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楚生轉身走的時候還笑一下,有感覺秋月嫂和桂香嫂兩人的表情的了,兩人正合了年歲的關係。一個是充滿著村婦的野性,如狼般年紀的寡婦,另一個卻是雖為人妻,但卻還帶著村姑般的羞澀。


    “呼!”幾隻鴨子躺在田埂上休息,楊楚生好像朝著它們打一個招呼似的,還笑。不過這哥們抬頭往村口瞧,看見一隊人馬正往田裏走過來,遠遠的,看得出一位是縣委郭副書記,好像他還是陪同的角色。


    楊楚生站住了看一下,看清楚了,一位是陳燕的爸,縣委陳書記。不過還有一位,記還大。


    “那個小夥子,就是楊楚生。”郭副。


    陳書記點點頭,今天他也是陪著地區革委會主任到農村視察的,紅光大隊是第一個視察的地方,也是郭副書記的提議。


    說起來也笑話,現在整個紅光大隊,都跟著第三生產隊一樣,實行多勞多得。現在水稻第二次肥施得足,整個大隊的水稻長勢,在全縣排上最好的。


    這個時代上麵也最茅盾,下麵的幹部也最為搞不清楚方向。幾天前某個對於政策最有權威性的日報社,登出什麽以什麽鬥爭為綱這些,幾天後又是同一家日報,又登出什麽領導的再次強調,農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反正就是亂,亂得就是那位地區革委會的張主任也無所適從。


    “不錯嘛,我們的農業已經連續八年大豐收,看來今年還是豐收。”這位主任同誌,可能是因為有地區廣播電台的記者在,就說這些吧。什麽連續八年大豐收,那是全國性的大豐收,他就一個地區革委會主任,操全國的心幹嘛。


    “我們一定為國家農業連續九年大豐收做出貢獻!”水雞叔也表一個決心。這年頭,也是表決心的年代,先不管能不能,就說能,到時不能那是到時的事。


    大字不識一個的水雞同誌,說話比張主任還有水平,這是陪同在周圍的幹部們的想法。其實這位主任聽說也識不了幾個字,當官又不用多識字,有一顆紅心就行。


    陳書記其實內心還是蠻高興的,他剛剛從另一個公社回來,在公社住了五天,基本都將那裏的水稻看個透了,沒有一個大隊的水稻,能有這樣的長勢。


    “你們社員的勞動積極性很高嘛。”那位主任看著幾個生產隊的勞動場麵就說。


    水雞叔裂開嘴巴笑,還沒回答,突然,官員們麵前的稻田裏,“嘩嘩嘩”一群鴨子在追逐著小青蛙。這一下夠暈了,這搞副業的場麵,想捂也捂不住了。


    “這是你們大隊養的?”問話的是陳書記。


    旁邊的公社許書記也慌,他當然知道其中的底細。


    吳擁軍差點笑出聲,本來他是站在最後的,他一個民兵營長,就帶著十幾個民兵負責保衛而已。立刻就大聲說:“我們大隊沒有養鴨場,是第三生產隊的社員集資。”


    好家夥!這話一出,那位主任是臉沒表情,陳書記卻是臉色陰沉,許書記是白中帶青。


    “第三生產隊長呢?”陳書記朝著水雞叔問。


    大隊書記這隻老水雞也真夠老,又黑皺紋又多的臉上,本來應該是臉色蒼白,但卻看不出,朝著還有揮鋤頭的水筍就喊。


    這水筍同誌也以為是官員們看了他們的水稻高興了,想讓他說說經驗吧。放下鋤頭,嘴裏還含著喇叭煙,“砰砰砰”就跑。也因為他們的水稻長勢好,這位生產隊長現在要跟領導匯報,根本就不用打腹稿。


    “領導好!”三個字,然後就冷場,因為看領導的臉色,跟天上的太陽截然相反,都是陰的。


    “這是你們的社員集資養的?”陳書記親自問了,“資”字也加重語氣,因為代表著資本主義。


    “不是,是生產隊向社員借錢。”水筍叔這話也不用猶豫,因為跟社員們和楊楚生商量好的,一口咬定就是。


    許書記也不得不插話了:“你們的社員,覺悟還挺高的,是什麽讓他們有這樣的覺悟?”


    這話也引起隨行記者的興趣,這是一位美女,她正拿著英雄牌鋼筆,和一本燙了幾個金閃閃“農業學大寨”的紅皮筆記本,準備記錄。


    對呀,社員們的覺悟為什麽有這樣高呢?水筍叔可就傻眼了,撓了一下頭,怎麽想也想不出。突然說:“這是楊楚生同誌發動的!”


    這主任聽了也眨眼睛,小聲問:“楊楚生同誌是那位同誌?”


    “就是養鴨子的知青。”水筍叔一說,不管三七二十一,撒開腿就跑。反正楊楚生要不來,他真的怕會說漏嘴。


    楊楚生正在挖蚯蚓,人家當官來視察,關他什麽事,還不如扛上鋤頭,挖些蚯蚓喂鴨子。


    “吧!”楊楚生的鋤頭,往菜已經收割了,還沒重新種的菜園地裏一掘,再一翻,十幾條比火柴支粗點的蚯蚓就在蠕動。


    蚯蚓這種東西,鴨子最喜歡吃,吃了也長得快,而且毛發還是油亮亮的特別漂亮,但是不能一次性吃個飽,不然會死鴨子的。通常的喂法,就是讓鴨子先吃一點飼料,再吃蚯蚓。


    “楊楚生,來一下!”水筍叔的喊聲,也讓他站直身子。


    “快點!”水筍叔站在鴨寮後麵的土坎上又說,還在招手。


    搞什麽?楊楚生心裏在問,拿起塑料盆和鋤頭,往鴨寮走。


    “什麽事?”楊楚生還沒走上土坎就問。


    水筍叔苦著臉,小聲說:“幾位大官,比郭副書記還大,看見我們的鴨子了,你還是上來吧。”


    楊楚生當然上,邊走邊聽著水筍叔說的,這哥們還笑。


    笑話了,不過這種笑話,這年頭並不是笑話。楊楚生怎麽著,洗完手,拿著一本紅皮語錄,這可是必備的。


    “他就是楊楚生?”陳書記問水雞叔,他也認出來了,就是在移山造田大會戰的時候,兩個肩膀挑著兩擔土的那個知青。還有,他一個人搶了三碗飯的情景,給陳書記留下的印象更加深刻。也知道他還是標兵,不過標兵是在搶飯之後,也可以說,搶了飯後思想覺悟才提高的也可以嘛。


    “哢!”那位記者還拍照,因為楊楚生手裏拿著紅彤彤的紅語錄唄。這紅紅的東西,讓那位主任的臉終於能跟天上的太陽搭上邊,還先伸出手。


    “你是知青,很好嘛,不管勞動再艱苦,邊勞動也要邊學習。”張主任說話時,笑臉還挺瀟灑的。


    楊楚生就笑一下,誰要是邊勞動邊學習那是傻冒,那一上午能挑幾擔土?半路上不被摔個鼻青臉腫才怪。笑著說:“不單是我,我們全體知青和社員,在勞動之餘,也堅持學習。”


    都暈,吳擁軍先暈,然後是水雞叔,水筍叔卻是暈得連地麵也感覺在旋轉。要說他們生產隊的社員能看得懂這語錄裏麵三成字的,也沒幾個。誰要敢學習,讀錯了字,恐怕脖子上少不了掛上一塊牌子。


    “這是我們縣的學雷鋒標兵!”水雞叔也說了,反正他也豁出去了,楊楚生空口說白話,也能說得臉色平靜。他說的還是真的,就想以標兵的光榮稱號,讓這位大官對楊楚生的話更加相信。


    “那你們生產隊的副業,就是你帶著搞起來的?”陳書記也問了。


    “不但是他搞起來的,現在我們全大隊,以多勞多得的分配方式,也是他搞起來的。”吳擁軍又來,因為這事縣委已經默許,今天來的可是地區革委會主任,正合他意。


    這個吳擁軍就搞錯了,多勞多得這種分配方式,縣委也有向地委匯報的。這位主任又在眨眼睛,原來這一些,都是這個小知青搞的。


    “領導,還是到上麵吧,這邊太熱了。”水雞叔朝著張主任說。


    一班幹部雖然戴著草帽,但陽光也確實猛,楊楚生就先走進竹寮裏了。


    “楊楚生,你還是跟領導匯報一下吧。”吳擁軍一進門就說,他可巴不得這主任一不爽,那就有好戲看了,恐怕水雞叔這個大隊書記,也得被拉到批鬥會上。


    “社員們通過學習,都有這樣的認識,生產隊好,他們的生活才能好,大家一聽說生產隊要辦養鴨場,都踴躍支持。”楊楚生就說了唄。


    水筍叔終於開竅了,以後碰上大官,就說些虛的,反正領導聽了能高興就行。


    張主任就是“嗯嗯嗯。”然後看著楊楚生又問:“你怎麽會想到,以多勞多得的分配方式,來調動社員的積極性呢?”


    “這很簡單,我們的水稻為什麽沒有產量,就是肥料不足,管理不足。這叫大鍋飯,大家幹多幹少都一樣,誰想積極呀?”楊楚生說完了,也嚇一跳,這樣子跟他說的社員的覺悟有多高,完全就是茅盾。


    這年代茅盾的事還不夠多嘛,領導不覺得茅盾就行。張主任點著頭,也說:“但不能脫離了集體。”


    “問題是農民的肚子問題,農民能過上溫飽的生活,他們也就能安心勞作,我們的目標先別說實現共產主義,最基本的三轉一響要實現,也得在溫飽的情況下。”楊楚生說了還得停頓一下,想想他的話有什麽反動言論。


    這話說得官員們在大眼瞪小眼,一個十八歲的小知青,頭腦就這樣複雜,完全是胸懷農民群眾。


    楊楚生卻又說了:“農民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溫飽。怎樣得到溫飽?那就得在土地裏找,不管什麽方式,能多生產糧食就行。因為人的溫飽問題不能解決,一切都是空談。”


    “楊楚生,這是領導!”吳擁軍急忙插話。


    吳擁軍的話,根本就沒有人聽,官員們隻是被這個小知青嚇一跳。他說的這些話是實際,這個大家都懂,可其中卻有被判刑幾年的危險。


    在這種場合說這些話,有些過了領導也不講究。楊楚生最後還跟張主任和陳書記握手,算是跟兩位都認識了。


    正所謂吧,語不驚人,領導過後還當一個小知青是個屁。楊楚生還樂呢,他算是冒一下險又如何,這要是在明年,他可能還敢說出更嚇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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