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的局勢漸漸地因為屋大維和安東尼的聯合而趨向穩定的同時,所有的人都知道,和共和黨人的戰爭已經開始了倒計時。


    它就要開始,西塞羅、留在羅馬的共和派元老們,他們在屋大維進入羅馬的時候就預見到了這一點,可他們卻無力阻止。命運,把他們拋上了時代的頂峰,又殘酷無情,將他們狠狠丟下。


    時間到了,他們就退出了曆史的舞台。水表裏的水,悄無聲息地一滴滴淌下,阿奢不作聲,站在陽台上,看外邊的城市。暮色壓低的天空下,遠處還有直衝雲霄的濃煙,或者是又一個公敵被發現了,也許是士兵們在趁火打劫。


    “你怎麽了?越來越沉默了。”


    如同一隻小貓,伊蓮鑽入了他的懷裏,伊波娃跪在他的腳邊,興致勃勃地在地上塗畫著些有關這個城市的畫麵。阿奢很久沒有和她們認真地說過話了,他喜歡她們清澈的眼神,但現在,他又懼怕她們清澈的、充滿活力和信任的眼神;“我在想,……”


    “想什麽?”


    “時間快要到了,我的仇人,噢,我渴望的複仇,就要實現在我的眼前。”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如那隻飛翔高空的野鳥,高飛、低掠,俯衝過羅馬,轉眼之間,從高高的海浪中又穿過,直到南方的那一座海島之上。


    西西裏,塞克斯都就在那裏。他得到了逃亡貴族和那些被宣布為士兵勝利獎賞的十八個意大利城市人民的幫助,徹底控製了西西裏整個領土,聚集了大量的軍官、軍隊、艦隊、錢幣,並在富有作戰經驗的元老們和以航海為職業的阿非裏加人、西班牙人的幫助下,訓練有素。


    這個情況已經引起了屋大維的注意,他同意了阿奢的意見,決定在進軍東方之前,先派出一支艦隊,剿滅他們。但他否決了阿奢的主動請戰,這是海戰,並非陸戰,這不是阿奢的專長,他甚至之前就從未接觸過海戰。


    “當我們戰勝他的艦隊,需要用武力再次征服我們的西西裏的時候,你放心,我一定派你做指揮官。”他是這樣回答阿奢的,但誰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本意。


    “他也許是怕你在奪得西西裏之後,趁機自立,畢竟,你的麾下有著兩萬人的精銳。”埃及人分析道,如今他和阿奢已完全坐在了一條船上,每個人都視他和希臘人以及那些得到過阿奢幫助的貴族們為阿奢黨,正如安東尼黨和屋大維黨一樣。


    “我們都是外國人,阿奢,永遠也無法得到他們真正的信任。”希臘人往嘴裏丟著葡萄,他感歎地說道,“但不管如何,我們都會支持你的,相比他們的力量,我們有些弱小,可阿奢,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們同樣弱小的,還有雷必達。”


    “是的,阿奢,你一直都很低調,並且你得到了安東尼的友誼。我們都知道,對待朋友,安東尼是非常慷慨並且忠誠的,看看他對凱撒的作為就知道了。可阿奢,在得到他的友誼的同時,你也在一步步地失去屋大維的友誼。


    “不得不說,屋大維雖然才隻有二十歲,可他卻謹慎、聰明、有著強大的民望,有著才華橫溢的夥伴,相比他,安東尼就太過粗魯,太過放縱。我承認,在軍事上,安東尼有著更高的能力,可在政治上,綜合我這些時日在元老院的所見,安東尼遠不如屋大維。


    “屋大維懂得退讓,懂得圓滑,懂得籠絡人心,去看,如今的元老院,十個元老中有六個都是站在屋大維這邊。這才是個開始,他們的矛盾又不可調和,每個人都知道,在取得戰爭的勝利之後,他們之間,必然也會分裂。


    “權利隻能掌握一個人的手中,三個獨裁官,這本來就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我深刻懷疑,安東尼是否可以取得最後的勝利,我們必須要為自己有所打算。正如我之前所說的,你隻是為了複仇,我們相信你,可屋大維卻不一定會相信你。


    “縱使他也相信你,可你的信徒們,可你的軍隊們,卻永遠也無法得到他的相信。”


    “你是說?”


    “聯合雷必達吧,隻有這樣,你和他,才能立足在這兩股巨大的勢力之間。你得不到屋大維的信任,他則空有西班牙行省,卻沒有對應的實力。我懂得你的意思,你隻想在複仇之後,就退出羅馬,回到你的故鄉。


    “可阿奢,我請求你,為我們考慮考慮吧。看看如今的羅馬,那些被宣布為公敵的敵對黨派貴族、騎士、元老們的下場吧,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的?在你離開之後,任我們,你的朋友們被他們肆意屠殺?”


    阿奢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會考慮的。”


    “最好快點,等屋大維聚起足夠的錢幣,開始戰爭之後,戰爭就不會再停下來。”


    是的,戰爭在逼近,倦鳥歸巢,滿城炊煙,消淡了殺戮的濃煙,回憶著埃及人的話,恍惚裏,阿奢卻又似乎看到那濃煙再起,撲鼻的血腥味,又即將到來,它是如此的濃烈。


    為錢幣而頭疼的人,並不止三巨頭。


    野生海鳥鋪天蓋地,鳴叫啾啾聲,從遠處的海岸邊一直傳到巴塔拉港口的中央地帶。夜就快要來了,馬克微微疲倦,在到達巴塔拉之前,他剛剛帶兵攻克了呂西亞的桑薩斯。


    呂西亞人和羅德斯人同安東尼和屋大維交好,這戰爭是必須的,不穩固後方,又怎能放心和屋大維作戰。所以馬克接受了喀西約的提議,羅德斯人交給了喀西約,而他則負責呂西亞人。他首先選擇要攻打的城市就是桑薩斯,他取得了勝利,可戰爭的慘烈也叫他為之震驚。


    酷愛自由的桑薩斯人在城破之後,城牆上的戰士返回家中,他們的親人安坐等待,自願叫他們把自己殺死。滿城悲哭的聲音,讓馬克以為是有軍隊在趁機劫掠,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他憐憫他們熱愛自由的精神,派出使者,使者卻被他們用投射器趕走。他們殺死了他們所有的親人之後,把屍體放在預先準備好在家中的火葬堆上,放火縱燃,也同時燒死了他們自己。


    馬克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卻隻救出了一些神廟,滿城都在火焰之中,他俘虜的,隻是桑薩斯人的奴隸,在公民中間,隻俘虜了幾個自由的婦女,和不到一百五十個男人。


    “這是一個愛好自由的民族,他們已第三次燒毀了自己的城市,隻為不受外來人的奴役。”


    “你怎能說得如此輕易!”馬克忍受不了喀西約的表情,他剛剛在海上戰勝了羅德斯人,前來和他匯合。


    他的憤怒讓喀西約有點奇怪:“你怎麽了?馬克。”


    “那是無數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我的眼前一個一個地離去,在火焰中,他們的呼號,死在親人的刀下,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我無法想象,喀西約,我們究竟成了什麽?”


    “一切都是為了共和國。”


    “噢,這蒼白的,無力的,軟弱的理由!這是我們的信念,是的,我承認,我終生都將要為此奮鬥,可喀西約,我的朋友,這卻絕不是我們漠視他人生命的原因!我們的共和是神聖的,可他們向往的自由,你能說,就是可以棄之不顧的?”


    喀西約理解馬克的激動,他們一直都是不錯的朋友,他們一起謀劃了刺殺凱撒的陰謀,他們又一起遠離羅馬,來到東方的希臘。曆經艱苦,他們得到了東方諸國的幫助,並取得了二十個軍團的指揮權,現在已到了再返回去的時候,他握住了馬克的手:“要堅強,我的朋友。根據情報,安東尼的前鋒已到達亞德裏亞海,他就快要來了。”


    他們不再說話,馬克粗重的呼吸,緩緩平息,他揮了揮手,繼續方才的案件。在圍困之下,巴塔拉屈服了,向他打開了城門,為了不再出現在桑薩斯的慘狀,他沒有殺害任何人,也沒有放逐任何人,但他下達了命令,交出城市的全部金銀,和公民們的私產。對隱瞞著處罰,對告密者獎賞,和喀西約在羅德斯做的一樣。


    這是無奈之舉,為了軍費,不得不這樣做。


    有一個奴隸,告發了他的主人,並帶著士兵找到了隱藏的黃金,然後所有有關的人都被帶到馬克的麵前了。奴隸主緘默不言,他的母親擔心兒子,大聲承認這事情是她做的,而那個奴隸雖沒人責問他,卻一直在喋喋不休,說隱藏黃金的是他的主人。


    “我聽夠了!”馬克喝斥奴隸,經過桑薩斯人的刺激,他天生的寬厚和仁慈此時占據了不可動搖的上風,“釘死他,這個賣主求榮的奴隸!放他們走,叫他們帶著他們的黃金,離開這裏。”


    喀西約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切,在馬克的命令得到執行之後,他委婉地表達了反對的意見:“你這麽做是不對的,你在打自己耳光,宣布了命令,此時你卻又主動違反。我並無指責你的意思,但這並不利我們錢幣的籌集。布魯圖,布魯圖,你太仁慈了,想一下安東尼,若是在刺殺凱撒的時候,順手也把他殺死,又怎會再有今天的戰爭?”


    “我當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馬克幡然起身,他焦躁,他不安,道德和理想,一時間,掙紮纏糾,他堅定自己理想的正確,卻分不清,在實現的理想道路上,是否就可以放棄道德,而這道德,一向以來,也正是他所追求的;他不由又想起了凱撒,對待他是那麽的慈祥,那麽的仁愛,如他的父親,——可不正是有人說,他就是凱撒的私生子?


    他怎能是一個私生子?他的血統是那樣的高貴!他的祖先的銅像遍布羅馬的街道,是他的祖先,驅逐了王政時代最後的一個王,給了羅馬人自由和民主。他的家族如此的源遠流長,他不能接受別人的竊竊私語,他的榮譽!他的尊嚴,若生在凱撒之家,他會高興他是凱撒,因為他也是崇拜凱撒的,可他是布魯圖。


    怒火又一次地燃燒,可這次,這憤怒的對象已被他親手殺死,剩下的,那怒火燃燒的根基,如空中樓閣,他差點一步踏空,喀西約緊緊抓住了他,他有點茫然,他重複著自己的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隻殺死凱撒,是為了向人民證明,我們做的事是在除掉暴君;若再加上安東尼,我們和那些爭權奪利的隻顧私利的人還有什麽區別?我們是為了理想,而不是為了私利。”


    “我們來說點別的吧。”一如往常,喀西約體諒、並尊重他的朋友,他注意到了馬克情緒的不穩定,善意地換了一個話題,“你知道的,我戰勝並殺死了多拉培拉,像你在這裏做的一樣,從那些我奪得的城市中我們得到了不少的錢幣,並下令亞細亞各省向我們繳納十年的供稅。就眼下的情況看,準備還有些倉促,但也足夠應對安東尼和屋大維了。”


    “我聽說,埃及的女王給了多拉培拉幫助?”


    “是的,和羅德斯人,呂西亞人一樣,她是站在多拉培拉那一邊。她可是凱撒的情人,又怎會幫助我們?”喀西約想開個玩笑,雖沒引起馬克的笑容,也使他的臉色好了許多,“她派了船,派了軍隊,想去幫助多拉培拉,不過被逆風阻止了。


    “現在呢?”


    “她又轉向安東尼和屋大維了,有情報說,她將帶著一支巨大的艦隊,裝著很多的糧食,去和安東尼匯合。不過沒有關係,我已派了麥可,給了他一個軍團的精兵,一些弓箭手和六十條船,前往伯羅奔尼撒了,他會埋伏在塔納隆地角,阻擊埃及的船隊,當然,軍費不用我們管,他會讓伯羅奔尼撒人來負擔的,他們很有錢,也許還可以支援我們。”


    “噢,喀西約,你無法理解我此時的感受,我又想起了那些桑薩斯人。現在我們已取得了對羅德斯人和呂西亞人的勝利,可為什麽,我卻覺得,最後的勝利不會是我們的。”


    “他們有四十個軍團,在數量上,我們是不占上風,也許,我們可以暫時躲避?在做好更充分的準備之後,……”


    “不,等待吧,等他們來。”馬克轉過了目光,盯著遠處已被夜色籠罩的黝黑海岸,“我們是為了理想,共和國的榮譽不容我們躲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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