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涼爽的清晨,許久沒有消息的派索和麥納斯給阿奢送來了一封信。


    他們順利到達了西西裏,通過弗爾維的引見,見到了塞克斯都。但是因為時間關係,還未能取得他的完全的信任,目前隻能接觸到一些外圍的東西。


    盡管阿奢沒有給派索下達刺殺的命令,出於忠誠,派索還是想做點嚐試,但事實證明,這根本就不可能。——塞克斯都的警戒性很高,不管何時何地,他身邊總是圍繞著許多護衛。可派索並不想就此放棄,在信上,他說他會不鬆懈地繼續尋找合適的時機。


    信上最主要的內容,是向阿奢介紹了逃往西西裏的公敵們的情況。塞克斯都頒布了一個通告,承諾給所有成功幫助公敵們逃離羅馬到西西裏的人兩倍屋大維許諾的報酬,派出小船和戰艦,巡弋海上,迎接出逃的人。他對前去投奔他的那些公敵十分熱情,給他們最好的條件,任命他們中有才能的人為他的步兵和海軍的軍官。


    “羅馬獲得了災難,而塞克斯都卻借機充實了實力。”讀完了阿奢遞過來的信,埃及人感歎著說道。


    他說的,隻有一半是阿奢所想的。羅馬的災難和他並無關係,阿奢在乎的,隻是塞克斯都實力的增加,但這也是一個機會,他說:“或許,我們也可以借機,讓派索和麥納斯得到塞克斯都真正的信任。”


    埃及人明白阿奢的意思:“真正的信任?那麽我們就需要選擇一個有分量的人。”


    “有著顯赫官職的,現在還剩下了誰?”


    “所剩不多。”埃及人拉開公敵的名單,這是他從元老院拿來的,逐一細看,正準備挑出一個,卻又改變了主意,“我聽說,西塞羅的兒子還活著。”


    “西塞羅?”


    “是的,我認為,他比其他人更加合適。他父親的立場和三巨頭和完全相反,並同塞克斯都的父親一起並肩作戰過,是個不折不扣的共和派,且有著無與倫比的顯赫名望。”


    阿奢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在羅馬?”


    “不在,不過我有一個朋友,神通廣大,可以找到他。”


    埃及人的朋友叫利那,是一個狄阿瑞,即因有功而獲得自由的退休劍鬥士,年齡很大了,差不多得有六十多歲,精神很矍鑠,穿著件深色的袍子,腰上掛著一柄象征榮譽的粗糙木劍。


    “你一定聽說過斯巴達克斯。”


    “當然,一個有名的角鬥士,聽說在凱撒年輕的時候,這個人曾領導過一次大規模的反叛。”


    埃及人壓低了聲音:“利那,就曾是他的部將。”


    “可我聽說,克拉蘇鎮壓了那次反叛,並將所有的反叛者都釘上了十字架,從羅馬到卡普亞,這些十字架,遍布了整條大道的兩旁。”


    “不,不,並不是全部。”埃及人搖了搖頭,“經過這麽多次的作戰,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戰勝敵人是容易的,可若想叫敵人一個不留,卻絕非易事。”


    “你是說?”


    “是的,他就是漏網的一個。不過你盡管放心,他已不再有什麽反叛的心思,隻是聯合了其他活下來的人,現在專門為雇主做見不得光的活兒,在我們埃及,對這種人有個特定的稱呼,叫做暗夜行者。”


    “不必可惜錢,我要最快的時間。”阿奢完全不在意埃及人的解釋,他無意再繼續這番談話,看了一眼架子上的水表,已快到他和小屋大維婭約定的時間了。早在幾天前,小屋大維婭就邀請他去參加今天的一個宴會。


    出門的時候,碰上了希臘人,自成為元老之後,阿奢送給他了一套從屋大維處得來的沒收房產。他像模像樣地穿著元老袍,白色的袍子,上邊染著紅色的條紋。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十幾個奴隸侍從。


    和阿奢要去參加小屋大維的宴會一樣,他也是來參加埃及人的宴會的。為了慶祝在西班牙的軍功,雷必達舉行了一個凱旋,他要求所有的人在今天都必須要舉行祭祀和宴會,否則就要被列入公敵的名單。


    希臘人彈著身上的袍子,同阿奢打招呼,看得出來,他很滿意如今的地位:“真是感謝您,尊敬的阿奢,若不是您,……”


    “得了吧,每次見麵,你都要這麽說。”阿奢打斷了他的話,他瞧了一眼希臘人手腕上厚厚的銀質護腕,雕刻精細,做工精美,“收益還不錯?”


    “都是塞爾神保佑,相比造紙廠,阿奢,我不得不說,元老這個職位,實在無本萬利。”


    他的坦率引起了阿奢的微笑,但這微笑,不久之後就變成了詫異。在屋大維的住宅門口,他剛下轎子,就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匆匆忙忙,貼著牆壁行走,不多遠,轉入了另一條街道。阿奢有心想要跟上去看看,小屋大維婭卻已迎了出來。


    “跟上他,凱魯斯。”阿奢低聲命令道,抬起頭,重又微笑,“我剛到,你就出來了,可真是時候。”


    “我專門叫奴隸在門口等著,看到你來就立刻通知我。”小屋大維婭快活地跳了過來,挽著阿奢的胳臂,往院子裏帶,“快來吧,廚房裏一切都準備完畢,就等著你來指導。想起那天在你家吃的食物,我的口水就又要流出來了。阿奢,我敢打賭,有了你的幫助,今晚的宴會一定能讓所有參加者難以忘掉。”


    “這是我的榮幸。”阿奢收回了目光,緊跟著那個背影,凱魯斯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這個宴會是以屋大維的名義召開的,故此赴宴的人多是舉足輕重的貴族,還沒有入夜,他們都紛紛到來。一時間車水馬龍,通明的燈火之下,珠光燦爛,男男女女,舉止優雅,屋大維還在元老院處理事務,迎接客人的是大屋大維婭,身為表麵上的屋大維的密友和盟友,阿奢也成了半個主人,在一旁協助。


    麵容上高興的神情可以偽裝,雙眼卻無法一直保持假象。阿奢分明看到,十個來客有一半都是在強顏歡笑,雷必達的這個命令顯然是不得人心的。


    “他簡直是一個蠢貨,在這樣一個腥風血雨的時刻,不知道緩解,反而過分使用強壓的手段。”大屋大維婭抱怨地嘟噥著,她像是在自言自語,看都沒看身邊的阿奢一眼,“我完全想不通,屋大維怎麽會同意他發布這個命令。”


    “對友誼,他總是很照顧的。”


    “我並沒有和你說話。”大屋大維婭冷冷地說道,她看到了屋大維和安東尼,丟下了阿奢,迎接上去。屋大維簡短地詢問了幾句宴會的準備情況,穿過圍聚致敬的貴族們,來到阿奢的麵前:“跟我來,有點事情,我們需要立刻談談。”


    從院子裏穿過,屋大維領著兩個人來到了一間密室,點上蠟燭,命令侍從們都退出之後,他開門見山:“我們需要更多的錢,阿奢,我和安東尼商量了一個辦法,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在聽。”


    又是公事,從這次回到羅馬開始,阿奢對此已開始厭煩。他受夠了虛偽的應酬,他看夠了血淋淋的頭顱,他聽夠了信徒們狂熱而無知的蠢話,他驚恐地發現,在戰爭的消磨下,原先那深刻骨髓的仇恨,此時居然也開始漸漸地被磨掉了棱角。


    這場戰爭造成了太多的人的死,黨派的紛爭叫太多的人無家可歸,那猙獰的鍘刀在就懸掛在空中,鮮血如泉水般湧淌直下,每當夜半夢回,依稀中,他明明看到,這羅馬已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時的羅馬。


    這短短的一個月中,他見到了太多的醜惡,他第一次發現,人性竟然是可以偽劣到這樣的程度。可是在每一個白晝,他要做的卻隻能是保持冷靜的外表,是的,他人的死活他並不在意,羅馬的城市,羅馬的人,這些都不幹他事。


    所以他可以冷酷無情地命令士兵趕走那些前來求乞渴望能夠繼續生存下去的貴族,縱使他們再痛哭流涕,縱使他們再可憐悲慘,可那人性,這深入骨髓的寒冷,又怎能叫他不為之暗暗發抖?要知道,他也是他們的同類,他可以旁觀,卻無法將自己徹底剝離。


    安東尼可以大笑著看著西塞羅的頭顱,同時聽著小醜們的笑話,喝著美酒,吃著佳肴;屋大維可以麵無表情眼神清澈地在名單上添上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在他的眼中,這些已不是鮮活的生命,他所看到的,隻是這些生命身後那大堆大堆的錢幣。


    如果說在剛開始,即使是因為財富而被列入公敵名單的那些人也還是有著一些罪惡的話,那麽在後來,道德和名望都已不再是考慮的對象,隻要你有錢,你就已有了罪。甚至包括昔日的戰友,三巨頭麾下的僚屬,隻因為他們對其進行了勸阻,或者和其他得寵的同僚有過偶爾一次的爭吵。


    可阿奢卻還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是的,仇恨,這是他唯一的支柱,也是他給自己找到的唯一理由。所以他不但參加每次的決策,並且同意,而且還要支持他的部下們去殺戮,去搶奪,去沒收。因為所有的人都是在這麽做,他不得不,他必須不,他隻有去支持。


    他的部下是他的基礎,他不能叫他們不滿。


    隻有給了他們好處,他們才能死心塌地。這是屋大維說的話,也所以,三巨頭一再地滿足部下士兵的要求,因為士兵們認為三巨頭所得到的,都是他們給的,是因為有了他們,三巨頭才可以無憂無慮為所欲為。


    他們要求被沒收的房屋,或被宣布為公敵的人的田產、別墅和其他的所有財產,他們要求過繼為富人們的繼子,以此來取得繼承權,他們自己作主,殺死那些並沒有被宣布為公敵的人,劫掠那些未被控告的住宅。


    他們就像貪得無厭的九頭蛇,他們吞食一切他們看到的東西。這災禍是由三巨頭引起,接下去的發展卻已不再是由他們控製。三巨頭頒布了法令,要一個執政官來製止那些超越命令來辦事的人。


    但這個執政官不敢去觸犯士兵,他們有武器,他們的背後是三巨頭,他們和三巨頭是互相依存的關係,執政官害怕引起士兵的憤怒,他隻捉拿一些冒充士兵的人,和士兵們一起犯了暴行的奴隸,把他們釘死在十字架上。


    看吧,聽吧,濃煙翻滾在每一條街道,大笑和痛哭匯合成巨大的聲浪響蕩在城市的上空。這還是讓所有羅馬人自豪的永恒之城?這已是深淵之下,罪惡之火熾烈燃燒的地獄。


    但,他們和我有什麽關係呢,阿奢又開始這樣地想,他現在隻想趕快把仇恨了結,他又忍不住開始思念他的故鄉,他端起嫣紅的葡萄酒,一飲而盡。他的表情還是如往日一般平常,安東尼在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膀,屋大維的目光清澈而透明。


    快把事情談完吧,他想,他要趕回去,去看伊蓮和伊波娃,隻有她們,才可以叫他安靜。


    “你知道的,我們沒收的公敵房屋,沒多少人肯購買。”


    安東尼打斷了屋大維的話:“自以為品德高尚的人,不願意趁火打劫;自以為虔誠信神的人,害怕這些房屋會帶給他們不幸;自以為聰明的人,不敢再增加財產。所以現在我們不得不拿出最低的價格,就這樣,購買者還是了了不多。”


    他哈哈大笑,輕蔑且凶狠:“這都是因為那些自以為是的渾蛋,阿奢,屋大維,我們必須以儆效尤,是時候再在名單上增加幾個名字了。”


    “這是當然的,但我們的缺口還很大,備戰的軍餉遠遠不夠,經過計算,我們至少還需要兩億個銀幣。”屋大維點了點頭,讚同安東尼的意見,他說,“公敵的名單已經太長了,到了人民可以接受的極限,再加太多的話,必然會引起不必要的慌亂,所以,我們還必須另想辦法。”


    “我的信徒們拿不出這麽多的錢。”在這次混亂中,因為有安東尼旗幟鮮明的支持和屋大維在形勢下的默認,塞爾神會的信徒們不但毫發無損,並且得到了不少的好處;就連阿奢自己,他雖然沒有主動去要求,但安東尼、屋大維的贈送加上信徒們的供奉,他現在也擁有了大量的房產、地產、錢幣。


    “這個數目太大,別說信徒們,加上我們,所有的財產都拿出來也是遠遠不夠。但梅塞納斯提出了另外的一個主意,這就是我們今天要商談的內容。”


    “另外一個?”


    “婦女們。”屋大維說道。


    安東尼接下了他的話:“是的,阿奢,那些有錢的娘們兒們,總是坐享其成,穿著絲綢,偷偷喝著希臘的葡萄酒,把大把大把的錢幣扔到討得她們歡喜的大生殖器奴隸、戲子身上的娘們兒們,為了共和國的建設,現在也是該她們出些力的時候了。”


    他在房間裏轉來轉去:“你一定不知道,阿奢,這些娘們兒會多有錢,她們繼承了她們丈夫、她們父親的、她們親戚的的遺產,以朱庇特的名義,我若是說出其中最有錢的女人的財產數目,你絕對會大吃一驚。”


    “這些財產是她們應得的,我們必須承認,但我們也必須承認,這些財產都並非是她們親手得來,而是由她們的父親、她們的丈夫,那些為國捐軀的人們,用生命換來的國家的報酬。”等到安東尼說完,屋大維繼續說道,“安東尼說得沒錯,通過這樣方式得來的財產顯然是不適合她們用來做無用且墮落的浪費的,它們該用到更積極,更正麵,更有道德的地方去,現在,是她們為共和國的建設出點力氣的時候了。”


    “你們準備怎麽做?”


    “選出一千四百個最富有的女人,命令她們估計她們財產的數目,並繳納我們規定的她們每人應負擔的份額,以備保護共和國的戰爭之用。”


    屋大維說出了計劃,他順便糾正了阿奢一個小小的錯誤:“不是你們,我親愛的朋友,是我們。阿奢,在這一個月的時間,你的信徒們做得很好,他們的幫助十分有用,很多的公敵都是被他們抓住,對維護羅馬的治安,他們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希望你可以繼續保證,羅馬的局麵,我們必須穩定,你知道,隻有士兵,就隻會有強壓,隻有從內部,穩定才可以牢固。”


    “我保證。”阿奢覺得房間裏的空氣有點悶,男人們之後,現在又輪到了女人們,他想起就在今天來參加宴會的路上,在學校的門口,他還見到了幾具孩子的屍體,他放下杯子,鬆了鬆托迦,“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要先離開了。”


    “那麽對這件事?”


    “婦女們?我同意。”


    燭光搖曳,牆壁上的繪畫陰森而看不清楚,他們都站了起來,談笑著走出了昏暗的房間,外邊的夜色,在不遠處堂皇的餐廳的映襯下,卻更加的陰沉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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