這個這個……”水雞叔說了一半,才想起醫生交待的,楊楚生請他不要跟白雪說的話。


    “好好休息吧。”水雞叔又說了一句,然後和大隊幹部就走。


    雖然他們是走了,不過剛才的話,讓知青們都很不解。白雪感覺到她住院的錢,反正楊楚生就出不起,衝著他就問:“那些錢,真的是你自己的呀?”


    “真的,還有我們幾個湊的錢。”楊楚生說著,往他的鋪子上躺下,當然高興了,他賣了三次血,值!


    “不對,你平時藏錢,我不相信。”劉雪貞也覺得怪怪的,怎麽事情越來越複雜。


    孟躍進當然也覺得不對:“大聲說,他都將王升的錢還給他了,連我的錢也想還,怎麽說是我們幾個湊的錢。”


    幾個人都在看楊楚生,再結合水雞叔說到一半的話,都感覺這事不對。


    “那些錢……”劉雪貞才要說,突然祠堂上麵的高音喇叭響了,先唱起那首《東方紅》


    “吵死了!”劉雪貞不爽地說。


    那高音喇叭的歌曲播完了,又響起公社廣播站一位女廣播員的聲音:“紅山公社廣播站,同誌們好,現在報道一個好人好事……”


    這下好,白雪的身子先挺了一下,因為廣播裏出現楊楚生的名字。


    “楊楚生同誌,為了一個知青的住院費,一個星期賣了三次血,這種精神,是我們全體知青,全體社員學習的好榜樣……”


    都呆了,白雪站了起來,現在明白了。


    “你為什麽這樣呀?”白雪一說,眼淚連打轉都沒有,快速地一湧而出,突然張開手,抱著坐起來的楊楚生,嚎啕大哭。


    這什麽情況,在這年代,青年男女之間,在沒有人的情況下,拉拉手或者親一下的,也得在確實了戀愛關係的情況下。白雪跟楊楚生算是什麽,都才隻十八,也才算是同誌間的關係吧。在公開的場合這樣趴在他懷裏哭,好像就有那麽回事了。


    “你為什麽這樣傻?為什麽?”白雪邊哭邊喊。


    其他的三個也驚呆了,劉雪貞也掩著臉,她能不哭嗎?


    孟躍進卻在深呼吸,突然大聲說:“你為什麽不說?我也有血,我的身體也挺得住!”然後看了王升一眼,這家夥還低著頭,他的心情怎樣?誰也不想管了。


    “嗚嗚嗚……”就跟淚人似的白雪,突然抬起臉,看著臉色確實跟以前不一樣的楊楚生,抑製不住心裏麵的那股激動,張開嘴巴,真的想往他的臉親一口,不過還是又低下頭哭了。


    這一趴也是一發不可收拾,也趴出了楊楚生前生不能跟她在一起,而深藏在心底裏幾十年的情意。雙手抱著這個柔弱的身體,讓她趴吧,看著浸潤著淚水的鵝蛋臉,臉色比以前好了很多,他也隻露出淺淺的笑。


    沒有人再說話,隻有白雪的哭聲,劉雪貞的哽咽聲。孟躍進卻在歎氣,還狠狠地瞪著王升。


    白雪這一場哭啊,就連知道她出院了,跑到祠堂裏看她的秋月嫂和桂香嫂,也跟著哭。到現在她們也都知道,怪不得昨天楊楚生會那樣,原來一個星期賣了三次血。


    高音喇叭還在響,楊楚生也聽出,那個聲音應該是陳燕。這位老同學應該也在邊播邊流眼淚吧,有幾次話說到一半,出現不應該的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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