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強失笑:“長官想開點兒吧。老話說人窮誌短,部隊再牛逼,沒了小錢錢不也得幹瞪眼?再壯的漢子擋不住三天挨餓、架不住三泡稀屎,部隊戰後最窩囊的事兒您都沒見過哩。”


    “跟老子侃侃。”


    w遞給他一支煙。卞強擺擺手沒要,摸出片口香糖嚼起來:


    “不瞞長官,我的從軍經曆簡直就是一部血淚史。我記得清清楚楚,入伍第一個星期,我們基地附近的地方發電廠、供暖廠就停止給基地供電供暖了,直到最後基地關閉也沒恢複,好像全世界都把我們給忘了。大冬天的,我們沒轍隻能燒蠟、燒油、燒木柴,熏得宿舍天花板都是黑的,一哥們兒還不小心把床給點著了,那叫一個狼狽。”


    “……”


    “電不夠用都是小事,更糟糕的是挨餓――名副其實的挨餓、貨真價實的沒飯吃啊!後勤部門癱瘓,物資供應不上,用‘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來形容都不過分,把老百姓養的人類打回來吃的事兒我都幹過,結果惹得人家找上門來堵在司令辦公室裏鬧。最困難的一段日子,才半個月不到,我們基地就餓死了好幾個,基地政委也餓壞肚子住了院。司令、政委何許人也?那可是喝兵血的家夥,比我們大頭兵待遇好得多,居然都餓成那樣。您說這還有天理麽?”


    “……”


    “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年的三九嚴冬,屋外零下十幾度,基地官兵們實在饑寒交迫扛不住了,隻好裹著破棉被走上大街,站在馬路邊上排隊,向行人討點兒食品、香煙、零錢啥的,我也是其中之一。當時有個男的,穿著西裝皮鞋,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可憐我似地塞給我老厚一遝子鈔票,還拍著肩膀跟我說:‘兄弟,這年頭滿地都是錢,隻看你撿不撿。哥從前也是部隊上的,聽哥一句勸,別當兵了,換個營生吧,啊。’這話當時給我刺激得啊……真是沒法形容的感覺。”


    “……”


    “我明白,他說得有道理。這就是個‘傻子都能掙錢’和‘傻子都不當兵’的時代,誰也沒轍,反正不會再打仗了,部隊已經沒用了嘛,沒用的東西留著幹啥呢?很多戰友都退伍轉業了,日子過得很不錯,好像還出了幾個私企大老板。沒聯係,具體的不清楚。”


    “那你也沒轉業?”w懷疑這小子怎麽撐下來的。


    “沒。”


    “為啥?”


    卞強笑笑,沒解釋。


    “別告訴我是啥‘崇高的使命感支撐著你堅守下去’啊。”w從來不吃這一套。


    卞強沒有說,當年的他一無所有,純粹是靠著收音機和街頭巷尾茶館裏的《雁將軍演義》、《雁將軍沙場傳奇》硬撐過來的。後來基地關門,物資、裝備全部變賣,戰友大多轉業,他卞強則抱著一腔未冷的熱血,申請加入了紫淩書院衛戍部隊。民間對紫淩書院崇敬有加,每年善男信女們捐獻的善款就夠書院吃飽了,養幾個閑大兵不是難事,卞強這才擺脫了叫花子似的艱苦歲月。


    “打完仗跟老子幹吧,”w說,“老子也是當老板幹事業的人,將來要是部隊還這待遇,你就轉業來找我,老子給你飯吃。”


    卞強心不在焉,像個懂事的孩子似地點著頭。就在這時――


    “嗖――”淒厲的尖嘯驟然撕破了鎮子裏的寂靜――一枚拉煙曳火的不知什麽東西蹭著卞強的左肩擦過,徑直炸斷了一根電線杆;“砉”的一道皮骨分離聲猛烈刺激著卞強的耳蝸,盡管隻是肩膀擦了一下,強大的動能還是令他從街壘上滾下來,一路“稀裏嘩啦”骨碌進彈藥堆,差點兒把口香糖咽進肚子裏,肩上的步槍也險些磕著幾枚90毫米溫壓火箭彈的碰炸引信,嚇得一圈戰友好幾秒鍾不敢動。


    “快臥倒!各就各位準備戰鬥!”w大喊著就地趴下,匍匐前進至卞強身邊:“你怎麽樣?”


    卞強隻覺中彈處一陣麻木,隱約有點兒刀割樣的疼,但顧不上細看:“我沒事!無人機!無人機呢?”


    “蟲海沒動靜!還是偵察兵!”無人機操作員抱頭蜷成一團。


    這次不是一般的甲蟲族偵察兵!w剛想下令fav還擊,廣場以西的街巷裏突然響起幾聲坦克炮似的巨響,隱蔽在廣場東側建築群裏的幾輛fav旋即炸成了火球!


    新種甲蟲族――“坦克蟲”登場了。


    它們跟20噸級裝甲車差不多尺寸,長相類似金龜子,圓乎乎光溜溜的,體表覆蓋著厚厚一層彩虹光澤的半透明“泡沫”,好像剛洗完泡泡浴、沒顧上擦就竄出來的一樣;它們的主要特征是頭部平伸出去的兩對顎,一上一下排列,看上去並不鋒利,上麵一對尺寸較小,下方的大一些。然而它們立刻證明了“以貌取人會死的很慘”這句話:那兩對顎竟然是生體直瞄炮!上邊小的是“機關炮”,下邊一對大的則是“坦克炮”!三隻坦克蟲、一百多隻工蟲和兵蟲出現在廣場對麵,像是預先協調好了一樣,同時朝三個方向――也就是w設置的三個主要支撐點――密集開火,w布下的整個口袋陣都陷進了它們的火網!


    它們怎麽知道我們的部署的?!


    坦克蟲第一輪射擊便摧毀了10輛fav,w手中全部的重機槍、榴彈機槍、高射炮和反坦克導彈一眨眼全沒了。“機關炮”開始對步兵實施壓製,不明射彈瓢潑似地向街壘打來,密集得聽不出頭緒。不清楚它們射來的究竟是啥東西,看樣子大概是某種動能彈,廢汽車一類的障礙幾發就打成渣了,躲在汽車後的士兵一並粉身碎骨。w他們被這般火力壓得抬不起頭,隻能縮在瓦礫堆街壘後一動不動。交響樂聲、開炮聲、彈著聲響成一團,還有就是蟲子們向前湧來的聲響。


    “無人機呢?無人機?”w大叫。


    “死了!”卞強指向馬路對麵一輛廢汽車。


    無人機操作員掛了,平板電腦也掛了,被筆直穿透汽車的蟲族射彈打成了一灘肉醬、一堆電子垃圾。拿汽車做街壘是個餿主意,可是甲蟲族咋會有平射炮?!這不科學!


    無人機成了斷線風箏,一點兒忙也幫不上了,隻能等著耗盡電池自由落體,眼下唯一的希望是那幾門82毫米迫擊炮。拉著煙的蟲族射彈仍在沒頭沒腦劈麵灑來,到處留下一堆堆彈坑,炮火這麽密集,連伸個手出去都難,根本沒法抬頭觀察,更沒法起身為激光製導炮彈指示目標。叫他們瞄準廣場亂射?也不行,現在敵情不明,要是蟲子們沒有全部進入廣場,一發炮彈下來,辛辛苦苦攢那些大殺器就全浪費了。操他奶奶的七舅姥爺!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他妹的咋整啊!


    w正想轍呢,忽聽見“哢啪”一陣石塊滾動聲,一名士兵臉色蒼白,慌慌張張站起身,調頭往大後方逃走了!他明顯比瓦礫堆高出一大截,完全暴露在敵人直射火力裏!


    “別跑!快……”w剛喊出聲,那可憐的家夥就被一發射彈貫穿頸部,動脈血“撲”地噴出好幾米遠。他還沒來得及倒下,便又被數枚射彈幾乎同時命中,肉體像海浪一樣此起彼伏、趵突飛濺,前一秒是人形,後一秒是蜂窩,再下一秒是肉糊血水,“吧唧”一下撒灘在地上。


    將來隻能用鏟子給他收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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