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迷霧被撥開,在複蘇的休命刀下,白茫茫的霧靄散去,出現在眼前的,赫然是一汪如血珀般的湖麵。


    這一幕,無論是對於蘇乞年,還是劉清蟬而言,都並不陌生,當初脫離星空武道大會時,就曾經誤入此地。


    “血界,始祖湖!”


    蘇乞年眸光凝重,相比於曾經所見的那片寧靜的始祖湖,此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赫然是一片沸騰的血色湖麵,鋪麵蓋地,熄滅了星河,衝垮了天堤,連宇宙風暴都被淹沒,黑洞都滿溢而出,那股濃鬱而滄桑的黑暗血氣,即便是眼下的蘇乞年,也感到了濃重的窒息感。


    這一刻,他像是真的置身於那片星空下,周圍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身影,皆在極力抗爭,他看到了赤皇鼎,看到了諸道退散的斧芒,看到了搖落群星,映照人界山河的劍光,與此同時,還有一一杆如赤色天晶鑄成的長槍,一株垂落下億萬根藤蔓,似紮根於宇宙兩極的古藤,除此之外,還有重重疊疊的虛影,都散溢出令他窒息的氣息。


    但最臨近的,還是那如血海汪洋一般,擠滿了星宇的湖水,那令他心悸的黑暗,裹挾著濃鬱的蠻荒氣息,要知道,此刻的他,與劉清蟬光明心共振,過去、未來二身與現世真身合一,一身精氣神,無疑處於一種絕巔的境地,或許及不上未來身召喚的未來身,但絕不會弱於一位真正的大帝。


    轟隆!


    下一刻,他與劉清蟬就被這傾天而來的血色始祖湖淹沒,在最後一息,他一身精氣神攀升至此生的最絕巔,兩塊三分之一時光之心共鳴,此刻竟隱隱自虛無之地浮現而出,幾乎在瞬息之間,他眼中映照出一條清濛濛的偉岸長河,休命刀刀鐔上,遊弋的遠古天龍眉心處,那如火的鐵鏽,比赤霞還絢爛的光輝,驟然間迸發出似可刺穿諸天的光束。


    鏘!


    雪亮的刀光,似乎濺起了清濛濛的驚濤駭浪,哪怕是那擠滿了星宇的血色始祖湖,也被斬開了一道縫隙,透過那縫隙,蘇乞年光明心映照虛無,隱約看到了幾道偉岸的身影,屹立於神山之巔,諸天道海在山腳下流淌,有清氣上升,濁氣下沉,而在那幾道偉岸身影之後,還有一張神座在沉浮,但太過朦朧了,根本看不真切。


    即便如此,隨著蘇乞年的目光落下,哪怕連十分之一個刹那都沒有,那幾道偉岸的身影,還是若有所感,有眸光落下。


    轟!


    天地皆碎,什麽也不存在,那種撕裂感,令蘇乞年感到了久違的胸悶與窒息,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悸,等到他回過神來,眼前哪裏還有什麽擠滿了星宇的血色湖泊,更不用說那神山之巔,他們依然身在刑天大殿中,至於大師兄等人,則靜立垂目,此外,隻有老天師立在前方,身影朦朧,五指握著巴掌大的灰色石磨,枯槁的手指,已經沒有了皮肉,晦暗的金色指骨,也斷去了數截,最重要的是,老天師氣息太微弱了,像是比風中燭火還要孱弱,那單薄瘦削的身影,已經近乎於虛幻與真實之間,不能算是活人了。


    蘇乞年與劉清蟬相視一眼,此時,蘇乞年已經明白,剛剛命運迷霧中,那凝滯了或許不過兆億分之一個刹那的破綻,正是老天師以最後的餘燼,生生遏製住了命運磨盤的轉動,這位在斷命師一道,立身絕巔之上的強者,最後卻以這樣的方式,來了結他的殘命。


    燃燒一切,來嚐試扼住命運的咽喉,他不需要再為族群去嚐試執掌命運,在最後一刻,他掙脫而出,這不是爭命,在相助眾人的同時,也在為自己爭最後一口氣。


    雖然對於斷命師一脈,蘇乞年沒有半分好感,甚至可以說是厭惡,但對於老天師,雖然遭逢不過片刻間,蘇乞年卻生不出半分排斥感,這是一位為了人族延續,而去嚐試執掌命運,踏入斷命師之路的強者,他這一生修行,都不是為了自己,而甘於成為那群妄圖執掌命運的瘋子之一,直到最後一刻,為了撥開命運的迷霧,他終於可以不再仰望那條蒼白的河水。


    “前輩!”蘇乞年語氣有些沉重,開口後,卻無言了。


    剩下的一隻完好的枯槁手掌擺了擺,老天師的眸子,哪怕身影虛淡了,也依然如星空般深邃,此刻甚至愈發璀璨,他看向蘇乞年,搖著頭笑道:“老頭子應該感謝你們,這最後一刻,給了老頭子一個做回自己的機會。”


    頓了頓,老天師複又道:“休命的拓路人,光明的傳承者,可惜了,老頭子等不到你成皇的那一天。”


    這當口,人王萬物生,卻是緊隨著蘇乞年二人身後醒來,他睜開雙眼,深邃的瞳孔中,交織的混沌似乎又消散了一分,清明占據的地域更多,他微微蹙眉,看向老天師,道:“這條路,到現在,已經演化到了這一步了嗎?”


    “人王前輩,看來已經想起了不少東西,”老天師微笑道,“這群後輩,日後還需人王護持,若有平定人間之日,有誰記得,隻要能在墳前灑上一碗血泉,就知足了。”


    第三個醒來的,則是第四刑天,他頭頂一口赤色的爐鼎虛影沉浮,那是赤皇鼎映照的偉力,這位英武的中年大帝,劍眉入鬢,黑發濃密,此刻一雙被皓陽還要絢爛的眸子沉靜,隨即看向老天師,想要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開口。


    老天師卻是微笑道:“什麽都不用說,老頭子明白,人死如燈滅,普通人不過百十秋,老頭子活了一萬多歲,已經滿足了,赤皇鼎是傳承,也是一種磨礪,赤皇雖逝,神意猶存。”


    緊接著,第四個醒來的,卻是同時有三人,一者為第一刑天,一者為大師兄洛生,最後一人,則是人王古唯一。


    相比於第一刑天與大師兄洛生,人王古唯一頭頂,也有一口虛幻的大鼎沉浮,那是一口石鼎,三足兩耳,古樸無華,鼎身刻有草木蟲魚,山川湖海的紋路,對於這虛幻的石鼎,蘇乞年也並不陌生,那正是玄黃大地人族三大鎮族至寶之一的大夏玄黃鼎。


    老天師的眸光輕輕掃過三人,最後在人王古唯一頭頂那大夏玄黃鼎的虛影上停留。


    “龍戰於天,其血玄黃,潛龍出淵,亢龍無悔!”


    隨著這十六字從老天師口中吐出,刑天大殿中,頓時彌漫了一股肅殺與蒼涼的氣韻,一身白袍,鬢發如雪的人王古唯一,也罕見地露出了一分凝重之色,老天師的十六個字隱含深意,但可以確定,老天師一定推演到了玄黃大地的存在,甚至比想象中,還要洞悉得更多。


    再之後,老天師再看一眼大師兄洛生背後的打神鞭,輕輕搖頭:“莫能言,不可道。”


    大師兄洛生眼中瞬間迸射出璀璨的神光,沉聲道:“請老天師指點。”


    老天師卻並不理會他,轉而看向了尚未醒來的二師兄祁清幾人,大師兄洛生還想要說些什麽,卻看到了第一刑天沉凝如水的眸光,而這一次,他選擇了沉默。


    噗!


    數息後,二師兄祁清悶哼一聲,張口就吐出了一道血箭,這血箭錚鳴,周圍竟浮現出萬千血色星鬥,像是要將這刑天大殿射穿,要擊破星宇,破碎混沌,但這血箭尚未射出十丈之外,就哀鳴一聲,潰散於無形。


    二師兄祁清睜開雙眼,頗有些失魂落魄,但還是咬著牙,眼中渙散的神光重聚,他接連深吸數口氣,平複心緒,而後就看到了一雙像是比星空還要絢爛的眸子,卻有些虛幻且朦朧,在離著現世遠去。


    “此箭非常箭,偷天可換日,渡人先渡己,斬神先斬身。”


    老天師喃喃道,此刻身影徹底虛淡下去,隻剩下了一道朦朧的虛影,比水中的倒影還要黯淡,他卻像是渾然不覺,手中依然死死握著那同樣變得虛幻的灰色磨盤,掌心血肉模糊,但嘴角卻掛著微笑。


    二師兄祁清先是深吸一口氣,而後朝著老天師的方向躬身一禮深深拜下,他什麽也沒有說,老天師已經給他指引了方向。


    最後,老天師再看一眼剩下的河老三幾人,輕輕搖頭,已經來不及了,而在蘇乞年等人的眼中,老天師的虛影如水麵的漣漪,漾起了波瀾,像是一泓春水,被命運垂落的玉指攪散。


    “恭送老天師!”


    除了人王萬物生,蘇乞年幾人齊齊躬身一禮拜下,這一拜,拜的是老天師可以舍棄一切的胸襟,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也要用餘燼,為眾人照亮前路,這一拜,拜的也是老天師那人族不屈的風骨,那傳承在骨血中的不朽戰意,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要嚐試摁住命運的磨盤。


    “好走。”人王萬物生沉默數息,看著老天師如夢幻泡影一般消失的地方,語氣有些悠遠卻鄭重。


    再過十數息,河老三幾人陸陸續續蘇醒,各自都有一些異樣,但看到刑天大殿內的眾人,很快清醒,隻有紫陽王神色陡變,這位銀發老人什麽也沒有說,桀驁孤傲一如既往,他隨即輕吸一口氣,什麽也沒有多說,也不去理會眾人,一個人默默抬腳邁步,走出刑天大殿。


    “早年,在其困頓之時,老天師曾經指點過其修行,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刑天大殿內,第一刑天開口,隻一句話,沒有再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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