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


    有一種希望太似絕望,你的同情無比珍貴,勝過一切的慰藉。


    一夜輾轉,仍然沒有想出個好主意,隻是讓腦門頂子上冒了兩個痘痘,對著鏡子,一麵擠痘痘,一麵詛咒陸勵成。


    進了辦公室,發現已經調走的susan又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我百思不得其解,隻能偷偷拽住young問:“susan不是調到alex手下了嗎?”我的問題有點白癡,不過young的耐心很好:“我們雖然分的是兩個部門,但是實際上做的東西差不多,屬於一個共同的大部門,所以alex和elliott常互相調用彼此的人,某些特殊時候,碰到個別超大客戶,兩個部門要一起工作。”


    我一聽,更是舍不得辭職,皇帝都能輪流坐,何況我呢?指不準下一次我就能跑去宋翊手下做事。


    “調用人的標準是什麽?為什麽上一次elliott那麽著急用人,卻都沒能留下susan,peter,jack他們?他那個囂張樣子,mike又幫他,誰敢和他搶人?”


    young欲說不說,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elliott不像表麵那麽風光的,他在公司裏不是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外企的人事也許沒有國企那麽複雜,能把姑姑姨媽小舅子都牽扯進來,可真鬥起來時,卻絕對比國企激烈,畢竟這裏麵的人哪一個不是憑真本事做上來的?上一次的事情,相當於上了前線,才臨時調換將軍,如果沒有你,elliott真的會吃大虧,反正你心裏有數就行了。”


    “哦!”


    其實心裏還是沒數,可是young已經一副說得很明白、很透徹的樣子,無心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所以我隻能裝做明白了。


    “其實,你可以向上麵寫申請,主動請調到別的職位。”


    “真的嗎?”我激動地問。


    young微笑著鼓勵我:“你的能力,當然可以申請別的職位了。而且elliott看著冷漠,實際對下屬最好,你若申請自己想做的職位,他肯定會幫你。”


    我嘴巴張成o字形,她說的是陸勵成嗎?


    young偷偷瞟了一眼四周,壓著聲音說:“你以為elliott為什麽這麽得mike器重?為什麽公司裏支持他的人和反對他的人派別明顯?”


    我很小的時候就看過《射雕英雄傳》,所以很領悟老頑童的精神,立即問:“為什麽?”


    “聽說elliott以前的一個得力手下闖過一次大禍,給公司造成上千萬的損失,本來和elliott沒太大關係,可他為了保朋友,不惜自己連坐,對mike說,如果要處理,請連著他一塊兒開除、送監獄。”


    我輕輕歎了口氣:“那後來呢?”如果是真的,的確難得。金融圈子,風光的時候是真風光,財、權、勢都可以盡在一手掌握,可風雲也最變幻莫測,從我畢業到現在,不過五年多,可已經多少銀行的行長鋃鐺入獄,多少公司的財務總監平地落馬?其中還包括我的兩個師兄。中國的金融體製和法律製度都不健全,不管是外企還是國企,很多經營都在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遊走,某些時候,說你有事就是有事,說你沒事也就沒事,所以,一旦出事,不要說朋友,就是至親都避之唯恐不及。


    “後來,elliott的下屬雖然離開了mg,但mg對外說的是主動離職,聲名保住了。elliott因為這件事情,得罪了不少人,公司裏不少人恨不得他立即倒台,卻也讓很多人對他從此死忠。聽說mike就是由此事開始真正對他另眼相看,傳聞有一次和東亞區的老總們在泰國聚會,他用中告訴新加坡的大頭說陸勵成有俠義精神,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mike的中這麽好?連我們的武俠小說也看?”


    young白我一眼:“何止!人家連八大山人、竹林七賢都知道。聽說elliott以前對人不是這個樣子的,是個很熱忱的人,是慢慢變得現在這麽冷漠的,說起來,他一個全無背景的人,能一路走到這個位置,真是不容易,不知道受了多少暗算背叛,能不心冷嗎?”


    我撇了撇嘴,笑著說:“嗨!你可別花癡!指不準是官位越做越大,自然架子越來越大。”


    young不好意思地瞋我一眼:“你說的也很對!彼一時,此一時,他現在當然不用和我們一樣,見到所有人都賠笑臉了。我若做到他的位置,就也讓我這笑累了的臉好好休息一下。”


    “砰”的一聲,一疊發票扔在了我的麵前。


    “上班時間,不是聊天時間。”在linda冷冰冰的視線下,young卻沒有任何不愉快的樣子,隻是垂著視線微笑,安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低著頭開始幹活。


    我看到她的樣子,想到她剛說的“讓我這笑累了的臉也好好休息一下”,莫名地就想笑,忍不住嘴角翹了起來。


    不過我的笑和young的笑表達的意思顯然完全不同,linda嫌惡地皺了皺眉頭。


    “下個月,審計師會來查賬,你把去年所有的發票都重新核對一遍。”


    一年的發票,一個月時間核對一遍,她開玩笑嗎?


    “這有必要嗎?根據審計原則……”


    linda冷笑:“你在公司時間長,還是我時間長?你是主管,還是我是主管?你了解製度,還是我了解製度?”


    她和我比誰了解審計製度?我盯著linda的肚子,默念了三遍“她是孕婦”,然後畢恭畢敬地說:“好的,我立即開始做。”


    linda拖著步子,走回自己的座位,可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一直盯在我背後,刺得我如坐針氈。


    忙碌中,時間過得分外快,感覺中,幾個瞬間就已經到中午。


    午飯點了一份牛腩飯,味道很不錯,吃的有些撐,看著時間還早,索性拐到附近的一家書店去逛逛,看看有沒有好看的書,順便消食。


    一排排架子間,隨意地走著,看到幾米的老漫畫《向左走?向右走》,隨手拿起來翻著。聽到書架另一麵,一個婦女一邊翻書,一邊說:“這本書很不錯的,我懷孕的時候就買了一本,看一看很好。”


    “是嗎?那我也拿一本。”


    竟然是linda的聲音。我不想和linda碰麵,所以蹲下來,躲在書架底下,靜等著她們離開。沒想到她們一邊挑書,一邊聊天,從linda懷孕,講到公司哪個男的新換了女朋友,最後八卦到elliott身上。


    “linda,聽說你手下新來了個小姑娘,很得elliott器重,長得怎麽樣呀?”


    “小什麽小呀!和我年齡差不了多少。”


    “elliott真的很器重她嗎?”


    linda“咯咯”地笑起來,壓著聲音說:“真的很器重!”異樣的長腔。


    那個女的也笑:“她們都說很出格,剛來幾天,什麽都不會,就做了項目負責人,可擔著項目負責人的名頭,卻連項目演示都做不了,還是young幫她做的,現在的女孩子真是越來越了不得,比我們這一代可是有辦法多了!elliott也是昏頭了,放著你這麽能幹的人不用,竟然用這麽個花瓶女,他該不會是覺得自己沒有希望了,想著有權力不用,過期作廢吧?”


    真沒想到我蘇蔓有一天也能靠色相吃飯!我咬著唇,手越來越用力地拽著幾米的漫畫,書頁上,兩個本來向左走、向右走,逐漸遠離的男女,被我漸漸揉到一起。


    有人一邊瀏覽書,一邊走了過來,本來,我應該主動給他讓路的,可我縮在書架下麵,一動都不想動,他似乎也沒打算過去,停在了我的身側。


    隔壁的對話聲,仍然時不時地傳來,linda冷笑:“誰知道呢?他們之間亂搞什麽和我沒關係,可是最好不要影響到我的正常工作,否則,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家誰都別想好過!”


    女的笑:“對了,那個女的到底長什麽樣?我下午找個借口去你辦公室,你給我指一下是誰。”


    linda不屑地說:“有什麽好看的?長得頂多就算清秀,咱們公司比她好看的多的是。”


    “啊?elliott可是出了名的冷漠,那女的怎麽降住他的?不會是**功夫過人吧……”


    我身側的人隔著書架輕輕咳嗽了兩聲,linda和那個婦女大概也覺得在公眾場合不適合談論這些,聲音低了下去,拿著書去結賬。


    旁邊的人蹲下來:“不要太往心裏去,謠言止於智者。”


    竟然是宋翊的聲音!


    我猛地抬起頭,碰到他的視線,卻又立即低下頭,又臊又愧又怕,好一會兒後,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她們說的……不是真的。”


    “我相信!”


    我捏著書,隻想落淚。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如果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受了再大的委屈,常常咬一咬牙就挺過去了,可是當身邊有一個人關心時,卻會忍不住呼疼、掉眼淚。


    宋翊看了一眼表,也不管身上穿的是名牌,直接就挨在我身邊,坐到地上:“我要從伯克利畢業的時候,以我的知識背景應該申請的位置是投行的quant1,可我不想做quant,我想進ibd2部門,但是他們一般隻招mba畢業生,以我的知識背景想進去,非常難。所以我就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找到mg這個部門的負責人的姓名地址,給他寫信,介紹我自己,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在他的部門的實習機會,他一直不給我回信,我那個時候估計也是《肖申克的救贖》看多了,堅持每天給他郵寄一封手寫的信。”


    我被他的故事吸引,憤怒的情緒漸漸抽離:“他給你回信了嗎?”


    “一年後,我畢業的時候,已經打算去另外一個投行做quant時,他寫信告訴我,‘我不打算給你實習的機會,不過,我打算直接給你一份工作,希望你的能力一如你的恒心。’我如願進了自己想進的行業,但是因為我這樣做違反常規,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測,謠言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散播得非常快。”


    我苦笑:“你的上司是個女的?他們說你和上司有曖昧關係?”


    宋翊用大拇指揉了揉鼻頭,我的心溫柔地牽動,他的這個小動作,依舊沒有變,他苦笑著說:“我倒是希望!實際情形更糟糕。我的上司是個德裔男子,據傳聞是同性戀,恰好就偏好黑頭發、黑眼睛、高個子的男子,可是我有女朋友,她也在華爾街上班,辦公室的人都知道,所以我就很不幸地變成了雙性戀,當時,我不管走到哪裏,都感覺有人在看我。”他向我攤了攤手,苦著臉說:“你看!你現在的情形不算最壞的!”


    我很想同情他一把,但是,這也實在太匪夷所思地搞笑了,這樣的謠言也隻能在美國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產生,所以我抱著膝蓋,壓著聲音狂笑,一麵笑,一麵對他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覺得……覺得……”


    宋翊笑著說:“這就對了,反正再壞的事情,我們都要麵對,與其哭著麵對,不如笑著麵對。”他站起來,向我伸出手,“上班時間到了。”


    我猶豫了一下,才屏住呼吸,把手輕輕放在了他手裏,他把我從地上拽起,我低著頭輕輕說:“謝謝”,他的手一如我想象,溫暖、幹爽、有力。


    手裏的書已經被我**得不堪入目,所以隻能買下。去付賬的時候,售貨員想幫我把揉皺的書頁撫平,我剛說完“好”,瞥眼看到畫麵上兩個背對背靠著的男女,忙又說:“不要了!”售貨員雖然不解,但是我付錢,我說話,所以隻能照我的吩咐辦。


    出了店門,我和宋翊並肩走著,他垂目看著我手中的漫畫書,問:“為什麽讓頁麵折著?”


    我不好意思回答,隻說:“你猜,猜中了就告訴你。”


    他沒計較我的字遊戲,笑了笑說:“因為不忍心拆散他們?”


    我吃驚地看向他,他卻凝視著遠處,唇邊似有笑意,神情卻模糊而哀傷。


    前一刻,他還在我身側,可後一刻,我就覺得他距離我十分遙遠。


    我幾次想開口問:“你的女朋友呢?是什麽讓你們一左、一右遠離了彼此?”可是,一直到我們走到電梯前,我都沒有勇氣開口。


    我們走向電梯時,陸勵成端著杯咖啡,從另一個門進來,看到我和宋翊並肩而行,他隻朝宋翊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雖然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可我總覺得頭頂被一把利劍指著,慢下步子,拉開我和宋翊的距離,再想到宋翊剛才聽到的流言,我更是頭都不敢抬,盡量縮到角落,和他們兩個人都保持距離。


    他們兩個倒是有說有笑,到了十七層,電梯門開後,一塊兒走了出去。等電梯門合上,將他倆的背影都關在門外時,我立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隻不過短短一會兒,我卻覺得緊張得全身肌肉都酸痛了。


    下午給麻辣燙打電話,約她晚上一起吃飯。下班後,一直等到linda走了,我才敢離開。先去看大姐,給她買了些時鮮蔬菜,一邊和大姐閑聊著,一邊把粥熬上,又炒了兩碟青菜,看時間麻辣燙快到了,想要告辭,可大姐談興甚濃,一直坐在吧台上,一邊看我做飯,一邊和我聊天,甚至開玩笑地說要和我學做菜。


    大姐的父母親人都遠在千裏之外,健康時有工作的光環籠罩,讓人不敢低視,可病中的她顯得分外孤單和寂寞,我心裏合計了下,索性打電話把麻辣燙召喚到大姐家裏,又做了兩個菜,三個女人,四道菜,一起喝清粥。


    麻辣燙進門後,踢掉了高跟鞋,領導審查一般地巡視著房子,邊走邊發出嘖嘖聲:“資本家的墮落腐朽的生活!”


    大姐佯怒:“我一個月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的時候,你在幹什麽?我所有的全是靠我的雙手勞動得來。”


    麻辣燙朝我做了個怕怕的表情,眨著眼睛問:“為什麽現在的人都爭先恐後想當無產階級?唯恐別人說她有錢。”


    “因為社會仇富,而你我恰好是其中兩員,大姐害怕我們敲詐她、勒索她、利用完她之後,還誹謗她。”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大姐“呸”的一聲,笑看著麻辣燙說:“誰是無產階級,誰是資產階級,誰該仇誰,還說不準。”


    麻辣燙哈哈笑起來,攬著大姐的肩頭說:“我隻仇視她人的美麗姿容,大姐,你的皮膚保養得可真好,哪家美容院給你做的護理?”


    隻要是女人,就禁不得他人的誇讚,何況是來自一個美女的誇讚,大姐頗是高興,笑眯眯地和我們談起她的美容師。


    我心中感動,麻辣燙這人向來囂張,如果不是因為我,她絕不會主動討好一個陌生人,朝她做了個“謝謝”的手勢,她呆了一呆,微笑著低下頭。


    嬉笑怒罵聲中,屋子的溫度立即升高,落地大窗下的城市燈光襯出的也不再是孤單。大姐看著好似一直沒什麽反應,可晚上送我們離開時,道了“再見”後,又輕輕對我說了聲“謝謝”。


    等我們走出大姐的大廈,麻辣燙抬著頭,看向高聳入雲的大樓。間隔亮暗的窗戶,如盛開在暗夜中的星星。這個城市,已經看不到真正的星光,卻平添了無數這樣的星光。


    “蔓蔓,你說奇怪不?如果一個男人在北京,在這樣的地段有這樣的一套房子,不要說他三十多歲,就是四十多都會被人叫做鑽石男人,可為什麽同樣的女人就成了一場災難?”


    麻辣燙的表情迷離困惑,甚至透著隱隱的悲傷。這冒牌藝女青年又借她人的戲碼宣泄自己的鬱悶了。我挽住她的胳膊,拖著她往前走:“你若見到大姐在辦公室裏罵人的樣子,就知道災難是災難,不過,絕對不是大姐的災難。其實,相親不見得那麽糟糕,頂多你就把它當做見客戶,談生意唄!小時候,父母哄著我們、逗我們開心,大了,也該輪到我們哄他們、逗他們開心了。再說了,就是不哄他們,也要哄自己開心呀!去一次,隻需受兩個小時的罪,就可以封住他們的口,不去的話,光他們的嘮叨聲就要**我們至少二十個小時。”


    麻辣燙俯在我肩頭笑:“不愧是會計師,數字的賬算得倍兒清。”話語仍沒鬆勁,可口氣已不如先前絕對。


    這幾天過得風平浪靜,我唯一的苦惱就是打發票,一遝遝沒完沒了的發票,山一樣高,海一樣多。因為不停地搓紙翻動,我左手的三個指頭全腫了,隻要和硬一點的紙張接觸,就會條件反射地刺疼。


    young和我一塊兒吃飯時,暗中勸我:“偶爾可以消極怠工一下,你也明知道是linda……所以沒有必要那麽認真的。”


    我夾了一筷子豆芽菜,送進嘴裏,笑嗬嗬地說:“趁機練習一下數發票,不是什麽壞事,我現在數錢的時候,一次可以過三張鈔票。”


    young看我不開竅的樣子,隻能作罷,可麻辣燙卻不幹了,恨不得立即衝進mg,把linda揪出來遊街示眾,最好最後再浸豬籠。我隻能求她:“姑奶奶,在公司裏做事,這些事情總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一件件都要打上門去,敵人沒死,我們先累死了。是誰說過這是一個殘酷的野蠻叢林世界?我看如果這點事情都受不了,趁早找飯票去做家庭主婦。”


    大姐在一旁,端著杯酒,閑閑地說:“錯!這年頭,你以為家庭主婦就不需要鬥勇鬥智?一紙婚書什麽都保證不了,你稍微蠢一點,小三、小四、小五很快就讓你下崗,弄不好,連遣散費都沒有。”


    我捂著嘴笑,麻辣燙看看我,看看大姐,不能釋然,卻沒了脾氣,對大姐說:“說你們兩個不是師徒,卻一個德行!說你們兩個是師徒,徒弟被人欺負成這樣,師傅卻一點沒反應。”


    大姐詫異:“誰說我沒反應?我不是請她吃泡椒鳳爪了嗎?以形養形!”


    以前和大姐一個公司的時候,從沒發現她這麽幽默。我差點笑到椅子下麵去,結果手一扶吧台,立即一聲哀鳴。麻辣燙趕忙扶住我,憋了半天,沒憋住,也笑起來:“明天我請你去吃黃豆煲豬手。”


    從酒吧裏出來,麻辣燙打的先走。大姐看她離開了,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林清的招牌在北京的金融圈子也有幾分分量,你卻連一個小嘍囉都降不住,別在外麵說曾是我的手下。”


    我連連點頭,保證我絕對不會讓人知道我和她的關係,大姐本是句反話,沒想到我竟這麽從善如流,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再不想和我廢話,直接跳上計程車走人。


    考慮了很久,決定寫申請信,請求陸勵成給我換個職位,不敢直接申請去宋翊的部門,隻能曲線救國,表達了懇切的願望,希望他能讓我做些別的,否則,以我現在所做的工作,再怎麽調用也沒人會需要我。


    下班後,等linda走了,我把發票推到一邊,開始對著電腦寫章,凝思苦想,措辭盡量婉轉、婉轉再婉轉,唯恐一個不小心,哪個詞語就觸怒陸勵成。


    想把英寫成楊柳岸曉風殘月還真他母親的不容易,折騰到晚上九點多,才寫了兩小段。去樓下的西餐廳點了一份牛排,據案大嚼,邊吃邊琢磨下麵怎麽措辭。


    正用右手和左手的兩根指頭和牛肉搏鬥,眼前的光線一暗。


    “我能坐這裏嗎?”


    我的心刹那間就漏跳了好幾拍,“砰”的一下就站起來,想說話,嘴裏還有嚼了一半的牛肉,忙往下咽,沒咽下去,反倒被嗆住,咳得驚天動地,鼻涕眼淚差點都要下來,宋翊趕忙拿水給我,我側著身子,用餐巾捂著嘴,低著頭不肯讓他看到我的狼狽樣子,半晌後,才算恢複正常。


    他坐在我對麵,微笑地凝視著我,桌上的燭光輕盈跳動,輕柔的鋼琴聲響在耳畔,如同我幻想了無數次的浪漫場景,可我腦袋一片空白,所有準備過的話語全都被懊惱淹沒。我隻想仰天大叫,為什麽又是這樣?幾乎我一輩子的狼狽都要被宋翊看齊全了。


    “你現在主要負責什麽?”


    我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問我話呢!


    “linda讓我做員工出差費用報銷的審核。”


    “喜歡mg的公司氛圍嗎?”


    “還不錯。”


    一問一答中,我的心漸漸平穩,卻仍是不敢抬頭,隻是低著頭,切牛肉,一刀又一刀,切得牛肉細如絲。


    “喜歡你的工作嗎?”


    “你是在問我喜歡數發票、打計算器、做加減法嗎?”


    他笑起來,一邊吃東西,一邊隨意地說:“希望你有興趣做公司重組並購上市。”


    我的心忽悠一下懸了起來,盯著盤子裏的牛肉絲,腦子裏快速地旋轉著,卻還是沒轉明白。


    “看來你還沒查收過郵件,我和elliott商量了一下,與mike通過電話後,決定把你調到我的部門,電子郵件應該已經發送到所有員工的郵箱,正式的通知恐怕要明天下午了,希望你能喜歡新的工作。”


    我仍然在發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他開玩笑地說:“你看上去很緊張,我是那麽可怕的上司嗎?不會剛到我手下就決定辭職吧?那我可要去麵壁思過了。”


    我立即搖頭,如一個撥浪鼓:“不會,不會。”跋涉了千山萬水,好不容易才走到你身邊,殺了我,我也不會走。


    他笑,極溫和地說:“不要擔心,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的。”


    我又立即點頭,如吃了磕頭丸:“嗯,嗯。”怎麽可能不愉快?我隻要能每天看著你,就已經很愉快了。


    一頓晚飯,食不知味,等不及回家看,直接返回辦公室去查郵件,果然不是做夢,樂得嘴都合不攏,可笑著笑著,心頭彌漫起了疑雲,陸勵成為什麽會讓我到宋翊手下?難道是他聽說了謠言,想要避嫌?想了想又開始發笑,我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當時為了救急,陸勵成隻得倚重我,現在有了時間,想要什麽樣的人才沒有?的確如大姐所說,以他的身份地位,何必和我這樣的小卒子過不去?


    滿天烏雲盡散,把電腦裏寫了一半的信刪除,給麻辣燙打電話,請她晚上吃夜宵。麻辣燙嘲笑:“我可真要謝謝那座冰山了,如今某人肯不肯賞臉請我吃飯都要依靠他的溫度,什麽時候,冰山才能被帶出來溜溜?也讓我判斷一下究竟是騾子,是馬。”


    姑娘我今天心情好,才懶得和你這個八婆計較!我笑眯眯地說再見,掛了電話。


    拎著包下樓,站在路口打車,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攔到計程車,正跺著腳著急,一輛黑色的牧馬人停在路旁,車窗滑下,車內的人竟然是陸勵成。


    他側頭看著我:“我送你一程。”


    我虛偽地笑:“不用麻煩了。”


    他盯著我,不說話。後麵的車猛按喇叭,他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理會。我卻被喇叭叫得心驚肉跳,趕緊跳上車,報了個大排檔的地址,他一聲未吭地啟動了車。


    我低著頭玩對手指,他突然問:“收到郵件了嗎?”


    我一邊繼續對著手指,一邊小心翼翼地說:“收到了。”


    “抱歉!”


    我的兩個手指停在半空,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對到一塊兒:“你也聽到謠言了?沒什麽的!”


    他的眼中閃過困惑,卻不動聲色地問:“你的消息怎麽這麽靈通?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是湊巧,linda和一個女的在外麵聊天,沒看到我,我就恰好聽到了。”


    “她們說了什麽?”


    “不就是你是好色的上司,我是出賣美色的花瓶女……”我突然反應過來,陸勵成可不是這麽多話的人。我指著他,叫了出來:“你壓根兒不知道什麽謠言!”


    他忽然笑了,原本冷硬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幾分柔和,眼中隱有戲謔:“你倒不算太笨。”


    我的指責在他的毫無愧疚前沒有任何作用,索性不再浪費感情,隻是盯著車窗外閃過的路燈,自己和自己生氣。


    他叫了我幾聲,我都沒理他,他笑著說:“你這個花瓶女做得太不稱職,本來長得就不美,還不溫柔,倒是讓我白白擔了個虛名。”


    “你……”惱怒地瞪向他,沒想到他也正側頭看我,薄唇輕抿,似笑非笑,我忽覺幾分訕訕,忙扭回了頭,“你倒挺冷靜。”


    他淡淡地說:“反正不是這個謠言就是那個謠言,這種謠言又沒什麽實質性傷害。”


    我冷笑:“是啊,沒什麽傷害。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不過是添幾句風流賬,我卻是聲名受損,幸虧……”最後關頭,把已經到舌尖的“宋”字吞了回去,卻驚出一身冷汗。


    “幸虧什麽?”


    “幸虧我的男朋友沒有聽到這些風言風語,否則我該怎麽向他解釋?”我振振有詞地質問。


    沒想到,他唇邊抿著抹譏笑,冷冷地說:“你有男朋友了?如果你的男朋友都不了解你的為人,還需要你解釋,這樣的男朋友最好趁早分手!”


    我徹底無語了,決定還是少和這人說話,否則不是被嚇著,就是被氣著。


    已經到目的地,車還沒停穩,我就想推開車門往下跳:“多謝,再見!”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小心!”


    一輛車呼嘯著從我們旁邊駛過,我臉色蒼白,一額頭的冷汗,他也是臉色發白,衝著我吼:“你活膩了嗎?我車子還沒靠邊,你就往下跳?”


    我怒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放手!”


    他看我神色不對,反應過來,捏著我的手腕,抬高我的手,借著外麵的燈光仔細看著,幾個紅腫的胖指頭立即被彰顯出來,我用力甩脫他的手,鑽出了車子。


    “蘇蔓!”


    他叫我,似乎想說什麽,我卻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個瘟神,全當沒聽見。等我走出老遠,轉彎時,眼角的餘光瞥到他的牧馬人竟還停在那裏,忽想起他的那句“抱歉”,既然不是因為謠言,那是因為什麽?不過,我是絕對不會去問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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